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阅读蔡崇达的散文集《皮囊》,这本书有阶段一直在我Kindle推荐阅读榜上。在闽南的渔业小镇上长大的作者用非常平实的语气,客观的文笔,每一篇都在娓娓道来身边人的命途坎坷,没有刻意渲染悲伤以及抱怨不公,但却只能冷眼旁观身边人的起起落落,亲戚的朋友的,市井的或是温情的。
《我的神明朋友们》以母亲梦见偏瘫父亲在阳世孽债未清,从而到处祈求各路神仙帮忙为主线,讲述了闽南女人,闽南的祭拜文化以及闽南女人和“众神仙”之间的平常事。作为一位闽南女性,我虽没有作者和“神明朋友们”交情颇深,逢年过节也少不得被使唤着提上一篮子当季的贡品,往各神仙安家处问个好,求出入平安,或者说求自己安心而已。
我和他们的结缘,要从阿嬷这里说起。和作者的阿太一样,我的阿嬷也是村里德高望重的“神婆”,土楼的家里供着一尊叫祖充佛祖的神仙,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一位管着何种民间苦难的神仙。在我懂事那会儿的印象中,贡在家里的祖充佛祖面容可亲,双手捧着的也不知是何神物,大概和观音姐姐手上的杨柳枝性质差不多。据说神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胜任,她们要有和神通灵的能力,阿嬷年轻时也并不是神婆,按照电视描述惯用手法加上我的理解可能是某天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赋予了她们常人不能及的能力。
四方邻里的妇女们凡是家里遇上什么困难,大多是生活的忧愁及不至于上医院的小病,和金钱没有太直接关系的,都会提着贡品来找阿嬷帮忙“问”祖充佛祖。阿嬷就会叫我烧水冲茶,接着带领外乡的妇女们往楼里去,妇女摆上贡品,点上沉香做咨询前的准备工作,世界瞬间安静的不敢有人大声言语,胡闹的小朋友们被轰出去玩。一旁恬静好奇的我无声地注视着小屋里的一切,阿嬷静静趴在木桌上,沉香被烧成一圈圈的灰烬落下来,燃烧的蜡泪在桌子上留下一坨坨不规则的结痂,好在这张桌子似乎从来不需要清洗。突然,阿嬷口中边说着什么,抖了抖身子,慢慢直起身,竟然絮絮叨叨唱起了歌,旋律不断重复好似一首方言童谣,期间还能停顿下来和妇女对话,内容大致是问一下近况,告诉她要怎么做才能去除病痛,要在家里怎么摆桌祭拜,详尽交代到几点钟面向何方向。妇女则会如实交代细节,虔诚询问佛祖要如何处理,直到心中疑虑全部得到解答,知道这只是一个小坎坷,也不至于太紧张,然后边谢恩边抽一张纸钱,轻轻抓下正在燃尽的沉香,小心地包起来,好像得到了什么灵丹妙药。这样一场“问”通常要持续将近半小时,有时甚至会有好几家的妇女挑好了同一天过来“问”,也有时候小媳妇会把婆婆也叫过来,因为年纪小的根本听不懂这样的“神言神语”。据事后了解,大部分的小疑虑和问题都能得到解决,得不到解决的,妇女们会在街坊邻里的介绍下翻山越岭去拜访下一位神婆,直到境况好转为止。
作为一名受过教育的年轻人我当然是不信鬼神的,但是我也不认为天性善良的阿嬷是一个行骗的神婆,毕竟神婆家庭长大的我们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存在而更加富裕,生活的挑战还是一个不落呈现在面前等待解决。闽南的祭拜文化来源我并没有深入研究,我也经常上香的一瞬间真的蛮相信这些神仙们能赐我们平安和福运。归根结底有信仰的人们总是内心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安定感,也许祭拜并不能真正解决现实生活中遭遇的苦难和疑惑,但是神仙们告诉他们事情会有解决的出路和转机,如果这样不行,就去尝试另一条路,这种信任感让这些没有文化的人们更好更踏实地去解决问题。就像作者在文中对“博杯”的描述“说到底,母亲和神灵的交谈,从来是自问自答,再让圣杯的组合回答是或不是,母亲提供理解这些问题的可能性,而神灵帮她随机选了一种而已。”
博杯:一种闽南祭拜中请示神明的流程,“圣杯”由两块木片组成,一面平整,一面椭圆形,祭拜人往地上掷杯,两木片呈相同面表示神明的赞许,呈不同面则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