文/杨晓闹

1

“顾总，这次这个姑娘您还满意吗？”

“嗯，定了，就她了。”

顾文辉想起还坐在会议室的那个姑娘，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做主管这么多年，面试过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觉得如此不想错过。

细细想来，这姑娘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个子不高，中等身材，齐肩黑发，有些许的自然卷，一副大框眼镜下有一双不算大的眼睛，看得出来是个认真的性格。明明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姑娘，但就是不知怎么，让人觉得相处起来会很舒服，工作交给她可以很放心。

苏瑶一离开办公大楼就迫不及待地打通了电话。“老公，我找到工作啦！”

“嗯，恭喜你。”电话里韩阳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一听就是还赖在床上没起。

“我跟面试官可投缘了，聊了很久呢。我问过人事小姐姐了，入职以后，这个面试官就是我的上司，感觉跟着他应该能学不少东西。”

“嗯，那就好。”

韩阳的声音冷冷的，让苏瑶再没了往下说的兴致。

苏瑶跟韩阳相识于大学，同系不同班。谈了足足六年恋爱，在感情迈入第七个年头的时候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曾是同学间的一段佳话。

谁知婚后刚一年，苏瑶就因为长期加班劳累成疾，在单位突然晕倒住了院。这下吓得苏瑶再也不敢拼命加班了，果断听从家人建议，辞了职，准备在家调养一阵再去找工作。本想着自己在家休息，终于能过几天“靠老公养”的快活日子了，哪成想还没歇一个月呢，刚跳槽不久的韩阳，却因为跟新上任的直属领导闹别扭，意气用事裸辞了。

在家待了两个月业，苏瑶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苏瑶虽然是养身体，但是同时也打算给自己充充电，两个月下来，看了十几本专业书，还学会了几十道菜谱。但韩阳不是啊，韩阳辞职后成天宅在家，借口自学编程改行做程序员而不去找工作，躲在家里追剧打游戏，家务也不管，一日三餐还得靠大病初愈的苏瑶自己下厨。苏瑶这俩月哪里是在家休养，分明是当上了伺候韩阳的老妈子。

“老公，咱俩不能这么耗下去了。趁着年轻得出去和社会多接触接触。老宅在家里，人都待颓废了。要不，咱俩都出去找找工作？”晚饭时，苏瑶试探性的征求着韩阳的意见——在饭桌上的这么一小会儿，是她每天能和他交流的唯一时段。

“要找你去找，我不打算出去找。”韩阳眼睛盯着电视里播放的电影，头都没有回一下。

“你打算歇到什么时候？以后都不打算出去找工作了吗？”

“以后再说吧，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我吃好了。”说着，韩阳坐到了电视前，拿起了手机，点开了刚暂停没一会儿的游戏。

苏瑶觉得自己很多时候，都不明白韩阳在想些什么。

2

“顾总，新来的运营同学到了。”

“好的，我马上就到。”

顾文辉抬手看看表，8点半，这姑娘到的还挺早。把车停到地下车库，顾文辉一手拿着公文包，一手提着早点进了电梯。

事实证明，顾文辉果然没有看错人。入职手续办完以后，短短一个上午，苏瑶已经摸清了工作流程，进入工作状态了。

转眼到了午休时间，顾文辉照例邀请新人跟部门一起共进午餐。

 “谢谢顾总的邀请，不过我带饭啦。你们去，我看家。”苏瑶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饭盒。

也不知是不是苏瑶背后落地窗外洒进来一片阳光的关系，顾文辉觉得苏瑶笑起来竟有些好看。

“老顾，听说你下周要歇年假？”技术部的王总啃着碗里的鸡腿问道。

“嗯，这不是忙仨月了，实在拼不动了，打算歇两天。”

“准备带着媳妇儿去哪呀？”王总继续八卦着。

“云南吧，她一直想去。”顾文辉突然没了胃口，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王总津津有味的啃完了一整只鸡腿。

