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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之彬
一
在桂花村里有许许多多的桂花树，田边地头都有，其中在村子最北边的向阳坡上，有一颗苍老的桂花树，大得出奇，人称大桂花树。每逢金秋八月，浓浓的花香，叫人心醉。
大桂花树下有一大片杂草丛生的空地，空地上有一个废弃多年的一百多平方米的辗米石坝，石坝边上有几个巨大的石磙，只不过此刻的它们正静静地享受着因提前退休而带来的快乐……几张歪斜倒正的老石桌上长满了绿青苔，一朵朵如米小的苔花似乎天天向这里的人们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繁荣。离几条光滑的石凳十多米之外，便是由桂花村的老祖先人铺就的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时间久了，平坦的路面尽管被无情的岁月打磨得有些坑坑洼洼，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终年也感到说不尽幸福和快乐……长长的青石板路从它诞生到现在，一辈子都是这样直直的通向遥远的他乡……离大桂花树正南面五百米之外有一条名叫金竹林的小河，一年四季从西向东不知疲倦地向前流淌……当然，小河岸边的一大片荒山野地倒是不少飞禽走兽的乐园……每逢夏天，村民们大都喜欢来到大桂花树下吹牛打牌，消暑纳凉。谈天说地，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高中毕业的那一年，贾强强和黄玉娟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肩并着肩手拉着手，欢天喜地到大桂花树下决定相亲相爱，准备长相厮守。
在那颗大桂花树的树杈上，终年都挂有一块一块巴掌宽三尺三寸长的红绸子，它们是那些结婚多年，却没有孩子的人们，求子心切，祈求上苍早日赐福生子给挂上的；当然，常常也有刚结婚的靓男俊女前来许愿，说什么要是来年喜得贵子，逢年过节一定会来披挂红绸，燃放鞭炮。一辈子都未曾出过远门的几个老人都说，这颗大桂花树灵应得很，灵应得胜过天上的送子观音；更主要的是那些曾经在树下许过愿牵过手的青年男女，长大后都结成了一对对快乐的夫妻，而且，还和和美美甜甜蜜蜜地生活了一辈子。
贾强强和黄玉娟也像桂花村的普通人一样，不求一辈子的大富大贵，只求生生世世的平平安安。他们虽然都还没有长大成人，但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早就在暗地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巴望着早日能得到像长辈一样的幸福。
于是，有一天，他们在上完高三的最后一节早自习课之后，便早早地手牵着手来到大桂花树下。
腼腆的贾强强有些不好意思朝着桂花树的前后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后才双脚跪下，然后念念有词地双手作揖。 “桂花树呀桂花树，请求你保佑我们两个，保佑我们平安幸福，保佑我们双双考上名牌大学，远走他乡，并且和和美美、甜甜蜜蜜地生活一辈子，等到我们成家立业后，家里有钱了，我一定要给你燃放大鞭炮，披挂大红绸。” 此时，贾强强的声音有点嘶哑。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长大了，也不知道何时才有钱。所以，买鞭炮挂红绸之事暂时最好别提。但是，他也特别渴望自己能够早日长大。
亭亭玉立的黄玉娟则有些胆大，笑嘻嘻地说：“是的，桂花树呀桂花树，请保佑我们两个善良的孩子吧，保佑我们俩永远不分手，保佑我们在未来的岁月中永远都像今天一样，充满阳光，充满希望，充满乐观，充满幻想，永远年轻，永远健康。就算遭遇疾风骤雨，我们也要紧紧地肩并肩，手牵手地阔步向前……请让我们做世上最快乐的、最幸福的一对……夫妻！快乐得胜过天上的各路神仙，多好呀，哈哈哈……” 贾强强立即起身用粗大有力的手，按住了黄玉娟刚刚张大了的小嘴巴。
“十足的傻瓜，真是大傻瓜中的大傻瓜，你说话小声点行不？万一被别人听见了我感觉不好，还有，不许你再这样打胡乱说了。” “听见？这么早，你说哪来的人？其实，我把自己想说的话直接说出来又怎么了？不说，它憋在心里难受，说出来比有的人一直藏在心里好多了，你说，说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有什么不好？你怕，我才不怕呢，我要说，我偏要说，我才不怕别人听见呢？我要让全世界的大人小孩们都知道，我黄玉娟……爱……贾强强，我……就是……要爱……贾强强，我们俩要永远在一起，做一对快乐的夫妻，不，是神仙，也不，是快乐胜过神仙的夫妻。”
此时，被贾强强责怪后的黄玉娟，也使劲地拍打着自己怦怦直跳的胸口，她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说话声音确实有点大，于是又轻轻地打了打自己可爱的樱桃小嘴，向贾强强做了一个鬼脸，眨了眨眼睛，吐了吐长舌头，然后使劲地点头，接着说：“请求桂花阿姨大发慈悲，俗话说得好，大人不计小人过嘛，反正你得保佑我们俩才对，哈哈哈……哈哈哈……”
随后，黄玉娟踮起脚跟睁大眼睛朝四周看了看，紧接着双手合在一起，跪了下去，向桂花树拜了三下，保证自己从今往后不再乱说了，说完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黄玉娟甜美的笑声弥漫在桂花树的上空，久久不能散去，如同大桂花树上年年绽放的浓浓花香牢牢地粘在贾强强心里一样，叫人永生难忘。
贾强强说：“看你说的是些什么话呀？什么阿姨不阿姨的，就说保佑我们今年能双双考上最理想的大学，远走他乡，永离贫穷，多好呀。让我们的爸爸妈妈一辈子不再为生活所劳累，不再因无钱治病而发愁，不过等我贾强强成家立业了，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这个喜欢打胡乱说的家伙。哈哈哈……哈哈哈……”贾强强一边说着一边假装用粗大的手指敲打黄玉娟圆圆的脑袋。
“你才打胡乱说。对了，桂花树阿姨，今天是端午节，你一定也要开心哟！”黄玉娟嘟起小嘴，睁大眼睛，头一偏，贾强强没打着，反而被黄玉娟粉嫩的拳头使劲打在自己厚实的肩膀上。 说话明显占了上风的黄玉娟笑了，此时笑得比三月里的桃花还要灿烂，可憨厚老实的贾强强这次没有笑，只是把长长的右手食指放在嘴前，伸长了粗短的脖子，轻轻地“嘘”了一声。左手用力拉了拉黄玉娟的粉红色的衣袖，示意她别吭声。
“快看，那块大石头下面好像有个洞，就在最边上的那个大石磙附近。”贾强强眯着眼睛指着树背后的乱草丛中的一块大石头，轻轻地说。
“哪里？哪里？”黄玉娟踮起脚跟，甩了甩长长的秀发，眨了眨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她的头紧紧地靠近了贾强强的宽大肩膀，可心里十分慌张。
此时，一只亚麻色的野兔从他们俩脚底下快速跑过。贾强强立即追了过去，一边叫黄玉娟赶快去大石磙那边堵住那个洞口，一边挽起早已被妈妈洗褪色的蓝卡其衬衣袖子。那只兔子不停地在树底下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圈，终于跑累了，然后停了下来，此时，贾强强弯着腰一个箭步猛扑了上去，伸手一抓，只听见那只野兔子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叫声。
那只可爱的亚麻色兔子被贾强强逮住了，贾强强因此笑得合不拢嘴，可怜的小兔子求生的欲望让它在贾强强的坚实的手掌里挣扎不停。
“哈哈哈，好大哟！好肥呀！咱们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今天回家我们可以好好饱餐一顿了。我们家好久没打过牙祭了，谢谢老天爷，真的谢谢你，过端午节居然还赐给我们一只肥肥的大兔子，哈哈哈！”喘着粗气的贾强强用力地吞了吞口水，一手提着兔子的双脚，一手捏了捏兔子的大耳朵，生怕它会跑了似的。他神气十足的样子，活像一个自信十足的刚从越南自卫反击战中凯旋的战士大笑起来。
可令贾强强奇怪的是，此时的黄玉娟始终阴沉着脸，没有跟着自己一起笑。只见她飞快地跑了过来，弓着腰蹲了下身去，轻轻地抚摸着兔子柔软的大肚子。“咦，好大的肚皮哟，你看，她还是一只母兔呢！她的肚皮在不停地跳动呢，这只兔子真的好乖哟！贾强强！”
