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对我来说,可能是最亲切的乐器了。
亲切但不熟悉,唢呐并不是那么容易吹奏的,小时候尝试过几次后,我就决定安心当个欣赏者了。吹唢呐,这是唢呐匠的事。
看这部电影之前,我只知道这是吴天明导演的遗作,大概是部文艺片。晚了五分钟才进场,看到第一眼画面,古朴的乡间小院,倍感亲切;当小孩开口喊父亲“大”的时候,我会心一笑。
电影旧时光的画面无比淳朴,却也透着清新。粗憨的乡音漫在秀气的芦苇荡,竟有种别样的风韵。简单、淳朴,没有太多的纷争,狗儿也只是趴在树荫里乘凉,乡间的秩序还在,“唢呐匠坐在太师椅上接受孝子贤孙的叩拜”。
而这种乡土风韵,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依稀仍在。宁静的夏天和宁静的院子,能打破这份宁静的也只有唢呐了。而那一般就是“过事”的时候,非红即白。对于乡村人家来说,“过事”是一次综合性的考验,从远亲近邻到长辈晚贤,从人情交际到管事理物……而衡量这一切的最标准就是“规矩”。乡土文化最核心的躯干,就是这些“规矩”,正是这些“规矩”,代代传承着乡土精神。
在电影里,当蓝玉告辞师门时,给师娘扣了三个头,师父没在,也给扣了三个。师娘说,我替你师父收了。没人会觉得不可接受。
传承得经历时间的考验,也得承受潮流的侵袭。当焦三爷把传承了两三百年的唢呐们交给下一辈的接班——游天鸣时,唢呐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但是不到几年时光,却被潮流侵蚀的体无完肤。
我不知道吴天明导演将主角命名为“天鸣”是否有特殊含义,影片中“天鸣”是“游家班”的领袖,是唢呐的核心传承人。吴天明导演是西安电影制片厂的功勋,培养了“第五代导演群体”。对于黄土地、对于乡土文化,这部《百鸟朝凤》,大概是吴天明导演想为文化传承做的最后的努力。
而这份努力,却多么让人心疼。
我的邻居就是一位唢呐匠,七十多岁了,按照辈分,我得叫“太爷”,为什么会差这么多,我也无奈,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控制的。这位太爷呢,吹得一口好唢呐,这是真功夫,一把年纪了身子也健朗,逢红白事也会出场。往下一辈传呢,是他的侄儿,不仅吹得了唢呐,还会二胡、电子琴等,每逢过事,必然少不了。最近的这一辈,是这位侄儿的儿子,年龄大我也就十岁吧,辈分却高我一辈,不仅会电子琴、二胡,还会吉他,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唢呐了,毕竟吹的少了。
是挺唏嘘。
“百鸟朝凤”是老一辈人心中的景仰,却也是新一代人里最落寞的嘘声。有人瞻仰皇陵,有人凭吊青冢。当唢呐王焦三爷去世后,没有“唢呐匠坐在太师椅上接受孝子贤孙的跪拜”,只有徒儿天鸣一人对着黄河边上的坟头,落寞地吹着号称场面最喧嚣曲子的“百鸟朝凤”。
焦三爷不用遗憾,他选的人是对的,一颗年轻的心里沉淀着传承弥久的匠心。尽管天鸣那么痛苦,那么举步维艰,可就像白水的杜康酒一样,籍籍无名,却是那方水土里尽饮的豪情。
唢呐,是黄土地的灵魂。血脉里的东西,丢不掉也逃不了,失魂落魄一阵儿,就得找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