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苦瓜大师（一号哨位专栏作者）

团长从来就不会哭，从四年前来到这个边防团，他就没有哭过。

今天，他会不会哭？

别人都在好奇新团长会长什么模样，我却想求证一个问题：团长离开时会不会哭。

是的，我说的团长，就是我们已经自主择业的老团长。

1

俱乐部里坐满了官兵。

电子屏的横幅上写着“边防X团主官交接仪式”，舞台主屏幕上，则是醒目的军徽。

说是主官交接仪式，说明白了，就是新团长与官兵初次见面，老团长与官兵最后告别。

官兵们坐的很是端正，腰板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笔直。说给新团长第一印象也好，说让老团长脸上有光也罢，总之，俱乐部里除了笔直的身影，一切都那么安静。

但我始终相信，官兵表面上平静，内心却蕴藏着激动。这一份激动，就那样憋在心中，总想用什么来表达一下对老团长的难舍之情。

机动步兵连的官兵还是没坐住，一名班长起立跑到前面，大手一挥：来，唱一首《强军战歌》。歌声很响，声浪冲击上俱乐部的顶棚，而后再折回来，震撼着我们的耳孔。

歌声还没喝完，领导们已经进来了。

2

领导走上俱乐部舞台上的主席台。

台上的姓名牌早就摆好了，官兵早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那自然就是新团长。当然，还有一个摆了四年的名牌，那就是老团长。

不管是新团长还是老团长，也不管是军分区来的司令和主任，所有的领导都昂首阔步，走出了边防军人该有的身姿。

司令说：歌唱的不错。官兵们的脸上就发出了光。

领导依次落座之后，多数目光都投向了新任团长。这是最自然的事情，谁都期待一睹上级的面容。我也不例外，认真地看了看新团长，很精神，很正派，很有团长的样子。

新团长以后可以经常打交道，多数目光又重新投向了老团长。老团长依然精神矍铄，笔挺的军装像极了他的性格。老团长就那样坐着，目光再一次打量着台下的官兵，嘴角始终保持一丝微笑。

很好，老团长保持的不错，难道他的心情如同他的外表一样平静？

我想这并不太可能，我坚信，老团长一定会激动。

3

仪式的第一项，自然是全体起立，演奏国歌，这是中国人最庄严的仪式，每一位国人都应该听着国歌感动一次。

领导站起来了，官兵也站起来了，国歌声响起来了。每一人眼神里全是庄重的神情，每一个人都挺起了胸膛，国人对国歌的感情最真，军人对国歌的感情，则是至爱至深。

我小声唱着国歌，在我的前方，恰好就是老团长。他的眼神微微向上，看他的嘴型，老团长也在认真地跟唱。在最后一个音符停止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坐下的时候，老团长竟然开始揉起太阳穴，手指顺便带过眼眶，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流过。

主任主持仪式，司令宣布了命令。这一刻，团长算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与这个边防团说了再见。团长微低着脑袋，不知道是在思索这四年的时光，还是在回味这里的一草一木，把梦留在这祖国一方。

这很正常，想想我刚来边防的模样，失望，慌张，迷茫，可是，时间久了，情感长了，我们终究会发现，我们的苦累是有意义的。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去，我一定把这千里边关装进我的回忆。

离开，去一个大的城市，好的地方，对老团长来说，少了一份担当，却多了脱下军装的不舍和惆怅。

4

该老团长讲话了，这也是仪式的重要环节。

老团长讲话时间很短，从他来这个团当团长开始，他就不太喜欢讲长话，说大话。而且，老团长有一个特点——讲话从来不看稿子。虽然不看稿子，可官兵就是爱听，就是听得更懂，记得更清。而且，每一次讲完，官兵都会自发地给予最热烈的掌声。

用基层官兵的话来说：团长不摆官架，不讲官话。

这一次，真的就是老团长在官兵面前最后的讲话了。老团长清了清嗓子，打开话筒。

“今天就要走了，我讲三个词。”

老团长依然没有稿子。刚开始，我们曾怀疑他讲话都是提前背过的，可经过四年观察，我们才发现一个道理：自己写的稿子不需背，真心实意的话不用背。

“第一，感恩。我能从年轻的毕业生干到正团职岗位，感恩党，感恩祖国，感恩军队，感恩人民。”

“第二，感谢。这么多年走过来，工作生活上得到领导的帮助、战友的支持，是你们成全了我，成就了这个部队，感谢你们。”

“第三，感动。是你们坚守边关，是你们与风雪搏斗，与寂寞挑战，每一位边防官兵，你们都让我感动，都让我铭记一生。”

老团长的讲话不长，可台下掌声持续的时间，很长。

5

老团长的双手又开始寻找太阳穴，不过这一次，他的动作太过明显，那双手分明就是从鼻梁掠过眼角，而后才上的太阳穴。我想，假如有一汪泪水，这一个动作必然是最好的隐藏方式。

手刚放下，老团长又握住了面前的矿泉水。他拧开瓶盖，使劲地喝了两口。这一点很是奇怪，以前，老团长开会是从来不喝水的。

我也不经常喝水，但当我喝水的时候，其一是因为渴，其二便是为了掩盖心情。就像大学期间，同一个宿舍的兄弟们聚餐，别人都带着女友，就我光棍一个，那一顿饭，别人有说有笑，我就只能喝水，不停地喝水。

老团长难不成想用水淹死那些离愁别绪？

司令简短地介绍了新团长的情况，而后用了极大篇幅总结老团长对这个边防团的贡献。司令说，老团长正派无私，我们深有体会；司令说，老团长为人正直，我们看在眼里；司令说，老团长工作突出，我们共同进步；司令说，老团长是全军优秀指挥军官，我们始终把他作为榜样。

司令说，老团长在团里工作的几年，团队建设稳中有进，从一个相对落后的团走到了省军区前列，我提议，让我们用最热烈……

司令的话还没说完，掌声已经爆发。对于基层官兵来说，怎样表达对老团长的爱？送礼物？老团长肯定不收；请吃饭？感觉不太好意思。怎么办？全在掌声里。

那掌声，绝对不下于半分钟，还是司令一个手势，这掌声才瞬间停止。

6

这交接仪式的最后一项，与第一项遥相呼应。第一项奏的是国歌，对于军人来说，这庄严仪式的最后一项，必然是令人振奋的军歌。

军歌响起，老团长依然跟着歌声唱着，他的眼中分明有光，分不清是军人刚毅的目光，还是饱含深情的泪光，或许只是俱乐部里的灯光。

团长走了，他终究还是个坚毅的军人，他终究还是没有在全团的最后一次讲话中流泪。毕竟，一名军人，一名边防老兵，他不该流泪，他也不会流泪。即使他有深情的泪，也只会流进心中。

听国歌，唱军歌，歌声过后，老团长走完了军旅生涯，歌声未停，因为基层官兵心中给他留了一首赞歌。也希望，这首赞歌延续，新团长能够带领这个边防团干出更大的奇迹。

祝福老团长，就业成功，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