突然兔子的肚子剧烈地抽搐几下，黄玉娟似乎感觉是小兔子在替妈妈向她求情。于是特别喜欢小动物的黄玉娟抬起头，哀求地对贾强强说：“贾强强，求你把它放了吧，她都要快要做妈妈了。你看她肚子里的小宝贝，多可怜呀！”
“放了，哼，不放。你说得也轻巧，放了它？为了逮住它，你没见我费了多大的气力吗？”贾强强有些恼羞成怒，好不容易逮住的大肥兔，没想到黄玉娟居然想让自己放了它。
尽管贾强强心里有些不甘，但他已经看见黄玉娟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诸多不高兴，于是，他想的吃麻辣兔肉的那颗心开始动摇起来。
“你若把她留下，小兔子的爸爸说不定也很伤心的，因为要是兔妈妈没有了，他们一家未来和希望肯定也没有了。”黄玉娟试图用眼里噙满的泪水打动心地善良的贾强强。
“哎呀呀，你好像还懂动物心理学呢，那好吧？兔子乖乖，看在黄玉娟大小姐的面子上，我今天就放你一马，不，放过你们一家。不过，在我记忆深处，我妈妈做的麻辣兔肉真的好吃呢！”贾强强说完，一个巨大的长长的舌头在口腔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转动的响声特别大，似乎松软细嫩可口的兔子肉此刻就含在嘴巴里，然后又用力地吞了吞口水。
“真馋，看你吞口水的样子，好像八辈子没打过牙祭似的，告诉我，你们家有多久没吃过肉了？”想起麻辣兔肉的芳香，漂亮的黄玉娟也努力地吞了吞口水，然后，看着贾强强那副贪吃的嘴脸，破涕为笑。
“就是，自从我爸爸得了糖尿病以后，我们一家至少有三个月以上没吃肉了。”
“那你们平素时吃些什么？” “吃些青菜萝卜，红苕土豆，青菜头疙瘩，再加上妈妈亲手腌渍的春不老白萝卜。”
“我们家也好不了多少，我爸爸也是慢性支气管炎加哮喘病，一天到晚咳咳吐吐的，有时咳得呼天抢地，连金竹林对岸的人也能听得到，三天两头求医问药，哪有钱买肉吃。不过，我那当邮递员的三姑父贾长寿，倒是一个古道热肠的大好人，隔三岔五地请我的老父亲去乡场上喝酒，吃不完的下酒菜还要打包回来，让我和妈妈一块吃吃，有时变味了，我叫妈妈不要吃，吃了会生病，可她偏不听，说那么好的下酒菜，丢了总比烂在肚子里可惜……”黄玉娟噙着泪平静地说。
听到这里，贾强强为了不让黄玉娟再伤心，他极不情愿地把肥肥的兔子放在地上，兔子一动也不动。
贾强强认真地说：“我现在倒数一二三，数到一，它要是还不走的话，我们一定要把它带回家，让我妈妈亲手做成麻辣兔肉算了，然后我们两家人一家一半，肯定好吃，你说好不好？”贾强强努力地想为吃野兔子找一条最合适的理由。
“好！好呀！可是你要记住，真正的男子汉应该是，说话要算数！”黄玉娟见贾强强要放走兔子，破涕为笑。
于是贾强强拍拍胸口，认真起来，提高声音，对着兔子，重重地说完‘男子汉说话当然算数’几个字之后，便开始数三，可傻傻的兔子一动也不动。
当贾强强开始数二时，兔子始终耷拉着小脑袋，半天不动。 看着小兔子不想离开的样子，黄玉娟拍红了双手，急得双脚直跳。心想，“你这只笨头笨脑的亚麻兔呀，你今天是怎么了，你快逃走吧，本小姐好不容易为你争取到了一次求生的机会，可是你偏不珍惜。我问你，为啥不走呢？难不成你也想尝尝强妈妈亲手做的麻辣兔肉的美味吗？” 看着小兔子实在不想走的样子。黄玉娟急得差点掉下一串泪珠，于是大声地吼起来。“走呀，快点走呀！你这个笨蛋！听到没有？再不努力往前走，等到你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趾高气扬的贾强强弓着腰，笑嘻嘻地舞动着长长的双手，开始倒数一。可小兔子除了眨眨血红的大眼睛外，仍旧纹丝不动。 此时，喜从天降的贾强强紧绷的脸上也开始慢慢地露出了一副胜利者灿烂的笑容，他手舞足蹈地立马弯下腰去抢兔子，没想到，眼疾手快的黄玉娟则抢先了一步，早已蹲下身去，用手紧紧抱住了惊魂未定的兔子。
“唉呀呀，黄玉娟同学，你这是为什么呢？是它自己不愿走。”黄玉娟突然的举动让贾强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恼怒。他一边说，一边伸着双手理直气壮地想从黄玉娟怀里夺回兔子。 “我不干，请你说慢一点，我来给她争取一个公平合理的生存机会，刚才肯定是你不小心把人家吓坏了，你看它的胆子多么小，或者，说不定它的大耳朵已经被你刚才的吼声震聋了，还有，它的双脚被你捏麻了，所以，它才没敢走。是不是？”
贾强强看着如此多情的黄玉娟，想辩解点什么却又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只见黄玉娟把长发轻轻地往后背一甩，弯下腰去，半跪在地上，拍了拍兔子毛茸茸的小脑袋，似乎在说悄悄话，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堆可能叫贾强强一辈子都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半天。然后，轻轻地扯了扯兔子长长的两个耳朵。
“好了，可爱的小乖乖，快点回家吧，说不定孩子的爸爸正在家里烧着一锅好菜好饭，比如，鱼香茄子，夫妻肺片，不，还有重庆人最爱吃的麻辣火锅、青椒回锅肉、猪蹄炖粉丝、油炸花生米……等着你们母子平安地回家呢！哈哈哈……哈哈哈……” 这回兔子似乎听懂了黄玉娟的悄悄话，鼓起血红的眼睛向贾强强那边，怯生生地张望几下，然后，飞快地向树下的洞口跑去……这回轮到贾强强再次吞了吞口水，然后笑了。“咦，看不出，我们的娟娟小姐还真有两下子，连动物语言也懂，兔妈妈居然还听懂你说的悄悄话呢！它是不是想回家吃青椒回锅肉了，还是想喝猪蹄粉丝汤？哈哈哈……”
“那是当然，我还知道小兔子们的爸爸还想用油炸花生米来下高粱酒呢，哈哈哈……”看着亚麻兔子平安地回家了，黄玉娟得意地用力地拍了拍白净的双手，回答得十分干脆，嘴角边还挂着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此时，从远处传来几声土狗清脆的狂吠声，一阵微风吹过，把树上的一大块红绸轻轻地吹落在地上，只是，沉侵在初恋喜悦之中的他们，在手牵着手离开大桂花树的时候，居然没有觉察到……
二
可是，理想往往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
就在高考的前一天晚上，贾强强突发高烧，由于村上唯一的一名赤脚医生贾驼背，在当天下午替山那边一个悄悄生二胎的远房亲戚接生去了。所以强妈妈只有用土办法为其退烧，用生姜反复搽抹脚板心，虎钳口，用冷水敷太阳穴，不停地叫贾强强多喝一些冷开水，喝得贾强强胃里发胀，难受极了，尽管第二天贾强强也勉强参加了当年的高考，结果名落孙山。
没想到娇小玲珑的黄玉娟却在那一年的高考中发挥得出奇的好，于是顺利考入省城的名牌大学学习动物心理学——该学科主要是对动物，尤其是非人类动物的心灵的研究。
黄玉娟上大学那天，村子里非常热闹，她的父母花光了几十年的积储。为黄玉娟添置了一口酱红色的黄牛皮箱子，同时办了几桌上好的酒菜，宴请了村里的左右四邻。
恰逢遭受高考落榜打击的贾强强，却因按照贾驼背亲自为其父亲开具的处方去县城抓中药而缺席。
没了贾强强的祝福，这令怀揣红彤彤录取通知书的黄玉娟多少有些失望。
“孩子，你快去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比咱们桂花村要好上千万倍，至少不缺吃，不缺穿，无论如何，你就别再回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勇敢地朝前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莫要担心学杂费，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我们会按时给你寄……”喝得满脸通红的父亲喘着粗气拉着黄玉娟的手，一字一句地说。
“爸爸，我要回来，我一定要回来！”黄玉娟坚决地回答。 “不，不管遇到什么，你都要永，远，不，要，回，来。你说，我们桂花村除了金竹林的水甜，桂花树开的花香之外，还能有啥？桂花村有什么好？”固执的父亲满脸怒色，剧烈地咳嗽后，再一字一句地说起话来也叫黄玉娟深感恐惧。
“出门在外，没了大人的照顾，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得饶人处且饶人，一个大活人，吃点苦，上点当算不了什么！遇事想开点，过随遇而安的生活，多好！要知道，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趟不过的河，听到没有？我的傻丫头！”一向笑嘻嘻的母亲，一改过去快言快语的模样，立马变得唠唠叨叨起来。