有关自己妻子的话题，顾文辉其实不愿意过多的提起，因为当下他的妻子正在跟自己闹离婚。

顾文辉和妻子赵檬檬，两人已经分居近半年了，这次去云南旅行，算是两人修复关系的最后一个机会。

离婚的原因，其实说起来不过就是两点，一是婆媳不和，二是因为孩子。不过跟别人不太一样的，别人家都是老公连着婆家一块儿给儿媳妇施压；顾文辉家呢，是他不想要，但是妻子坚决想要，于是他家的情况是媳妇带着娘家婆家一块儿给他施压——是的，“要孩子”这件事，治好了多年的婆媳不和。

顾文辉不想要孩子这件事其实婚前就跟妻子说了的，但是对方只当他是还没准备好，随口也就答应了。这两年赵檬檬看着身边的姐妹们一个一个都开始晒娃，眼瞅着自己也快三十了，就琢磨着要一个宝宝。哪成想顾文辉就是铁了心的不想要，几次沟通未果后，一气之下搬回了娘家。这下，娘家不乐意了，找到婆家，于是顾文辉被两面夹击的日子就开始了。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年了，顾文辉想着和解，趁着妻子刚评上优秀护士称号，正在兴头上，赶紧请了年假，准备带她去旅游一圈，顺便好好商量一下要孩子的事。

3

“苏瑶，来。”

正在整理资料的苏瑶抬起头一看，是技术部的王总在叫。原来是合作方预计今天来拜访，准备讨论一下未来三个月的合作方向及计划。王总叫上苏瑶一起参加，做个会议记录，稍后发给歇年假的顾总。

会议结束时候是5点半，苏瑶下楼送走了合作方，赶紧跑进了电梯。趁着现在记得清楚，要赶紧整理出来才行！苏瑶低头看看怀里的笔记本暗自想着。谁知道真的整理完，已经到了8点半。“又犯老毛病了啊。”苏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苏瑶啊苏瑶，怎么一工作起来就这么废寝忘食呢，忘了之前生病晕倒的事了？苏瑶苦笑着发出了邮件，收拾好了东西，关了灯，走出了办公大楼。

晚高峰早已过去，但是一线城市的地铁永远都没有人少的时候。苏瑶拖着疲惫的身体靠在车厢的玻璃门上。“好饿……”真希望回了家，韩阳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苏瑶捂着饿瘪了的肚子幻想着。

自己刚刚入职，实习期还没过，单位规定没转正的员工五险一金由自己垫付，转正了再补发。苏瑶本就微薄的工资，到手就才不到两千五了，所以最近都舍不得在外面吃饭。想着还要再转一趟公交，苏瑶走过自动贩售机的时候，看着里面的面包酸奶咬了咬牙，“马上就到家了，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公交车到站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天早就完全黑了，街上的行人更是少得可怜。苏瑶回家必经的那条小路此时已经显得有些僻静了，苏瑶有些害怕，于是拨通了韩阳的电话，想要他来接一下。

“喂，老公……”

“跟你说了多少次玩游戏时候不要打电话！好不容易要通关了，这下又得重玩。”隔着屏幕，苏瑶都能听出来韩阳此刻一脸的不耐烦。“我去都十点了，饿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做饭啊？”

“……这就回去了。”

“那行吧，快点啊，挂了。”

苏瑶看着手机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就好像此刻自己心里仅存的那一点希望，被人狠狠地掐灭了。

跟韩阳在一起的这些年，这样的绝望有过太多次了。其实韩阳说不上有多大过错，但是他总是能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用冷漠给你致命一击。韩阳好像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要自己过得好，别人怎样他无所谓。就好像上周庆祝苏瑶找到工作的家庭聚餐，苏瑶父母委婉的提出想要韩阳也试试找找工作，结果韩阳当天就拉下脸不再叫苏瑶父母爸妈。回来的路上还跟苏瑶大吵了一架，阴阳怪气的说自己到底不是亲生的，在家歇歇老人们就这么大意见。弄得苏瑶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两边来回解释。

