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外婆去老人公寓吧，我说。

我妈沉默了。

说来滑稽，我特别迫切地从大城市回到家乡，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听我妈在电话里说的，外婆好像快去了，我想，我得马上回家尽孝。然而，在我辞职之后两三个月的gap里，几乎全职照顾外婆，我觉得我已经忍耐到极限。这一次，深深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久病床前无孝子。

我们家现在生活了三代人，同时也就三口人，外婆、妈妈、我。在外婆那个年代只生一个孩子的人真的很少见,可不论是什么原因，我妈的的确确是独生女了。而我，不用说，就是赶上国家落实计划生育的那一代人。独生子们，曾经承受了多少宠爱，如今就要承受多重的责任。

外婆大概是今年开始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的，忽然之间生活就无法自理了，比如眼睛全瞎了，连下床都很费力了，脑子也特别不灵光了，再加上老早就聋掉的耳朵，这一切都使我们照顾她变得艰辛。在我刚回来的头一个月，因为没有上班，每天喂她两次饭，不是因为我懒，而是她确实没有胃口。再加上我外婆从来都是脾气特别犟的那种人，即使是两顿饭她也不会很配合地吃下去，有时候得靠哄，哄不管用就只能用用激将法，说她为什么现在要浪费？可是，她闹气脾气来也真的很厉害了，有时候直接摊在床上，你去拉她吃饭，她火大得一边骂一边打你的手，还威胁地说：你就算把我拉起来我也不要吃！拉她起床去上厕所也特别费力，别的老年人眼睛看不见了会乖乖听你的安排，可我外婆不是，明明厕所在左边，她还固执地往右边拉我的手，即使你告诉她她已经瞎了她也不以为意。

后来我开始上班，于是早晨就变成了我和妈妈的接力，她六点过起床把饭给外婆热好，外婆心情好的时候可以自己握着勺子吃两口，迷糊的时候她会喂她幻想出来的小女孩两口，于是地板或者桌子就变成了一片狼藉。到了七点我妈出门的时候外婆还没有出门，喂饭和带她上厕所的任务就落到了我头上。前面有两天跟她讲说我得上班了，让她吃饭乖一点，她还配合，后面这招根本不管用了。有一次我都快迟到了，她还是不去上厕所，要知道我们白天都在外面上班，而中午帮忙照顾外婆的我妈妈的同学很可能不来的，如果她早晨不去上一次的话肯定会尿床的，我劝也劝了，吼也吼了，都不管用，直接气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就像家长面对熊孩子的无奈。最后的最后，我只能把她拉起来，从她的背后穿过腋窝把她抱住拖到了马桶上。做完这样的体力活，我真的大大地喘息了好几次。

到了晚上，如果只是喂外婆一次饭或许还好，可如果再加上失禁，就真的是身心俱疲了。我下班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问外婆要不要上厕所，她说她完全不想上。可是再隔了没多久再去看，她尿床了。我当时好生气，这件事情明明可以避免的。毕竟是我第一次遇到老人家尿床，我真的有些手足无措了。好在以前也经常给外婆洗澡，我就帮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又把床单被套给放进了洗衣机。

其实每天做的事情都很琐碎，我不在家的时候我妈一个人做着全部照顾外婆的事情，我回来了，即使只做部分也真的是觉得好辛苦。我经常在想，但凡我妈妈有一个兄弟姐妹能帮着分担分担该有多好。或者我也能有一个兄弟姐妹该有多好。可是，即使我们每天费了好大力，单单靠我们自己其实是无法给到外婆周全的照料。毕竟我们在外面工作的时间比较长，当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摔倒了好几次。

我知道，我妈妈不是没有考虑过送外婆去老人公寓，只是她还是会觉得自己亲力亲为会更放心，但是她自己照顾起来又会觉得力不从心。再加上去这种全护理的老人公寓费用也不便宜，对于我们这个普通家庭来讲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这两点成了送外婆去老人公寓路上的两只拦路虎。而我，之前也是不敢提的，为什么不敢？最最怕被冠以不孝的骂名，毕竟我是外婆带大的，我也知道尽孝是应该的，可是我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周围的人，个个都觉得我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可是个个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真的觉得若是让一个人来照顾像我外婆这样的失能加上脾气死犟的老人，莫说一个月，一个星期也是难以忍受的。

我在网上搜到了一种保险叫做长期护理险，我所在的城市明明是试点城市之一，可当我致电社保局，客服告诉我首先她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问我在哪里看到的，说了之后我告诉她我看到的报道以及那份政府文件的名称，她居然问我要文件号！呵呵，你们就是这样子办事的。

既然向外界寻求帮助无果，这一切的费用都需要我们自己来承担。我在估计了家庭收入和老人公寓的费用后，觉得日子紧一紧还是可以拿出这笔钱的，并且我们家步行的距离就有养老院，我们每天晚上去看看外婆但是可以的，于是我鼓起勇气说出了口。

养老问题不仅仅是我们一个家庭所面临的困境，更是千千万万家庭的缩影。像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以后几乎头顶上会有四位老人，经济压力、精神压力是可想而知的。如果最糟糕的情况，四位老人都同时需要照顾，那这对年轻的夫妇该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