“妈妈，人家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人家已经长大了，从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我就算是桂花村的正儿八经的第二个大学生了，哈哈哈！”
“哪第一个是谁呢？”母亲皱起眉头有些吃惊。
“是贾强强！是贾强强！”黄玉娟细声细气地在母亲耳根边重复地说。
“贾强强？他不是还差两分才考得上吗？”
“是呀，两分就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可是，妈妈，我认为不管他考没考得上大学，他在我心中永远都是第一，不，永远都是咱们桂花村的第一名。”
“死丫头，临走还要说悄悄话，难不成大学生就与众不同了？我想未必，实话告诉你，无论你走多远，你永远还是你妈妈的小娟娟，在你妈妈眼里，你永远是长不大的，像豆芽菜一样，即使长到天，也只算是小菜一碟。”嘴巴说话快得像抹了石磨菜籽油似的三姑妈接过了话题，一下子说了一大长串，刚说完，玉娟喘着粗气的老爸便骄傲地帮上了腔。“哎呀呀，我家的老三妹，睁起你的细眼睛瞧瞧，咱们的闺女已为咱们黄家争了一口气了……不，我家玉娟可不是一根豆芽小菜呢，她将是建设咱们伟大祖国的……一根栋梁之材呢。” “哪里呀？三姑妈，我是告诉妈妈，在家要多注意休息，不要整天在坡上忙前忙后，还有，人家是叫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咳了大半辈子的老爸，更不想让头发花白的他们天天为我担心嘛。” “哎呀呀，听了玉娟的话，我的小心脏也宽慰多了，我觉得我们家的娟娟长大了，对，我们的黄玉娟小姐真的长大了。”妈妈拍着黄玉娟的肩膀，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送黄玉娟上学的那支浩浩荡荡的大队伍，终于在大桂花树下的大石坝上停了下来。
黄玉娟望着熟悉的村子，有些依依不舍，看着熟悉的桂花树，大石磙，石桌子，石板凳，有些欲言又止。
“娟妹子，放假的时候记得早些要回来哟！反正大学生乘坐火车轮船，往返车船费都要减免一半。”一贯爱精打细算的三姑妈含情脉脉地再三叮咛。
“回来了，我给你用大扁豆炖猪蹄子，还要加点真资格的豌豆粉条，哈哈哈……包你吃得满意，吃得舒服。”黄玉娟从小就知道六姨妈是一个用豌豆粉条炖猪蹄子的好手。
“要不，玉娟表姐，我到金竹林两岸的荒山坡上去逮几只野兔子给你。”刚满五岁的表弟贾阳春，戴着一顶用黄荆棍编织成的花环，像一只快乐的金丝猴那样敏捷地从一个大石磙爬到另一个大石磙上笑嘻嘻地说。
“你会逮野兔？几岁的娃娃就学了大人的模样，读书不行，就爱吹死牛，现在连吹牛也不打草稿了，逮野兔，嘿嘿，你以为容易吗？满嘴一派胡言，指母粗的娃娃会逮野兔，说出来，谁信？”在乡邮电所工作快十年的三姑父贾长寿，在人群中使劲地瞪了贾阳春一眼。
“死长寿，你行？可你当年为啥没考上大学？哪有你这样一凶二恶教育娃娃的。”三姑妈赶忙为自己的宝贝儿子说了一句。 “是，是，是我工作忙，教育娃娃不行。”贾长寿知道自己的短处轻声地回敬道。
“哈哈哈，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吐着舌头的阳春得意地向其父亲做了一个长长的鬼脸。
“回来，我要回来，我一定要回来，无论我走多远，桂花村，仍旧是我的家。”黄玉娟看着脚下伸向远方笔直的石板路，再看了看金竹林一直向东无拘无促流淌的溪水，自由的心跟着路的尽头，尽情地向桂花村外的世界继续延伸，延伸……心潮澎湃的她含着热泪向大家挥手告别。 别了，桂花村；别了，金竹林；别了，大石坝；别了，桂花村浓浓的桂花香，别了，亚麻兔子，别了，我的贾强强……为了省钱，长辈中只有稍微年轻的六姨妈护送黄玉娟去小县城的火车站。
此时，高高兴兴的黄玉娟，带着那口沉甸甸的精致的牛皮箱，在六姨的目送下缓缓踏上了去省城的列车……要不是眼尖的六姨妈及时提醒，黄玉娟肯定看不见此时也出现在站台上跑得大汗淋淋的贾强强。要不然，几乎被喜悦占据全身的黄玉娟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黄玉娟也觉得奇怪，贾强强的影子此刻为啥会在自己泪光中不停地闪烁。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眼里有些湿润。
是的，此刻在黄玉娟泪光中跳跃不停的是贾强强的影子，没错，是帅气的贾强强的影子！是上学路上贾强强在下雨天为自己打伞、是贾强强在大冬天，用黄荆棍打落上学路上杂草丛中闪闪发亮的露水的影子，是贾强强在桂花树下磕头作揖的影子，是贾强强追着亚麻兔子的影子，是贾强强挥舞双手喊着三二一，试图放走那只亚麻兔子的影子，同样也是刚刚被汗水湿透蓝卡其衬衣的影子……只不过此时的他与往常不同的是，手里除了一小包中草药外，居然还拿了一大把开得正浓的鲜桂花……黄玉娟立即使劲地打开厚厚的列车窗门，泛红的眼睛里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朝着奔跑的贾强强大声呼喊，“强……强，我走了，你要努力哟，认真复习，来年再考，我在美丽的大学校园等你……等你……记得哟，无论我走多远，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桂花村的……”
“好的，我尽力，不，我会努力的！” 满头大汗的贾强强提着中药包跟着刚刚起步的列车跌跌撞撞地跑了很长的一段路。幸亏被一个执勤的年轻的女乘务员拦住，才没有摔倒。
列车已经开走了，眼看自己已经追不上黄玉娟了，满怀希望的贾强强试图把那把香味浓郁的鲜桂花朝黄玉娟所在的列车窗门甩去，可因自己的力量太小，那包中药和那把鲜花一同撒落了一地……当然，黄玉娟没把桂花接住，但她似乎已闻到了桂花浓浓的花香。
“小伙子，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刚才怎么没看见你？你有站台票吗？”乘务员连续问了两个问题。
喘着粗气的贾强强，用手轻轻拍了拍刚刚从地上捡起中药包上尘土，不知该怎样回答第一个问题，于是干脆直接回答第二问题，只是怯生生地看着喘着粗气的乘务员，使劲地摇了摇头说。 “没……没有票！”
“没有票，你还在跑什么？神经病一个！” “你才是……我……送客！”贾强强先是有些吞吞吐吐，后来想到，一个人谁没有三朋四友，来而不往非礼也，到火车站送送客人，也是天经地义，他于是变得有些理直气壮。 “送客，送客也要注意安全呀！别跑了，你没看见列车已经开走了吗？你为啥还没把话说完呢？没说完，就把它留在心底吧，下次有机会再继续说，不就行了？”紧紧抓住贾强强衣袖的女乘务员气喘吁吁地说，因为，她生怕贾强强出事，要是有旅客受伤，段上刚上任的那个矮个子麻脸女领导肯定会找自己的麻烦。
“对，把留在心底的话继续留着，下次有机会时，把想说的话再一次性说完，不要把半截话藏在心里。”贾强强看着散在轨道旁的桂花自言自语，同时累得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记住，下次送客，记得买站台票。还有一个人出门在外，千万要注意人身安全！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急，每时每刻都要清楚记得自己所处的位置，自身的生命安全排在第一，它在人的一生中是最重要的。”女乘务员松了手微笑着，有模有样地学着新领导讲话的模样，告诫贾强强出门在外，再忙也要注意人身安全。
贾强强依旧乖乖地点了点头。此时，一个矮胖的皮肤黝黑的女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快走吧，你走不走？不走是吗？我们的新领导见了你，罚你五十大洋，看你心不心疼。”漂亮的乘务员一边压低声音对贾强强说，一边又偷偷看了看那个矮矮胖胖的女人一眼。
“我走，我走。”贾强强提着中药包一边用衣襟角揩着汗水，一边回头望着列车离去的方向喃喃地说。
直到黄玉娟乘坐的那列火车的影子永远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后，他才猛然记起此时此刻该回家替患病的父亲熬药了，于是他敞开着胸脯，提着摇摇晃晃的中药包，大踏步地朝桂花村里赶……
高大雄伟的学校图书馆令黄玉娟心花怒放。宽敞明亮的教室增添了黄玉娟学习兴趣，性格温和，身材娇小的她加之聪明能干，学习刻苦。很快赢得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的喜爱。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梦里常常想起故乡那棵大的出奇的桂花树，大石磙，大石坝，金竹林。尤其是贾强强在桂花树下磕头作揖的影子。当然，还有那只憨态可掬的亚麻兔。