苏瑶有时候觉得自己特别疲惫，不都说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吗？为什么自己的男人，就算外面风吹雨打，只要有她苏瑶在，他就会乖乖躲在屋里，一切都交给苏瑶去扛。

好累啊……离婚吧。

苏瑶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一轮满月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明亮。

4

顾文辉收到苏瑶邮件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看邮件发送的时间。嚯，这小姑娘刚来就加班到这点儿。听老王说，这姑娘这几天都没闲着，对着电脑一脸认真的。顾文辉也觉得好奇，明明工作都还没太交接到位，也不知道这姑娘在忙些什么呢。

点开邮件，一封逻辑清晰的会议记录就展现在了眼前，重要部分还有特别颜色的标注。顾文辉读完以后，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参加了这次会议一般。看来，这姑娘真的值得培养。

顾文辉一边回复了苏瑶一条“邮件已收到，早点休息。”的微信，一边起身穿上外套，下楼去附近的特产店挑选了些云南特产，准备带回去给家人和同事。结账时，顾文辉突然在收银台看到了有一袋包装可爱的牛轧糖，上面有一只带着大框眼镜的小牛。“老板，再要一袋这个。”苏瑶刚入职，顾文辉就歇了年假，心里总感觉怪对不起这小姑娘的。正好借这个机会，弥补弥补。想了想，顾文辉又加了一袋先前调好的鲜花饼，这才拎着大包小包转身上了楼。

一进门，赵檬檬已经洗完了澡，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看着电视。

“檬檬，我买了点特产，回去跟咱俩家还有各自单位同事分分。”

顾文辉放下东西，脱了外套，从玄关进来，正奇怪妻子怎么不回应自己呢，就看见赵檬檬在床上摆了一个性感撩人的姿势。

“老公……”

顾文辉看着自己的妻子，婚后这么些年，赵檬檬早已被自己喂得胖了不少，但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再胖也是美的。

赵檬檬缓缓褪下浴袍，露出了里面的丝质睡衣。

 “老公……今天是人家排卵期嘛，刚好咱们可以……”

“檬檬，孩子的事，我真的勉强不了。我不想要，真的。这辈子都不想要。”

“顾文辉！我马上就三十了，身边姐们儿都抱娃了，我再不要孩子就晚了。你不想要，你怎么不早说！这不是耽误我吗？”

“我说过，我婚前就跟你说了的，我不要孩子，这辈子都不要。”

“你不要孩子，好啊。离婚，房子跟车都归我，看谁还跟你。你就一辈子孤独终老吧！”

这样的对话，这大半年来，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了，顾文辉这次是真的累了。

“好啊，离婚吧。房子跟车都给你，你还我一片安静。”

这一晚，赵檬檬哭了。她看着顾文辉眼里的坚决，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下定了决心去做一件事。他之前跟自己求婚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那么的坚决。确实，结婚这些年来，顾文辉就像他当初承诺的那样，把她照顾得很好。就算婆媳不和，大多数时候都是她无理取闹的情况下，他也都是站在她这头的。但是今天，她终于把顾文辉所有的好脾气都给磨没了。

5

虽然同意了离婚，但当离婚协议书真的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顾文辉还是有些失落的。他失落的倒不是自己这些年拼了命在这座超一线大城市奋斗出来的这个价值几百万的房子归了妻子，而是他前脚儿同意了离婚，妻子后脚儿就去咨询律师要怎样才能得到自己丈夫名下的所有财产。

都说分手见人品，离婚也是这样吧。

签了字，什么都没了。

出了民政局，顾文辉又变成了刚毕业时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只是这回，连头发都开始稀疏了起来。

