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羡慕人家字好,就憋着劲想去练练,练什么体呢?去研究一番。不深究也就罢了,一求索,五花八门,先练楷吧,颜体太壮,小时候到是跟个老先生练过几天颜楷,不甚认真,草草了事。
这会想练,就寻个喜欢的帖来,就在度娘中翻来复去看帖,又听练得有心得的友人称瘗鹤銘称为大字之祖,当然我是不会练大字的,看看也不妨,一看到真是好看,我也只看得出飘逸、灵动、舒展,别的啥好,那是专业人士才晓得的。
看瘗鹤(瘗:yi,幽隐也)两字就挺有意思,比黛玉葬花高了点格,
埋了个鹤,写下悼词,工匠凿字刻下銘文,立碑传千古。听这故事,我到没兴趣研究那书法的美妙,这葬鹤的风雅让人不胜向往。六朝的风韵真是雅得让世人汗颜。
这千年碑比美人更令人神往。
再看这碑千年来的坎坷若传奇。
碑立于六朝梁代(约公元514年)。
唐代宗大历年间(公元766年至779年),题刻着《瘗鹤铭》的岩石,因遭雷击而崩裂滑坡坠入江中,石碑也裂为数段,自此《瘗鹤铭》就这样在水底静静躺了三百多年。
北宋熙宁年间(约公元1048年),焦山岛水域修建运河,发现水中断石,正是史书上记载坠落水中的《瘗鹤铭》,众人纷至拓印,甚至凿石取字,其时郡守钱彦远又发现了残碑上半部,命人仿刻于崖上。
明洪武年间(公元1368年至1398年),焦山上的残碑再次消失了,一种说法是由于风化再次跌落江水,另一种说法是被痴迷的文人盗。
清朝康熙五十二年春(公元1712年),苏州知府陈鹏年谪居镇江,这一年冬天,他利用枯水季节,不惜巨资募工再度从江中打捞,经过三个月的努力,终于在距焦山下游三里处,打捞到有刻字痕迹的五块残石,藏到定慧寺內,筑亭保护。
抗日战争时(1938年),日本人来搜此碑,遍寻不得(庙里的和尚把它藏起来)。
这千年来文人墨客们为之神魂颠倒,什么风流逸事都比不得它之妖娆,我很好奇,有这般美?
二十多年前曾在镇江游玩,但彼时对此毫无所知,而今晓得这么神奇的故事,当然得去膜拜下。
与友相约,直奔焦山。一路上讲着瘗鹤的故事,说得友人也心动不已,遥想此碑定胜美人!两人叽叽喳喳,歪想连天,历史上什么貂蝉啊西施还真不如这对鹤啊,看来物质不灭,灵魂很虚渺。因为碑的真实存在,鹤在千年后仍具象。美人成灰,无铭可寻矣。
兴兴头到了焦山,进得定慧寺,急急寻瘗鹤銘亭,却是闭馆,已闭数月修整,明日开馆,寻隐者不得,垂头丧气,只好四处闲逛,去西边看摩崖。
柳喑花明又一春,有个小卖部开在侧门,我一眼从侧门看到瘗鹤铭匾额,小卖部里面善的妇人经不起我们的恳求,网开一面,我得偿所愿,看到了它的原貌。
字画灵动,开合舒展,历代推祟的大字之祖已然如美人迟暮,风化模糊。
没来得推敲它的古朴宏逸,仪态大方,是否如仙鹤低舞,飘然欲仙。保安来了,我给驱遂出境,礼送出门。
我本门外汉,纯属好奇,心不诚,拜访了看一眼也罢,美滋滋地到焦山西麓看摩崖石刻,更想凭吊那对鹤,转悠半天,未寻得断碑旧址。
就去看看瘗鹤铭全文,文本历代证载都不全,直到北宋有个叫刁越的人,去金山寺翻阅佛经,无意看到佛经后的抄本,原来是唐朝时一个无名僧人信手在一本佛经的背面抄录下了《瘗鹤铭》全文,并随手把夹藏着蝇头小字的佛经轻轻放回了藏经阁。这就是《瘗鹤铭》原刻全文的唯一孤本。
也就是千年前叫华阳真逸的一个隐士,在松江得到对鹤,谁知二年后在镇江,鹤就西去了,本想修炼成仙,骑鹤于天地飞翔,奈何天不济鹤年,呜呼,以玄黄绸缎裹鹤埋于此福地,邀了几位超脱凡尘的朋友,一起来埋鹤,作銘以永远地纪念。
纪念个鹤花了这许多劲,真够矫情,也许真是陶弘景所为,隐遁山林,炼丹闻道,一生无妻无子,对鹤这般深情就可以理解了。
焦山西麓修了栈道还有几座亭子,大约此处是千年来朝圣大字之祖的文人骚客们,以文会友,吟诗挥书处。
想象下历代文人们,东晋王羲之、唐朝颜真卿、宋代米芾、黄庭坚、苏东坡、陆游,明代文征明,都曾来此地饮酒赋诗,挥墨临帖,刻石立碑,真真是风雅无边。
那对鹤若有知,该是死不足憾。世上有美人让人千古留恋吗?
我思量着,那个梅妻鹤子的林逋来过没有?也许来过!
这些亭子真是喝茶思古的好去处啊。
焦山真是个妙地,回程在江对岸,看郁郁焦山浮于江上,宛如碧玉在水中。
近午时,肚饥奔西津渡觅食,无论如何附庸风雅,民以食为天,我等槛外人对食物俨然真爱。
貌美味浓的肴肉当前,字己不想练了,那是米芾黄庭坚们的事,我看看山水,听听故事,吃吃饭,对饮几杯好不适意。
明日若有友相问:山中何所有?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和尚,还有一对鹤,还有瘗鹤铭,还有千年的传奇。
岭上多白云,不堪持赠君。
你来方知此山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