心想，那只可爱的亚麻色小兔子该当妈妈了，或许，动物跟我们人类一样，也有一个温暖的家，还有，当妈妈的感觉真好。想到这，黄玉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轻轻地用手遮住自己大半张俊俏的脸。斜躺着半个身子，透过窗外飘来的仿佛是桂花村的那一束月光，悄悄地昂起头看了看周围的同学，当发现别的同学早已进入甜美的梦乡时，她才放下心来，又重先平躺身子，安安静静地睡去……贾强强高考失利了，的确有些心灰意冷，不吃不喝好几天，整天呆在家里不出门。这可急坏了大病未愈的父亲，多好的一个孩子呀，长期这样下去肯定也不是办法，可也不知找谁来劝劝贾强强。如果让贾强强继续复读，可家里没有余钱。不复读，让孩子傻乎乎地呆在家里，早晚会出事。后来，思来想去，唯有让他早日踏入社会进城打工，才是办法。
强妈妈也知道儿子心里很不高兴，她告诉儿子，世界上许多大人物，比如，数学家陈景润，发明家爱迪生，软件天才比尔盖茨都没读过大学，不照样功勋卓著？说得稍稍远一点，乡上的邮电所的贾长寿早年也没考上大学，自学成才不就风风光光地当了十年的邮递员。再说近一点，在村门口卖烧饼的贾大黑不也只读了初中，靠自己心灵手巧，不就学成了一项烙烧饼的技术。说实话，读大学只是一个出路，但不是唯一的。当然，能考上大学，对一个世代都是农民的家庭来说，当然是一件天大好事，但只证明你读书期间与众不同，会读书而已，其他什么也不能证明。
强妈妈一再向儿子保证，只要家里有余钱了，只要强强还想读书，还想继续奋斗，当父母的还是要想方设法让他去城里复读，找最好的老师补课，哪怕是砸锅卖铁也无怨言。
为了自己有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老实巴交的父母许下的诺言，强强听后趴在自己平常写作业的小方凳上哭了。他不想让父母一起承受因读书而致穷的折磨，于是，刚满十八岁的他带着诸多遗憾选择了外出打工，先是在一个远房亲戚的介绍下，去县城长江边的一个采沙场里筛沙土中的鹅卵石，后来又在一个老乡的帮忙下，背着一床烂棉絮高高兴兴去省城里的一个中餐馆当洗碗工。
三
恰巧，贾强强在洗碗期间认识了长他一岁的漂亮的颜小玉。 颜小玉来自四川贫穷的农村，离桂花村有一百多公里的山路，从小都听说过桂花村的桂花开得特别香。当得知贾强强来自桂花村时，不用说，她心里有多高兴，因为她从小很想知道那棵大桂花树究竟是长得什么模样？为什么每年开的花都有那么香？于是她自告奋勇地告诉了贾强强关于自己的过去。
小玉说，自己的父母早年离异，从小跟着捡松油烛的外婆长大，初中毕业后考上了高级中学，可是家里没有钱，外婆想尽办法卖光了所有的松油烛，加上东挪西借都凑不够那几百元钱的学费。
于是，小玉躺在床上哭了好几天，都怪自己的父母性格不合，过早地离了婚。由于父母没有好心情照顾自己，所以才导致自己读不成书。残酷的现实告诉小玉，要么继续读书，要么外出打工，读书会让自己和外婆继续赤贫，外出打工或许可以缓解一丝生活压力。
小玉的老外婆已经七十多岁了。无情的岁月早已压弯了外婆瘦弱的脊梁，背松油烛的竹子背篼被外婆背烂了多少个，小玉不清楚。她只清楚外婆的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永远不像自己的手那样光鲜白净、细皮嫩肉。尽管如此，面对生活，外婆始终充满着乐观，因为她一再向白发苍苍牙齿掉光的老村长请求，请他看在自己的那张老脸上，去农村信用社为小玉说说情，帮忙为其办理助学贷款。
一天上午，当外婆兴高采烈地告诉颜小玉，说老天爷终于开恩了，小玉读书有望了。因为，老村长已经帮忙贷到了助学贷款。可她哪里知道，此时的小玉已经在灰尘火炕的灶房屋里。把邮递员前几天才送来的高中录取通知书，先是捏得皱巴巴的，后是撕了个粉碎，再将一片一片的纸屑扔进灶里，每扔一片，一滴一滴豆大的泪，在一团团蹿得老高的红色火苗照射下，金光闪闪。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读书这条路对一个农村的、贫穷的、弱小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太难太难了……最后她不得不选择放弃，尽管从她灵魂深处有十二分的不愿意。
但她相信，贫穷只是暂时的，只不过喜欢捉弄人的命运之神给她开了个玩笑而已，一个人只要努力，希望总会有。因为，她始终坚信，人生路上，所有的希望都是自己给的。可是，要让孤立无援的自己，依靠自身力量来改变现实中的一切，的确有些困难，但是，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要尽早学会勤奋，学会坚强。 在打工的日日夜夜，小玉常常梦见家里，梦见自己那个其乐融融的家。小时候，不懂事的自己，常常骑在爸爸那宽大厚实的肩膀上，和年轻漂亮的妈妈一起有说有笑地赶场下街，称盐打油。也常常梦见家里那个捡松油烛的七老八十的外婆，生病了，从早到晚躺在由破旧的松树木大门板改成的小床上，拉长着满脸皱纹的脸，痛苦地向她呻吟。每次都是吃力地向她说，她心里难受，口苦，心慌，很想吃一个甜甜的水果糖润润口，喝一碗浓浓的白糖开水开开心。
时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饿了，花上不到一块钱，居然就可以买到两角钱的三角耙、五角钱的酸梅汤……那时的爸爸妈妈还没有离婚。尽管一家人过着十分简单、清贫的日子，但也让小玉感到十分温馨，十分幸福，现在想起来过去的一切都是甜甜的。 贾强强打工期间，因帮小玉端菜，不小心将刚起锅的一盘鱼香茄子打翻在地，四处飞溅的油汤令一个凶神恶煞的光头食客大为不满，可是还没等光头生完气，贾强强自己就晕死过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吓得怒火中烧的光头赶忙收回轮在半空中的手，自认倒霉，摸着头顶上的油汤落荒而逃……贾强强生病了，住进了中餐馆附近一家设备最齐全的医院。
医生说，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贾强强病得非常严重，严重得几乎可以要命，除非好好休息，饮食上必须清淡，不能大鱼大肉，可青菜萝卜又不能每顿都吃。当然，更不能暴饮暴食，心情上更要始终保持愉悦。
中餐厅的老板娘心肠极软，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孩子生了病，难过极了。于是让颜小玉不分白天黑夜地去医院照料他，为他端茶递水，喂汤喂药。这令举目无亲的贾强强非常感动。
贾强强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时而看着雪白雪白的天花板，回想着读书时的快乐时光，开心地笑了；时而想着在桂花树下的大石坝边上和黄玉娟一起追着亚麻野兔的样子，心里有时也是酸酸的，时而看着大大的一瓶瓶透明的生理盐水一滴一滴地流进自己的血管里，想到自己的生命快要结束时，才发现自己还很年轻，还没成家，自己在人世间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有做，比如温暖人心的爱情，至高无上的事业等等，样样都是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猛然间感到个体生命多么渺小，一个人的生命有多么的可贵。
可是，这一躺就是几个月，在病床上思考最多的问题是，自己病愈后一定要回家承包金竹林的荒山野地，并种上人人爱吃的大丑柑。
出院那天，看着床边已瘦了一大圈的颜小玉跟着自己一起受苦受累，贾强强心痛得哭了。 小玉说：“没事的，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活着，我也感到很快乐，很幸福，和你说说话，我都感觉到，心里心外都是甜甜的。记住，人活着就是幸福，一个人哪怕贫穷得一无所有，只要我们依然自由自在地活着，我们就有重先站起来的希望；只要有了希望，我们心里就会永远拥有快乐。”
“对，我们大家都要快快乐乐地过每一天！”贾强强噙着泪，使劲地点点头……
一年之后的秋天。
桂花村的那棵老桂花树上依旧散发着浓浓的花香。那条叫金竹林的小河，依旧不舍昼夜地向东流淌。小河两岸的杂草似乎比往年要长得更加茂盛一些……这天，早已看不见患病影子的贾强强把如花似玉的小玉带回了风景秀丽的桂花村，小玉高兴极了，因为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父母在自己年幼时提及过的大桂花树，还有贾强强说过的大石坝，大石磙，金竹林、亚麻兔……当然，对颜小玉的到来，贾强强的家人自然高兴极了。
