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晓珠
(十五)
我娘安排好家里的一切,匆匆打点一番就跟着小灵等人坐上南下的火车走了。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她不管我了,对金家也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关系而已。从那时起年幼的我内心再也无法平静,我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一个多余的人,一个没人可怜的小丑。
我的生活中少了我娘,别人就不把我当人看,尤其是那群鬼头,我害怕出门,奶奶家的家务全是我的,劳动能给我充实给我乐趣。我常常幻想着有朝一日飞黄腾达。
当我正为我的美梦勾画蓝图时,王锤子闯入我的视野,我一下子想起可怜的万芳,她现在怎么样啦,没有人回答我。可恶的王锤子东奔西跑,吆二喝五的,我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外面熙熙嚷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王瞎子拄着拐棍一脸喜气,另一只手捏了一副对联请别人帮忙念给他听。
原来王锤子的姑父张画匠在写春联,他周围围满了人。张画匠六岁学画,十二岁自成一家,后来转行学书法篆刻,张画匠在我们合欢镇是个名人,每到正月他家人来人往,客人络绎不绝,有的人为省事就出高价提前预订,这样张画匠到年里腊月就开始忙活开了,有的人腊月二十七、八都快接近年关了还在等他的春联哪。张画匠的书法笔力苍劲,温润饱满,很有古代书法家的范儿。内行人都知道不下真功夫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这个境界。
就拿他侄儿王锤子来说吧,王锤子那年死了父亲,他准备浪子回头干份体面的工作,思来想去觉得姑父最适合当他的老师,就向张画匠行拜师之礼,拎包打铺地搬到张家开始他的学艺生涯。
王锤子的学习生涯应该是全世界最短暂的学生生涯,张画匠首先给他打了剂预防针,然后提笔亲授要诀,一一指点,可王锤子生来性急,两个小时不到就再也坐不下去了……
王锤子每年都向姑父讨春联,只不过前来讨春联的王锤子在一点点衰老,他手里的春联不再是一幅两幅了,而是一百幅两百幅,他要把多余的卖掉攒些子积蓄,也许有了钱哪个女人会跟他过。
张画匠是个爽快人,乡里乡亲的都爱找他写个联儿画个画儿的,他不爱跟人计较。因此他心里明知王锤子占了他的便宜也懒得分析事情的好坏。家里摆地摊过日子笔墨纸砚还是供得起的,但随着“张画匠老好人”的名声日益远播,为了应付前来讨墨要画的各位朋友,那方面的支出和精力不免比平时多一些,老婆王兰芝多次与他大吵大闹,都以他的妥协而告终。
张画匠不表态也不否认,这年头是八零后的天下。时兴洋房洋车,时兴甜言蜜语,我老张过日子要的是心平气和、平平淡淡。
我奶奶此时也挤进人堆看热闹,半晌才喜滋滋地把讨回的字联拿回来,她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我不知道她要这个有什么用,这些远远比不上她的大白菜老萝卜来得有价值。她笑咪咪地把手里东西递给我,妞妞,我讨个喜帖,来瞧瞧。我看了,每个字都漂亮无比,我想我这辈子休想在书法上与张画匠比高低!很多年以来,我常常在梦里梦见那些字,它们吞噬了我的书法梦,让我这方面不知进取,直到今天仍然是改不掉的娃娃体。
我娘跟小灵走后杳无音讯,镇子里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一时之间掀起打工潮流。当班车拖着长长的笛声呼啸而去的时候,我会站在柏油马路边张望。那是我娘离开的地方。对于亲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为你担忧或你为他们担忧。
但最让我庆幸的是:上学有了保障,不用谁操心我。
那天放学我见着李拉拉在门口梳头,黄不拉叽一个人,跟以前完全两样,看来她还在痊愈当中。我本来想去询问一下她的近况,毕竟她是晓慧姐的亲妹妹,但一想到张巧云我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算了。
我刚要转身却被谁拽了一下,扭头一看,竟然是牛娃!今儿算我倒霉。遇到灾星了。我清楚牛娃的为人,逢场做戏罢了。这家伙不是好惹的,我最怕他呼朋唤友。我用眼睛狠狠看着他,一动不动,他嬉皮笑脸说了一堆废话,最后说:好妞妞,孬妞妞。妞妞是个大草包。
草包咋啦?我懒得再理他,他像只苍蝇赶也赶不走。我不能再跟他纠缠下去了。我要找晓慧姐要她帮我缝衣裳,自从我娘走后,再也没人管我的衣食住行了,我觉得她就是我的亲人。我拎着我的衣裳走进裁缝店,上次她托我给天醉哥捎衣裳的事该给她汇报汇报啦,这么长时间不知把她急成啥样。
店里只有她奶奶一人,这老婆子眼睛半瞎,见我来了也不知道招呼一下,。我放下东西,自己寻了个凳子坐了,晓慧姐平时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离店的,难道她自己去找方天醉啦?
再说,妈妈张巧云自从辞职之后始终陪伴着拉拉,正一点一点把拉拉从落榜的阴影中引导出来。晓慧姐知道给拉拉疗伤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这是个良心工程。欲速则不达。这样一来,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被耽搁了下来。记得我娘曾说过:一层心事一层愁。我现在把这句话用到晓慧姐身上。腊月期间本来是裁缝店最忙碌的日子,但晓慧姐精神不振,表面上勉强应付一些事情,内心可能已经千疮百孔。
我放寒假啦!多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啊。我掰着手指头数日字,盼望我娘早日回来,当初小灵带她离开的时候她答应过我的。没过几天就发通知书了,我得了双百,还有一张大红奖状!我把奖状和通知书仔仔细细叠好。我多么想跟最亲近的人分享我得荣誉啊!
我每天坚持读书写字,学习让我找到了自己。其次,我还会帮奶奶和晓慧姐打打杂,我是个粗丫头,不懂得劝人。看着她每天茶饭不思的样子,我真希望能为她做点什么。
作者的话:
我喜欢这些曾经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它们是那么神秘、深邃,营造属于自己的基调,无疑对一名创作者来说最有魅力。
这是一个关于时光的故事,写于作者梅晓珠十八岁那年(高二高三时),一个十来岁孩子的思想难免不开阔,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或许有偏激之处,文笔难免稚嫩,如有不当之处,还请读者见谅。《最美妙的是活着》中妞妞的善良和自卑折射出童年时代我们共同的回忆。爱,温暖,需要时刻警醒,最美妙的是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豆瓣评价:
梅晓珠的情感深沉,让人不容小觑。这则故事语言质朴真诚,诉说着对这个世界深刻的感悟,读完《最美妙的是活着》,智慧而精彩无比的句子比比皆是。梅晓珠的作品诠释角度独特,具有深厚的历史感,折射出复杂的人性,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