赵檬檬给了顾文辉一周的时间，让他搬离已经不属于他的那个家。当然，车作为搬家利器，这周还是顾文辉使用。

跟赵檬檬近十年的感情，就这样迎来了终结。顾文辉心里有着那么多的不甘心，十年的感情连同自己十年的奋斗成果，顷刻间化为了乌有。

顾文辉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今天手里有两个重要的方案要结，可不能马虎。刚打开文件夹，手机突然响了，是自己的母亲。顾文辉心下一惊，怎么回事，难道离婚的事家里知道了？他赶紧起身，走到楼道里去接听电话。果不其然，赵檬檬一通电话到了婆家，好一番哭诉，本就盼着抱孙子的婆婆这下可坐不住了，隔着电话就要闹到顾文辉单位来。得，这一上午，顾文辉没干别的，光安抚自己母亲就耗费了自己大量的精力。

中午顾不上吃饭，躲在会议室忙了整整一下午，才勉强算把两个方案全部做完。顾文辉伸了个懒腰，出了会议室，才发现已经下班了，人都已经走差不多了。

自己的部门，此时也只剩下苏瑶一个人了。顾文辉走到自己的工位前，突然发现桌上多了一小盒精美的蛋糕，上面还有一张便条，写着“工作要紧，身体更要紧”的字样。

这么秀气的字，一看就是苏瑶的。顾文辉心里泛起一阵温暖，这大概是今天唯一的一件开心事吧。

“苏瑶，忙什么呢？”

“啊，顾总。”苏瑶工作时习惯戴上耳机，顾文辉突然的到来显然吓到了她。

“我看到咱们这些供应商的资料虽然很多，但都没有经过整理，散乱的放着。我这不是现在也没什么事做嘛，就先整理着。您看，这是我这周整理出来的。”苏瑶说着，就给顾文辉调出了统计表。

顾文辉看着苏瑶上周满满的心血，心里着实的高兴。老实说，这正是他打算回来交给苏瑶做的事情，没想到却被她主动完成了。

“完成的很好，辛苦了。喏，早上太忙了，没顾上给你，云南带回来的特产，拿回家尝尝。大周五的就别加班了，走啊，一起吃个饭去！入职快半个月了，还没跟你好好聊聊呢。”顾文辉递过牛轧糖和鲜花饼，这一天忙的，都忘了给她。

“哇，谢谢顾总。我这就收拾东西。”

两人下了楼，进了一家烧烤店，随便点了些东西吃。让顾文辉惊讶的是，苏瑶竟然点了一扎啤酒。顾文辉一天没吃东西，饿坏了，烧烤又慢，吃完已经8点多了。

“苏瑶，这么晚了，不用跟家里打声招呼吗？”

“不用啊，没事的。”

说不上为什么，顾文辉觉得，苏瑶并不想回家。

“苏瑶，听说你结婚了？老公做什么工作啊。”

“顾总，我离婚了。”

“啊？”顾文辉不仅仅惊讶于苏瑶入职才短短半个月就离婚这件事，更惊讶于苏瑶说这话时的平静语气。

“顾总，您觉得婚姻中什么最重要呢？”也许是借着酒劲儿，苏瑶竟忘记了顾文辉是她的上司。“很多人觉得最重要的是物质，但我觉得不是。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的三观相投，还有夫妻间的相互支持。如果夫妻两人彼此尊重对方，又能够支持对方，这世间一定不会有那些委屈的女人和苦闷的男人，更不会有那些不和谐的婆媳关系了，反过来也如是。”

苏瑶默默地举起杯子，把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今天是他整理行李搬出去的日子。”苏瑶的语气那么平静，好像她说的只是别人的事一样。

顾文辉想起自己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心里也是一样的失落。曾经想象过无数次，跟赵檬檬离婚这天的场景将会是多么的歇斯底里，真正走到了这一步才发现，两个人都是平静的可怕。或许，这才是绝望的声音吧。

“苏瑶，你想不想看日出。”也许是喝的有些多吧，顾文辉被自己的话也吓了一跳。

“好啊。我还没看过日出呢。”苏瑶喝过酒的小脸，粉扑扑的显得特别迷人。

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城西的山头上，多了两个无家可归的人。他们静静地靠在一起，看着漫天的星辰，等待属于他们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