村子里人人都说贾强强的书没有白读，颜小玉也长得乖巧水灵，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要是结婚后，生的儿子一定是像贾强强一样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生的女儿一定像小玉那样美丽动人人见人爱。
贾强强回村子不久，不知是谁在路过桂花村大桂花树时，竟然起了歹猫心肠，用钢钎和二锤把大桂花树下那个亚麻兔子的家挖了个底朝天，并逮住了一只至少五斤以上的大兔子和五只刚断奶的小兔子。
那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坏蛋，头上戴着的黑色鸭舌帽遮住了半张麻子大脸，在大石坝上，不停地高声叫卖，问桂花村有没有人想要，便宜卖。 “土生土长的亚麻色野兔，大的买去可以做麻辣手撕兔，一定香味可口，小的买回去给小娃娃当耍伴（玩具），好耍得很。”
刚好黄玉娟的妈妈一早为黄玉娟生病的父亲，去赤脚医生贾驼背家里抓中药时遇见了。于是就用抓药的钱买下了这几只兔子，说是贾强强家的颜小玉在将来生孩子时，肯定需要补充营养。于是又把兔子的一家老小为贾强强送上门去。
这令黄玉娟生病在床的爸爸和当邮递员的三姑父贾长寿知道后，两人的心里都很不高兴。 当然，贾强强一家因黄玉娟妈妈的善举而感激不尽，尤其是整日为一家老小的生活开支发愁的强妈妈，此时此刻激动得热泪盈眶。
贾强强见了大兔子时，仿佛就是自己高考那年端午节，漂亮的黄玉娟从自己手里救过的那一只。心软，当天晚上趁大家熟睡之时，悄悄用竹子背篼把命悬一线的兔子一家背到大桂花树下，放了。然后找来一把生锈的锄头把洞穴复了原。
然后坐在大石滚上，静静地望着天边圆圆的月亮，闻着花香，看着金竹林的静静的流水，发呆了很久很久。
后来有人悄悄跟贾强强说，那个把鸭舌帽压得很低的、长得五大三粗的坏蛋是隔壁村的二流子，名叫李四。
强强听后生气地回答：“李四这个死坏蛋，简直不是人。” 贾强强的父母老实巴交，几代单传，都是地地道道的川东农民，老实憨厚，从来没有一丝心计，常常自我安慰，当农民有啥不好？一不愁吃，二不愁穿，吃菜不要钱，喝水也不要钱。现在，别的不求，只巴望着贾强强和小玉早日结婚生子。因为，在贾强强的父母看来，只要孩子一旦结婚，就等于向世人宣布，自己已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桩非常体面的大事。
在接下来的许多日子里，贾强强颜小玉两人情深意浓，很快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礼很简单，因为双方家里都穷，贾强强的父母也拿不出什么贵重的礼物当彩礼，小玉的外婆则作为唯一的娘家人，因突生疾病住院未能参加。在婚礼上没有得到亲人的一句祝福的小玉，她心里一直高兴不起来。
可是婚后数年，漂亮的颜小玉未能生子。于是，贾强强的父母从中作梗，再三要求两人尽早离婚，因为在强强父母看来，为了传种接代，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强强这一代过早地断了贾家的香火。可是，固执的贾强强坚决不同意，因为自己患病期间，是颜小玉不分白日夜晚地在照顾自己。
当然，颜小玉在不孕期间历经了怎样的艰辛，村子里几乎没有几人能说得清，道得明。最后，她在饱受了人世间的诸多冷言冷语之后，迫于无奈，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在一个远房亲戚的帮助下，谎说自己外出务工，于是，偷偷地离家出走，离开了风景优美的桂花村，离开了自己最心爱的男人，那个自己曾经发誓要相亲相爱一辈子的贾强强，离家时，她悄悄地来到大桂花树下，悄悄地哭了，哭得异常伤心……当时，大桂花树上正散发着浓浓的花香……树杈上缠绕在一起的几根红绸在深秋的清晨，被秋风吹得噼里啪啦地响……这一切，恰巧被泪流满面的强妈妈发现了，当然，为了贾家的香火，她使劲咬住自己的衣袖，没敢声张，再挽起身上围裙的一角，使劲地擦拭着双眼……事后，有人问起她双眼红肿的原因，是不是因为颜小玉离家出走，可一向要强的强妈妈矢口说否认。
小玉的突然离去，当然也令贾强强十分伤心。他经常独自地在月夜里来到大桂花树下，坐在大石磙上望着连接村外的石板路静静地流泪。看着长长的笔直的青石板路发呆，心想，自己的人生之路，为啥这么多坑坑洼洼？黄玉娟走的时候，没有一丝消息，每逢赶场天，到乡里邮政所几乎也跑断了腿，每次他向满脸微笑的贾长寿问自己有没有信件时，忙忙碌碌的贾长寿总是扬起粗大的眉，保持着令人十分愉悦的微笑，对着他起劲地摇摇头……而今，曾经说要相亲相爱自己一辈子的颜小玉也悄悄地走了，而且，走得同样是悄无声息，常常看着那个兔子进进出出的洞口发呆，望着闪着波光的金竹林的河水，有时呆呆地一坐就坐到天亮。
小玉离家出走的数年间，贾强强的父母一边四处为儿子求人加紧说媒，但未果。一边让满脸憔悴的贾强强四处体检，结果发现不能生儿育女的问题有可能出自贾强强，而不是颜小玉。于是内疚不堪的父母，除了继续为儿子求医问药外，便是心甘情愿地八方寻找离家多年的颜小玉。 当贾强强花尽积蓄，找到被人贩卖到千里之外的小玉时，满脸沧桑让小玉变得不再年轻了，也永远不是以前那个残留在贾强强记忆中的爱说说笑笑的颜小玉了，苦命的她，离开桂花村四年已经被人贩子转卖了三次，现在和隔壁村的一个大脸麻子——名叫李四的人，合住在一间破屋子里。但为了贾强强，小玉一直没有再结婚。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刚满四岁的女儿，名字叫颜颜。
贾强强的到来令颜小玉心存感激。
更令人惊讶的是，颜颜对贾强强非常友好，一见面，颜颜就直接扑了上去，亲切地叫爸爸，还要贾强强买糖糖吃，惹得一旁大口大口地抽着经济香烟的麻子李四满脸不高兴。
贾强强紧紧地抱着颜颜，笑得合不拢嘴，因为快满三十岁才第一次有人给自己喊爸爸。 一天放学后的颜颜被人拐走。小玉和贾强强得知消息后，心情十分沉重。
后经过警方的不懈努力，得到消息是，拐走颜颜的人贩子居然是当年贩卖小玉的同一个团伙。颜颜获救了，可不幸的麻子李四在寻找人贩子的路途中，因偷看一条人贩子发给他的一条‘麻子李四，对不起，我们失手了。’的短信息而遭遇车祸……在医院急诊室里，满脸是血的李四在临终前流着泪拉着小玉的手说，他就是当年戴着黑色鸭舌帽，捣毁桂花村的亚麻兔窝，在大桂花树下逮住并叫卖亚麻兔子的那个没心没肝的坏蛋，大坏蛋，他十分惭愧地问起小玉，当年那只大野兔的肉好不好吃？也怪他自己当时太年轻，财迷心窍，心肠不好，收了黄玉娟妈妈的钱，本来那钱是用来为黄玉娟爸爸抓中药的，却为了颜小玉买了一窝兔子。就连那五只还未学会走路的小兔子也不肯放过，十分后悔当初不该伙同人贩子破坏了贾强强与小玉的幸福家庭，让小玉、颜颜一起沦落他乡，整日过着十分贫穷的生活，声称自己枉为一世男人，自己不配为人子，自己早就罪该万死……其实，颜颜被人贩子拐走，跟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是自己无意间向人贩子团伙提供了颜颜详细的家庭信息……叫贾强强无论如何都要原谅自己，否则他麻子李四去了丰都鬼城也死不瞑目，可是愤怒的强强自始至终都昂起高贵的头，不肯原谅。李四也希望小玉无论如何都要同贾强强回到桂花村生活。希望在自己走后，小玉一定要以一个老乡的身份，好好替自己料理后事。
颜小玉最后哭着回答道，李四，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大坏蛋，该死的麻子，当初，你伙同几个老乡用尽各种花言巧语，骗得我跟你远离家乡打工，结果工没打成，反被你们当牲口一样买来买去，你曾发誓要给我和颜颜母女一个美好的希望和未来，可是，我颜小玉从不稀罕，你永远不配当颜颜的父亲，你放心去死吧，去死吧！你死了，世界上至少会少一个骗子，一个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坏蛋，因为，贾强强才是颜颜真正的父亲……最后，麻子李四在绝望中结束了生命。在办完李四的后事之后，贾强强和小玉高高兴兴地带着女儿回到了桂花村，他不再准备外出打工了，他最大的梦想就是筹集资金，尽早承包金竹林附近的几百亩荒地，并种上了丑态十足的丑柑，他要通过自己的顽强努力，让自己的家人一起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当然，由于贾强强的不懈坚持，让全家人不得不重新以十分喜悦的心情重新接纳了颜小玉，尤其是爱好面子的强妈妈……还有，有人悄悄告诉强妈妈，说颜颜长得根本不像李四那样贼眉鼠眼。反而跟浓眉大眼的贾强强长得差不多，这令强妈妈心里十分很高兴。因为不论儿女，颜颜也算是贾家的后人呀。
