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板中央摆着些饺子,新包的,一个个鼓鼓囊囊,实实在在的;边上散着几个韭菜盒子,饺子已经足够,懒得再一个个包,就把面皮一擀,擓几勺饺子馅儿,随手捏得几个,大小不一,只为把面和馅儿都给凑合着拾掇干净了。
馅儿是素馅,韭菜鸡蛋,图个味儿。案板上撒了面扑,饺子们浑身白粉粉的,也是手艺好,包的瓷实,一点儿馅儿没漏,手抚上去,磨砂玻璃似的;盒子就另说了,有三角的,有四方的,大概能封住口就算不错,偶有缺口处,韭菜的绿汁儿油亮亮的,混着炒熟的鸡蛋黄,也别是一番滋味。
和人一样,食物的世界也是以瘦为美。饺子们个个儿小巧玲珑,身材匀称,当然,中间凸出来的那一块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惹眼的,需坚挺紧致方为最佳。盒子们就差得远了,尤其是这一批,歪瓜裂枣的,虽然味道还是那个味道,但总让人喜欢不起来。幸而大多数盒子老实本分,知道自己最终的结局是被一种叫人的狗东西吃掉,所以胖瘦美丑也就没那么重要了。“人嘛,一堆肉而已,俗到家了!还净他妈瞎讲究!“但也偶有脑子不好使的,这一批里就恰有这么一位,一个三角形的盒子,他总以为自己是个饺子。
细看这三角盒子,倒也是两头尖小中间大,还真有几分饺子样;但盒子就是盒子,再怎么装你也成不了饺子。其实这些道理三角都懂,他只是不愿意去相信,不愿意去接受这所谓现实,他偏要认为自己是只饺子,谁要叫他盒子他跟谁急!
“凭什么我生出来就长这损样?凭什么饺子一定是饺子,盒子就一定是盒子?凭什么我不能叫饺子,不能叫汤团,或者叫他妈的屎,偏偏就只能叫他妈的盒子?”
“简直疯了,盒子就是盒子,活的再明白,想的再透彻也还是个盒子,被人那畜生吃进去拉出来就结束了,想那么多干嘛?”
“凭什么草称之为草?凭什么草不能叫树?凭什么你是你?凭什么我是我?”
大伙起初还劝劝他,见他不听,也就懒得再管了。
三角被这些个问题折磨的神经衰弱,整日迷迷糊糊的,逢人便叨叨。久而久之,大家伙甚至开始顺着他说了。烦!
这下三角真以为自己成了饺子了。
灶台上锅已架好,两口,一口放油,一口放水。
是时候下锅了。
饺子入水,盒子入油,天经地义。
三角又不平了,“我是饺子啊,为什么要油炸呢?”
他在油锅里奋力吸气,以期气沉丹田,别说,还真顶用!肚子都瘪下去了!待吸气达到极限时,倏地一放,只听嘭的一声,油星四溅,我微一侧头,三角已弹射到了饺子锅里,入水动作极为标准,跟一癞蛤蟆似的,只有水波漪漪,不见水花。
初到水里,虽然兴奋,但毕竟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刚作饺子不久,也颇为自卑。所幸饺子们个个眼高于顶,连自己都瞧不见,何况一只新来的胖子。盒子慢慢适应了水里的生活,开始学着像饺子们一样说话游泳。饺子们的泳姿很优雅,多为仰泳,慢悠悠的,无声无息的躺在水面上,不少人手里时常还拿本书,盒子定了定神,《论IP的重要性》《投资理财七日谈》《管理的艺术》?这些他听都没听过。他想,既然大家都这么做,那肯定是对的,饺子能有错吗?
他依葫芦画瓢学了起来。饺子嘛,就应该这样!
他选了很久,选了本《新华字典》,高举着朗读起来,饺子们无不侧目,齐夸他的书好,很厚。
三角得了诀窍了,选书要厚。
一日,三角躺的久了,想活动活动,一抬头瞧见隔壁锅里的盒子们,有些眼熟,但记不清了。黄橙橙的盒子们正随着咕嘟嘟的油锅上下翻飞,好不自在!他们竟然没读书!三角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们竟然不读书!这该是多大的罪过呀!他把这难以置信的消息告诉了饺子们,饺子们无不目瞪口呆,竟然不读书!大家起先还不太相信,但看着三角认真的眼神后,不得不信了。众人正摇头嗟叹间,“噗嗤!”不知哪一位没忍住笑出声来,一下子炸开了锅,像从鞭炮的中间点燃了一样闹作一团,饺子们狂笑着,“不读书,哈哈哈!”三角也想笑但笑不出来,他只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躺着,朗读着,在白乎乎的饺子汤里。
三角做饺子做的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只是还有些小细节学的不太像。比如掀书页,土著饺子翻页都是先用无名指擦着书页轻往左划,然后小指跟上,插入书页下面,继而轻挑,从从容容地翻过一页来。这一套动作优雅连贯,三角学了很久都没学会,翻书仍旧跟抠苞米似的。但他就是有股子倔劲,不服气,必须学会。
正思索间,一个黑影凭空而下,哦,该出锅了!三角合上书,闭眼等待被捞。
我一笊篱兜起饺子放在海碗里,用筷子抄起,嗬!一颤一颤的,楚楚动人,不禁让人兴致勃发。盒子们也被捞起了,一个个黄亮亮的,熟透的韭菜香浓多汁,一口咬下去,汁水肆流,满嘴清香,配上面皮的焦脆,嚼起来咔嚓有声,热哄哄的,烫的舒爽。
三角睁开眼睛,嗨,奇怪了,其他的饺子都被捞上去了,连旁边的盒子都没了,就剩他一人还在锅里,三角直纳闷,“怎么回事?”
他定了定神,“我现在是个读书人了,是个饺子了,不能慌里慌张,丢了饺子的脸。”
“别人都被捞起来了,就剩我一个了,那肯定是因为我特殊呀”,虽然不知特在何处,但特殊总归是好的,三角释然了,继续斗志昂扬地研究翻页的指法去了。
一个姿势躺的久了,未免疲乏,之前是为了雅不得不忍着,现在四下无人,何不痛快一会儿?于是三角伸了伸懒腰,放了几个响屁,整日瑟缩的他终于舒展开了,汤中的倒影都比平时大了一圈。痛快!三角大喝一声,腰部猛地一发力,空中转体540,由仰泳刹那间换成狗刨,驴也似的向前奔去,奔了一阵,突然一个急刹车,他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又放心大胆的狗刨着野去了。
兴奋劲儿过去了,困意随之而来,三角迷迷糊糊地向下沉着,着了。他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终被捞起,人们欢喜的盯着他,“瞧,这饺子真特别!”大家七嘴八舌的嚷着。
梦断了,但三角没有醒来,他烂了,连皮带馅混着稠乎乎的饺子汤都拿去喂了狗。
剩下的盒子们静悄悄地躺在箅子上,谁也没说话,躺着只是因为大家都躺着,没人去想为什么。思考?太累了。饺子们这边就活泼多了,海碗极大,大家在里面玩起了行为艺术,一饺子长者站出来,下体一挥,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一蹴而就,众饺子无不叫好,也有特立独行者,斜睨着眼,“哼,张不张,王不王的,四不像,什么玩意儿!”
我抬眼看去,嗬,“好狗边上飘”!写的真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