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年，你明亮如同葵花，每一片花瓣都爱意满满。年华灿烂，金色的希望铺天盖地，音符流淌，沿着黑发的梢。碎花旗袍，黑鞋白袜，粉笔和黑板，是你最爱的葱茏的田。
2
那一年，在粽叶的芬芳里，我用啼哭寻找你的奶香。清苦的初夏，老爸常年下乡，爱情贫瘠。你丢下出生三天的我，种碧绿的菜，还有想念。修理篱笆，修理沉重的日子。
3
那一年开始，我一次次住进医院。重症监护室毗邻太平间。苦难的冬天，忧伤纷纷而下，四十岁，你已鬓染飞霜。这一年，长子进了军营，你的心，彻夜疼痛，写信，成了唯一的心心念念。
4
那一年，我上了小学。花布头拼成的花边小书包，饭盒里的菜总比姐姐的多一点儿。那时的冬天如此凄寒，早晨，你烙一个好看的玉米饼哄我，每人一碗菜汤，你把汤喝了，剩下的菜倒进了我的碗。你托人找到镇上的缝纫组，给我做了一件绿格子棉大衣，让大人孩子啧啧称慕。
5
那一年，青春的小鸟栖落在我的肩头。一片洁白的羽毛零落。你写信给我，告诉我，握紧善良与干净，好好地活。牙疼的夜里，你牵着我打针归来，月光在公路上作画，水墨横斜，你的身影，修长恬静，最美。
6
那一年，我进了村小，白衣蓝裙，短发，你们喜欢的模样。粉笔和黑板成了我的最爱，还有课间的游戏，操场边的向日葵，田埂上，我喜欢一个人坐着，发呆。冬天里我们要开珠算课，你和老爸在灯下手把手教我，直到我在你们眼里，作为老师，不丢脸。
7
那一年，我离开你们，有了自己的家。为了爱，我选择了清贫，直到今天，繁华与我背向，初心在，不悔。你心痛我，村口张望，风吹华发，黄叶陨落，无声无息，秋天即将来临。
8
我离你最近，却是你最不争气的女儿。春天里，我回家看你，野草花清香淡淡，你坐在诊所的床上，左手一袋果冻，右手抱着我那哭泣的娃。春花秋月，时光如水，你背着她，牵着她，护着她，一晃长到了五岁。
9
然后你就老了，儿孙绕膝，同享天伦。春天里，唯一的长子在你怀抱里离去，你的生命骤然脱水，落英缤纷。你发如雪，暴瘦十公斤，早晨告诉你的事情，到晚上，你全忘了，唯一不忘的，是关于你儿子的一切回忆。
10
你把长子的照片冲洗扩印了好多，贴在墙上，看一次，哭一次。那封长子1978写给你的家书，你一次次坐在床上读，读一次，哭一次。农村的表嫂说，把这封信扔了吧，别让她难过了。表嫂不懂，没了这个念想，你也没法活了。
11
那一天，你散步回来，再一次泪如雨下。你对我说，路上遇见一个人，长得像你哥，穿的衣服也像你哥，别人都活得那么好，为啥偏偏他就不见了呢？我哥的坟前，被先生钉上了三块写满了咒语的木板，你看着，沉默不语，回家你对我说，你们把他钉得牢牢的，是想让他永世不得托生吗？
12
母亲，今年，你成了我们的孩子。瘦弱，乖巧，安静。人世的风雪肆虐，你已举手投降。你开过花，结过果，为我们今生的相遇，付出了一切。秋天来临，从落叶开始说明。请让我们成为一只鸟，飞回你温暖，朴素的巢穴。
13
从此以后，我们在你的枝头歌唱，舍弃飞翔，用爱与暖浇灌你的余生。母亲，风雨来袭，不要怕，我也愿意，左手一袋果冻，右手抱着你，让你坐在我的膝上，就如同，你是我的，亲爱的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