可就在黄小玉回到桂花村没多久，她得到消息，曾为自己操劳一辈子的外婆和早年就抛弃自己的父亲，在今年清明里，同时因病去世。小玉倚在贾强强的厚实的肩上哭了很久。贾强强为其揩去泪水，叫她无论如何都学会坚强。因为，一个人只有学会坚强，方有美好的未来。小玉点点头，心想，自己一定要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她爱贾强强，从心里灵魂深处。现在留在世上的亲人除了颜颜就是孤苦伶仃的妈妈，可流浪在外的妈妈是否再嫁他人？现在又身居何方？无论当年爸爸妈妈为自己做了些什么，现在，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已学会了不记仇，学会了原谅，学会了淡忘，学会了隐忍……农闲时，小玉依然带着女儿在庄稼地里忙前忙后。倒是贾强强为了实现自己的远大梦想不停地四处筹集资金，实在想不出办法的时候他就拿起金丝楠竹扁担，去火车站附近帮人挑东西拿行李，尽管很苦很累，但他一想到美好的未来，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四
贾强强的高中同学黄玉娟，大学毕业后顺利出国深造，在澳大利亚生活了数年。尽管日子过得很好，时时刻刻都思念着自己的家乡，因为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她的年迈的父母、初恋，以及她梦中的那颗大得出奇的大桂花树。
十年后的桂花村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这叫黄玉娟做梦也没想到。
当穿着时尚的她，拖着上学时买的那一口酱红色的黄牛皮箱子走下出租车时，第一眼就惊呆了，因为故乡的小县城已经变了，城市的范围较从前不知变大了多少倍，原本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早已变成了又宽又直的柏油马路，昔日垃圾遍地的城乡结合部里的那些低矮的多层建筑，现在已变成了一排排豪华的高楼大厦。
可故乡的天空依旧是那么蓝，蓝得如洗。
故乡也变了，变得黄玉娟差点认不出来了，更让她惊讶的是，当她还没有站稳脚跟，在县城新车站的门口就发现了一个特别熟悉的面孔，尽管那个留着八字胡黝黑的老脸上还挂满了诸多沧桑。那颗被岁月敲打得只剩几条青筋的头颅，此时是不是也在脑海里不停地搜寻，自己是谁？自己又想去哪里？他还能记得起当年的我吗？黄玉娟心想。他看见那个中年男人在街边拿着金丝楠木扁担在转悠，似乎在候客，此时的自己也确实想请人搬箱子，怯生生地朝着贾强强大声问，“大帅哥，到桂花村多少钱？” 贾强强没吱声，可能没听见。
于是她大胆地上前一步，抬头那一霎那，惊得黄玉娟目瞪口呆，一股热泪夺眶而出，“贾强强，你是贾强强，你是我的贾强强，就是曾经我朝思暮想的贾强强。”贾强强还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一个帅气的小伙子醋意十足地提醒贾强强，“强强哥，生意来了。你还在愣在那里干什么？你面前这位大美女在问，到你们大桂花村要多少钱？”
贾强强立马回过神来赶忙说：“五块，五块，起价都是五块，到桂花村只有四十五分钟，也要五块。”刚一说完他再睁大眼睛仔细地看了看，突然觉得这个十分优雅的女人，怎么与自己记忆中的黄玉娟长得一模一样，双眼又圆又大，双腿修长白净，丝丝秀发，性感迷人，莫非令自己曾经魂牵梦绕的黄玉娟回国了，贾强强努力地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气质优雅的黄玉娟真没想到，眼前的此人正是自己同班同学贾强强。“小姐，莫非你……你……认错人了。”激动万分的贾强强语无伦次地、流着带有些苦涩的泪说道。
“不，我没认错，你就是贾强强。你就是那个在我上大学时，提着中药包，捧着一大束鲜桂花追着火车跑的贾强强。” “是吗？可……可……你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给我一丝消息？” “我也不明白，我每学期都要为你写几封平安信，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傻傻地等，傻傻地等，竟然没有等到你一个字的回信！有几次我做梦都梦见我们还是在大桂花下一起追逐野兔呢！可是，傻傻的你对我似乎一点也不友好，因为，梦中的你同样太笨，太木讷，从来没敢亲吻我一下，拥抱我一下……”黄玉娟同样流着泪，因为失联多年后的重逢的喜悦，并未减少来自现实生活的失望。
“嘿嘿嘿……嘿嘿嘿……”贾强强听后一言不发，只是乐呵呵地笑着。 久别重逢的喜悦，让现实中的两人只紧紧地握了握对方的手一下，然后，双方知足地同时笑了，笑得都很甜蜜……随后，他们两人用金丝楠竹扁担抬着行李，找到了当年许愿的大桂花树，只见树上依旧残留着几根早已褪色的红绸，在阵阵秋风中尽情地自由飘荡……他们深情地望着对方，在当年那颗桂花树下坐了很久，双方默不作声。 “你现在还好吗？听说你大学毕业后到南洋攻读动物心理学博士学位，现在已经毕业了？”最后贾强强实在是耐不住沉默，对漂亮的黄玉娟说。
黄玉娟的双眼从树梢移到树下，又从树下移到那个大石磙，又从大石磙，移到贾强强身上，当听到贾强强的说话声后，半天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说：“是呀，是呀，这些年我在澳洲一直过得很好。而且，自己学的动物心理学这个专业早已毕业了。这次回家主要替我男朋友找一块修建农贸市场的地，顺便看望我生病的爸爸！强强，我问你，你为什么当初不坚持读书？你忘了我们当年在这里、在火车站里的承诺，为什么？为什么？”
贾强强说：“不为什么。现在我才明白，生活中很多东西都没有现成的答案，当时家里穷，加上父亲要钱治病，复读不了，我也没有办法，其实，当时自己心里也特别很想读书。因为，读书可以改变人的命运呀，有时，我还是相信命运。生活啊，本身就是一本厚厚的百科全书，实在叫人无法看懂，有人把它读了一辈子或许也没法读懂，或许，我们大家都一样，一辈子都是匆匆忙忙地来，急急忙忙地离开；来来去去，属于自己的每一天都来不及细细品尝，她就匆匆离去，且，从不言返……或许，残酷无情的现实生活使我们忘记世间的诸多美好，比如，火热的青春，真挚的爱情，烈性的老酒，古雅的音乐，优美的舞蹈，浓浓的亲情，精美的绘画，飘逸的书法等等，但是，唯有初恋时那种最美好的情愫，一直残存在心底。叫人开心，叫人欢喜，叫人欣慰。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太快了，一眨眼，一天没有了，一晃，十年过去了，再一晃，属于我们的大半辈子没有了，每个人都很难读懂自己美丽的人生，没考上大学的结果，就是自己受穷，而且，一辈子都穷，因为穷，所以。我才一辈子不得不扎根在乡里。”
黄玉娟听了贾强强长长的辩解，突然微笑着说：“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面对黄玉娟突如其来的问话，憨厚的贾强强一脸茫然。
“我们高考那年，端午节那天我们在大桂花树下磕头作揖的样子，而且我还记得，我从你手里救过一只肥肥的亚麻兔呢。” “哦，记得，那只母兔生的小兔子恐怕早已长大，也当了妈妈。” “啊！时间过得真快呀，我们昨天的无忧无虑仿佛就在眼前，更没想到当年那只亚麻兔子的孩子们也当妈妈了！”优雅的黄玉娟有些吃惊。
“是的，美好的岁月，总叫人流连忘返，可她又总在我们指缝间悄悄溜走。” “可是，她的孩子们呢？” “哦，或许，都长大了。” “长大了，长大了又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学动物心理学的吗？傻瓜一个。” “你才傻瓜呢，我当然知道呀，小兔子们自己长大了，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了，哈哈哈，说不定他们早就学着当爸爸妈妈去了，哈哈哈，不过它们可能一直惦记着你呢，因为，你当年对其先辈有一种不杀之恩……哈哈哈……”黄玉娟甜美的笑声依旧是十年前那么悦耳动听，贾强强听后满心欢喜。
最后，两人在村门口贾大黑烧饼店旁，找一个中式餐馆，新来的一名爱玩手机游戏的保安，不让贾强强进去，他以为是帮美女搬东西的。好在黄玉娟对保安说，贾强强是自己的老朋友，保安百思不得其解，这么漂漂亮亮的一个女生，怎么会有贾强强这么一个皮肤黝黑扛楠竹扁担的朋友。
当女服务员递过菜单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菜名，令黄玉娟兴奋不已。
“老板，你们这里的特色菜是六姨蹄花？” “是呀。是咱们老板为她的留学学动物心理学的亲姨侄女专门制作的，所以这道菜对所有的客人都是免费的，直到她的侄女回来为止。” “来两碗！多加一点豌豆粉条！”黄玉娟眼里噙着泪花，非常激动。 “不过，餐馆开了这么多年，可是令她倍感自豪倍感骄傲的姨侄女一次也没回来。不知是不是外面的世界太精彩，还是因为她的宝贝姨侄女的怨乡情结，早把生她养她的桂花村给忘了？”女服务员说着颇为伤感，差点流下泪来。 “谁说的呢？我怎么不见你们老板呢？”听了服务员的话后，同样心情负疚的黄玉娟梗咽道。
“你说我们老板呀，她昨天才和村子里的几个老头老太婆组团去泰国的普吉岛旅游去了，而且，所有的费用全都是由我们大方的老板娘出。”
“哦。你们的老板娘真是大好人。不过，你告诉她，明天这道菜可以不再免费了。” 听了这话，服务员有些奇怪，心里一愣，随后开心极了，只是出于礼貌，她捂住嘴痴痴地笑，没敢笑出声来。 吃完饭，他们要了两大杯没加糖苦丁茶，继续在干净的餐桌旁唠叨家常。
“对不起……听说你在国外也很不容易。”耐不住沉默的贾强强似乎很想再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该具体说些什么好。
“是呀，地球村里的人，应该都活得很不容易，每一天都要东奔西走，每一刻都在为生活而忙绿奔波，我们离开了桂花村，离开了父母，衣食住行样样都要钱，无依无靠，无人相助，包括现在的你，不是吗？你也过得很不容易呀！”黄玉娟昂起头，笑了笑。随后，她讲起了自己在国外生活的一些情况。
读书那几年也累，除了学习之外，课余时间除了在学校中餐厅里打打工，洗洗碗，拖拖地之外，常在校门口一个中文打字店里做兼职英文打字员。
当打字员期间，认识了来自旧金山的1.75米的美国人，名字叫杰克，高大帅气，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商人，家境很好，出手大方，为人谦逊，挺招女孩子喜欢，但帅气的他常常说自己没有白来中国，因为除了学习中国的古代汉语外，还认识了中国的黄玉娟，他说，黄玉娟有中国女人的古典温柔，有西方美女的高雅气质，所以拒绝了无数个自己国度的妙龄女郎。
那颗火热的心，正一心一意地朝娇美的黄玉娟靠近。
当杰克在拿到古代汉语博士文凭后，便回旧金山接管了父母经营了一辈子的大型百货连锁企业，生意已做到全世界。
黄玉娟留学澳大利亚攻读动物心理学博士期间，杰克对孤独寂寞的她也是关怀备至，为了黄玉娟，经常往返与美国与澳大利亚之间，大到衣食住行的出谋划策，小到伤风感冒的问寒问暖，这让远离故土的她深受感动……当然出于礼貌，贾强强也简简单单地讲述了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
高中毕业后，因无钱复读，才外出打工、随后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带颜小玉回家种地，小玉出走后，自己为了能够找到她，走南闯北，花光了所有积储。在万般无奈之下，有人曾建议自己再去省城，凭他灵巧的一双手和学了一肚子的文化，寻找一个固定的高收入的工作，并不是难事。但是，如果要用永远离开桂花村来换取片刻的幸福，但贾强强坚决不同意。他说，他要靠自己的努力来改变一切。他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找到属于自己永远的幸福，他要靠自己的力量来发家致富。
他深信，一个人只要肯勤奋，肯奋斗，终究会有一天，老天爷会眷顾的。这不，颜小玉终于找到了，而且还带回一个漂亮的女儿叫颜颜……
在黄玉娟的帮助下，男朋友杰克，从国外把家族企业开到了风景秀丽的桂花村，并出资在桂花村修建一个大型综合农贸市场。选址就在家乡的那颗大桂花下的那一片大的空地，根据贾强强的提议，石桌，石凳，石磙摆放依旧……同时，玉娟向农村合作银行以崭新的农贸市场为抵押担保，为贾强强在金竹林的荒山野岭修建果园贷到了一大笔启动资金……并向乡亲们保证，不久以后，自己一定会回桂花村，跟村里的乡亲们一道，用自己所学的知识，为建设一个美丽富饶的桂花村而积极努力……
当一切都开始好起来的时候，可不幸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三个月后，贾强强的爸爸因食道癌去世了，令强强最难过的是，老父亲临走时，未尝到自家果园生长的半个大丑柑……随后，黄玉娟的父亲因实在受不了哮喘病的长期折磨，也走了。 还有，令黄玉娟十分崇拜的三姑夫贾长寿，在一次参加儿子贾阳春学校组织的亲子活动中，横遭车祸，跟一个满嘴酒气的年仅二十三岁的货车司机，一同去了天堂。留下了伶牙俐齿的三姑妈和正值青春年少的、腿残的表弟贾阳春。
那天，身着白底蓝边长裙、白皙的脖子上系着一条鹅黄色丝巾的黄玉娟，气色很好，乡亲们都说，知识改变命运，玉娟很有孝心，自己生活好了，还不忘桂花村的乡亲们。
那天下午，黄玉娟在大桂花树下的大石坝上举办的跨国连锁商店竣工宴会上，县上、镇上、村上能占边的领导和家属都赶来了，金竹林对岸的那几个留守老人和几个儿童也赶来了，酒足饭饱后的人们，对着高大挺拔的大桂花树，赞不绝口，有的拿出手机，站在桂花树下，张着大嘴巴，吐着酒气，乱拍一气……当晚，一直忙绿的黄玉娟抽空跑回家里，问正在洗衣服的妈妈，为何在宴会上自己不见三姑妈的影子？可妈妈充耳不闻，她看着心事重重的妈妈，想继续问些什么，但妈妈含着泪走开了。 夜里，心事重重的母亲把黄玉娟叫到床前，关紧窗户，从厚实的桂花木头做成的大床底下，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包说：“这个黑色的包是你三姑父在走时留下交给你三姑妈的，说他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黄玉娟了，他一定要你亲自打开。”
黄玉娟战战兢兢打开包裹的那一瞬间，看见包里有一块红绸就立刻就晕了过去。
当她清醒的时候，母亲早已用白色的手帕为自己擦干眼泪，并已经帮忙打开了红绸包裹。包裹里是一沓沓黄玉娟曾经写给贾强强的信。一封封情意绵绵的信在慈爱的父亲大人的床底下，尘封了近十年。
此时的黄玉娟似乎明白了什么，只说了一句。“妈妈，这就是命，这是老天爷造就的命。” 然后望着窗外月黑的夜，止不住的泪簌簌地流……“孩子，你哭吧！你不要责怪三姑父了。你爸爸经常说，只要在赶场天他找你三姑父喝酒后，他的心情就会特别好，哮喘几天不发。而且，每次都要带许许多多的下酒菜回来……其实，截留这些信都是你爸爸一个人的主意，在你回国之前，他又把那些信悄悄移交给你三姑父代为保管，三姑妈说，当三姑父看到那些信件的时候，也颇为惊讶，大骂你父亲，为了一己私利，毁了孩子一生的幸福，所以，你要怪就怪你爸爸吧！那年端午节一早，你爸爸扛着锄头去看秧田的水，回来碰见你和贾强强在追野兔。当你们走后，他捡到了一块红绸，然后生着闷气地回到了家，我问他是谁那么讨人嫌，一大早就让他生气了，是自家秧田里的水被人偷放了，还是自家的大水牛挣脱牛鼻石糟蹋了别人的庄稼了？可他只顾咳嗽，偏不说。末了，只是咬紧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响亮的字，走，走，走得越远越好！” “天啊！……难道……难道父亲早就知道我和贾强强要好的事了？”一直蒙在鼓里的黄玉娟听后确实有些惊讶。 “这都是你的爸爸在赶往天堂前的主意。他想让你嫁个好人家，一辈子不愁吃穿二字，远离咱们桂花村这个穷地方，他穷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病了一辈子，其本意本没有错。不过，临走时，他也后悔了，觉得自己太残忍了，不该拆散了你和强强的婚姻。” “是的，爸爸当初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为了我好，为了我幸福。现在我也明白了，我离开桂花村的时候，他一再不让我回桂花村真正的原因，可是我心里真的很难割舍那一段纯真的情呀……那是我的初恋……”
“到这个时候，还提什么纯真的情不情的，过去的就永远让她过去吧，什么初恋不初恋，其实你把那段纯真的情感永远留在心底，同样是美好，现在，你跟杰克一起走吧，越远越好。说实话，我也不舍得你远渡重洋，你不知道，今后我想见你一次有多难……你走了这些年，也全靠贾强强，农忙时为我们家栽秧割谷，犁田耙田，为你爸看病抓药，帮了不少忙！”娟妈妈流着泪说。
“嗯。过去的都过去了。十年，十年了，可是，一个人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呀……妈，我的亲妈妈，你别难过了，以后我和杰克会好好孝敬你的。”黄玉娟流着泪喃喃地说。
“我知道，我是过来人。人生有诸多美好，你能抓住一样美好就很不错了。人要一直往前看，否则，就跟不上时代步伐了。” “妈妈，这些大道理我都懂！” “懂？我告诉你，黄玉娟，颜小玉已经被贾强强找回了家，而且还带回一个刚满四岁的女儿，听说那个叫颜颜的孩子，可爱极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长得很像贾强强小的时候，前额光光的，浓眉大眼，一笑一个酒窝窝。” “是吗？女儿长得像父亲有福哟。哈哈哈！妈妈，你不是一直觉得我的脸盘子长得极像我的爸爸吗？哈哈哈……哈哈哈……”黄玉娟突然大笑起来，可这笑声叫她心地善良的妈妈听起来心里极不舒服。
“贾强强和小玉的事，还有他爸爸的病，已经让强妈妈焦头烂额了。娟娟，妈妈的乖幺儿，这次你一定要听妈妈的，好吗？” “好的，妈妈。我怎么不听你的呢？懂女儿心的人，天底下只有妈妈你一个了。哈哈哈……”黄玉娟说完又是一阵傻笑。
“那些信，给不给强强看，由你自己决定！”
“事到如今，看与不看都毫无意义了！”
“那是，女儿明智！”
“哈哈哈，天意如此……我们都不能左右人生，所以，最好还是过随遇而安的生活吧……” “嗯，好好睡觉！” “嗯，好好睡觉！因为一切美好，都将从美好的梦开始……”
当晚，黄玉娟躺在曾经爱做梦的那张床上，可奇怪的是久久不能入睡……
一周后，黄玉娟和男友匆匆回国，圆了男友一家的梦，在杰克的故乡旧金山市的一个气势辉煌的大教堂，按当地习俗，他们举办了一个盛大西式婚礼。办完西式婚礼后，又准备按中国习俗在今年的八月十五日在杰克自家的两层别墅里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答谢宴。而且，还特地邀请了颜小玉和贾强强等人远赴美国见证他们两人跨国之恋的幸福时刻。
出发前的一个晚上，颜小玉和贾强强带着可爱的女儿颜颜来到大桂花树下，采摘了两大把金色的桂花。他们要把鲜桂花带到美国，带给娇美的黄玉娟和帅气的杰克，当然还有他们最熟悉的朋友。正当他们准备回家的时候。颜颜突然大声地喊：“爸爸妈妈，你们快看，树下大石磙旁有一只兔子。”
小玉跑了过去，本想用力，结果兔子本不想走。兔子被捉住了，嘴里发出唧唧咕咕的声音。 “妈妈，我要。”颜颜显得有些调皮。
“孩子，别抱走她，你把它抱走了，不然它妈妈会做恶梦的，它爸爸也会为此伤心。” 颜颜赶快将兔子放在洞口处。 “小兔子乖乖，到家了，到家了。” 小兔子竖着耳朵，眨眨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咦，你怎么还不进去？再不回家，妈妈到时候会罚你抄写生字哟！” “哈哈哈，傻丫头，兔子又不是人，它能听懂你说话吗？” 贾强强说：“小兔子聪明过人，通人性，是不是？”说完轻轻拍了兔子的小脑袋一下，兔子就快速地跑走了。
“小兔子回家了，回家了，爸爸妈妈，我们也该回家了！”于是，他们三人手拉着手，颜颜一蹦一跳的走在中间。贾强强和小玉每人拿着一大把浓郁的桂花，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在黄玉娟和杰克婚礼答谢宴的当天，金发碧眼的客人们纷纷再次相聚于杰克家里，男人们穿着笔挺的中山服，精神抖擞，女人们穿着鲜艳夺目的红色旗袍，雍容典雅，他们除了赞美新娘新郎之郎才女貌之外，大家也不忘赞美娇美的颜小玉和聪明可爱的小颜颜。
当然，被赞美的还有那散发浓郁香味的两大把鲜桂花。 突然，帅气的杰克大步走上前来，紧紧拉着黄玉娟细嫩白净的手，恭恭敬敬地问：“老婆大人，请你告诉大家，今天是一个什么节日？大家也可以猜猜看？”黄玉娟说：“你这个大傻瓜。谁不知道，今天是咱们结婚的大喜的日子吗？明知故问！”
“错。大错特错！”杰克眨眨大大的蓝眼睛认真地说。
众人惊讶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异口同声地问：“那么，你说是什么节日？”
“是中秋节，是中国人民仅次于春节的传统节日。”
颜小玉和贾强强异口同声：“对呀，我们怎么没想到呢，今天还是咱们中国人民的传统节日——中秋节！”
颜颜睁大眼睛好奇地问小玉：“妈妈，什么叫中秋节？” “根据咱们中国的历法，农历八月在秋季中间，为秋季的第二个月，称为‘仲秋’，而八月十五又在‘仲秋’之中，所以称‘仲秋’。中秋节月亮圆满，象征团圆，因而又叫‘团圆节’。中秋节是咱们中国人民举家团圆的吉祥日子。” “中秋节就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因为，今夜的月亮是最圆最亮的。”杰克接着说。可此时的黄玉娟心里颇感失望，心想，要是在故乡，要是在从前，要是在大桂花树下，今夜一定有大大的月饼，一定有慈祥的爸爸，一定有唠叨的妈妈，当然，也有一大杯热气腾腾的桂花茶。
杰克说：“大家别急，因为好戏还在后头，看看我为大家准备了什么？”
不大工夫，杰克从另一间屋子里端出了一个事先准备切好的超级大月饼。并请大家帮忙摆在桌上，惊得众人目瞪口呆，颜小玉拍红了手掌说：“杰克，你不愧为中国的驸马爷，想得太周到了。看来你没白来中国混文凭呀！哈哈哈……连中国人民的传统节日——中秋节，吃月饼的大事情，你都知道。”
众人拿起月饼，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杰克低头微笑说，“过奖了，过奖了，你们还没尝出来吗？今天月饼的味道与以往你们吃的有什么不同？“黄玉娟眯起眼睛微笑着，一手端着桂花茶，一手拿起月饼吃了两口，随后她抿着嘴，其实她早已尝出来了月饼里的桂花味，只是没有说。 杰克见众人不愿回答，便更加得意地笑了，笑过之后，自己公布了正确答案，原来他在昨夜做月饼的时候，加了不少新鲜的桂花。就连今天客人们喝的茶，也放了不少鲜桂花呢。
“哈哈哈，这桂花还是桂花村的呢。”杰克拍着手兴奋得像个孩子继续补充道。
此时，屋外的电子烟花声、电子爆竹声声声不断。
屋子的人们正在分享黄玉娟和杰克的喜悦，大口大口地吃着月饼，大口大口地喝着一杯杯的桂花茶。可不知为什么，贾强强和小玉都觉得房间里的桂花的香味越来越浓，黄玉娟则皱起眉头也感到十分奇怪。
出门一看，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不少手拿桂花前来为他们祝福的人，人群中除了谈笑风生的老外，便是那些手捧桂花的桂花村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他们是贾强强聪明能干的妈妈，黄玉娟吃苦耐劳的妈妈，六姨蹄花中餐厅的老板娘，说话像竹筒里倒豆子的三姑妈，在桂花村当了一辈子的赤脚医生的贾驼背，以及在村门口烙烧饼的贾大黑两口子，还有至今仍旧拄着拐棍的花季少年，黄玉娟的亲表弟贾阳春，金竹林对岸的几个留守老人和儿童，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大把鲜桂花。黄玉娟激动得热泪盈眶，她和杰克赶忙迎了上去，欢迎着远道而来的亲人。 黄玉娟牵住表弟的手流着泪，沉默许久。用力拍了拍迎春的肩膀，示意他无论如何都要学会坚强。
“表姐，祝福你，新婚快乐！原谅我，只是这辈子，我再也不能给你逮野兔了。”
“谢谢你。谢谢你们，我黄玉娟有你们这些亲人的祝福，我就满足了！真的！真的……”黄玉娟抚摸着表弟空荡荡的裤管，嘴角下意识地不停地抽搐着，她压低了声音。我想，她肯定是在暗地里诅咒那场毁灭三姑一家的那场车祸。
“不用谢，要谢的话就谢你的洋姑爷，是他想尽办法找到了颜颜的外婆，再用包机把我们桂花村的左邻右舍从双流国际机场接来的。”三姑和六姨同时兴高采烈地说。
杰克在众人的赞美声中，轻轻地掏出一张洁白的丝绢帮黄玉娟擦拭了双眼，然后拍了拍黄玉娟的肩膀，笑了笑。
当然人群中最显眼的该是颜小玉满头白发的妈妈，小玉拉着强强赶快跑上前去一同握紧妈妈的手，泪如泉涌。颜颜则跑得比妈妈还快，调皮地抢先说：“外婆，我也要抱！”
“来吧，亲爱的宝贝，抱，让外婆抱抱你！外婆做梦都想抱你，已经想了许多年了！”小玉妈妈流着泪使劲地抱住颜颜，生怕颜颜跑了似的。
看着这些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感人肺腑的场面，黄玉娟望着杰克幸福地笑了，贾强强看着人们手里的鲜桂花，也跟着大家开心地笑了起来。
当然，笑得最开心的要数杰克家乡的一个个金发碧眼的三亲六戚，因为他们看来，中国的桂花村里的桂花开得实在是太香了，香得连住在太平洋岸边的他们，也闻到了浓浓的花香…… 2008春初稿，2011-6-25完稿于成都，2018-7-28再次修改于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