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他就干了两件正事儿

在我出门散步的时候,遇到一位迟暮的老人,他说他的故事,我认真用心地听着......


一天,用过晚餐,难得的余暇时刻,我决定出去走走。

   二月春风似剪刀,能刮疼人的脸,三月夜晚的风也一样凛冽,我走到楼后面想躲一躲这袭人的寒意。

   因为路灯的映照范围有限,灯光扑到花池的另一边时,光线已很微弱,在忽明忽暗的角落里,我看见有一团物体在慢慢地移动着,由于好奇,我上前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白色的小狗。

   正当我要离开,它的特别之处就像一块磁铁一样,一下子将我的目光吸住,它的其中一条后腿几乎不怎么着地,整个身体靠着前腿的力量一瘸一拐地往前缓缓的移动着,就像一只摇摇摆摆的鸭子,这让我的心一揪,为它担心起来。

   我跟在它的后面,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走到黑暗处,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为它照亮那段没有灯光的路。

   有时,它会停下来,前面的两条腿使劲扒着地,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都压在前面的两条腿上,它强撑着做着站立的姿势,大口地喘着气,像在煎熬着某种疾病,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等到状态调整好,它才继续前行,我们就这样在走走停停间消磨着夜晚静谧的时光。

   在路过小区里的一些健身器材时,它又停了下来,不过这次它停下的姿势换了,它的屁股先着地,干脆坐在了地上,它悠闲地吐着舌头,四处环顾,它的状态看上去比之前舒服许多。

   我把手机上的手电筒关了,也跟着停了下来,我望着它一起一伏的后背,我想,它是不是在回忆家的方向?

   这时,有一位老人在一架健身器材上手脚并用的忙活着,我便跟老人攀谈起来。

  “伯伯,这条狗您认识吗?”

   老人似乎有些耳背,他从健身器材上下来,往我这边靠了下。

   于是,我提高了声音的分贝,又问了一遍。

   他笑笑:“这是我养的狗,叫大妮。”

   那条狗听到它的名字,小脑袋立刻转向老人,耳朵也灵巧地动了两下,它用作为一只狗的方式回应着主人说的话,一改之前走路时的“笨拙”。

   我为大妮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原来,他有主人。

   “它的腿怎么了?是受伤了吗?”我关切地问。

   “没有受伤,它老了,跟了我十七年了,腿脚不利索啦”。老人悠悠地说。

   “十七年?”我惊呼起来。

   “是啊,十七年”。老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慢,声音拖得很长,就像他走过的岁月一样。

    月光升起,照在老人的脸上,他的目光投在大妮的身上,满含温情,就像在看着一位至亲一般。

   “伯伯,您自己养着它吗?”。

   “之前和老伴一起养,老伴前几年长病走了,我就一个人继续养着它。”

   “对不起,提起您的伤心事”。我抱歉地说。

老人冲我摆摆手,目光柔和地看着我,一副不要让我放在心上的表情。

这时,大妮用细如竹竿的腿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它慢悠悠地走到老人身边,似乎听懂了我和老人之间的谈话,它用脑袋在老人的脚面上蹭来蹭去,在漫漫夜色中用它特有的方式安慰着老人,这给我的感觉就像掉落心上的一片羽毛柔软轻昵。

老人蹲下身将它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大妮身上稀疏的毛,一阵冷风袭来,大妮不禁打了个寒颤,它使劲往老人的怀里缩了缩,老人的怀抱瞬间变成了最温暖的避风港。

   一个午后,再次和老人遇见,他当时走在前面,大妮摇摇摆摆地走在后面,而我走在他们的后面。

   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们,便快步上前叫住老人。

   “伯伯,你中午不睡觉啊?”

   “哦,是你啊,大妮没有睡午觉的习惯,我都是先陪它走上几趟,人老了在屋子里闷,狗老了更闷,你呢?”

老人很照顾大妮的情绪,把它当孩子一样哄着,即使它已经是一条几乎快要走不动的老狗,我心生感慨。

“我来取个快递。”

“哦。”

我和伯伯边走边聊,他时不时地回头望望跟在后面的大妮,大妮会旺旺地叫两声,它的声音听上去苍老沙哑,告诉老人它就乖乖地跟在后面。

   “伯伯,我看大妮走路很费劲啊。”

“是啊,后面那条腿几乎不管用了,我有时看它走累了,想抱抱它,它会挣脱着下来,坚持自己走,实在走不动了,它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休息,想必他也是怕我累吧。”

大妮和伯伯之间深厚的情谊就像一汪清泉一样浇灌着我干燥的内心,人和狗之间竟然可以处成像亲人一样,互相依靠,互相陪伴,互相体谅,甚至还能在心灵上达到一种无法超越的默契,这便是爱的巨大力量吧。

我们围着宿舍楼走了好几圈以后,我便称呼老人孙伯伯了。

孙伯伯说,他在自己人生的十七年里,就干了两件正事,第一件就是在老伴临终前和她去了趟婺源,让她梦中的那片美丽的油菜花真切地呈于眼前,了了她埋在心里唯一的念想,第二件就是养了这条叫大妮的狗,大妮每天陪伴着他喜怒伤悲,看日升日落,直至它完成一条忠犬的使命为止,而他养大妮小,顾大妮老,而之前走过的岁月在他的眼里皆是暗淡。

“阿姨,真幸福。”我笑盈盈地说。

“幸福给的她太晚了,我们回来没几天她就去那边了。”他的眉宇间蹙起几层如芭蕉扇般的褶皱,像有一段哀伤的往事在里面藏着。

说完,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下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那股哀伤竟全然不见了。

“我们到婺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午后,你阿姨都来不及休息休息,就嚷着要去看油菜花,她梦里的油菜花就在咫尺,也难怪她着急,她就像一个着急要糖的孩子”,说到这里的时候,孙伯伯呵呵的笑起来,笑完了他接着说。

“你不知道,你阿姨看到油菜花时的那一刹那,像极了一个大儿童,一直呵呵的傻笑”,孙伯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看着孙伯伯在回忆时闪现的笑意,那么动人的一刻,让我忽然想到一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最美的深情原来不是两个人每天都能相见相守,而是随着时间的不断拉长,这份深情在某一个时刻从记忆里跳出,变得更加浓烈娇艳之时。

   “她用油菜花做了两个花环,一个带在我的头上,一个带在她的头上,我们还让人给拍了照片,我一直放在身上,来,给你看看。”孙伯伯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那张照片干净平整,孙伯伯平常一定是细心的保存着才能让它新如当初。

照片上的两位老人都笑得很开心,他们置身在一片黄色灿烂的花海中间,两位老人的头相依相偎地靠在一起,他们头顶上的花环似乎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才盛放,在阳光的照耀下,鲜艳无比,好看极了。

“真好看。”我把照片郑重地放回到老人的手里。

“是啊,油菜花是她最喜欢也最想看的花,那是她第一次出去旅游,可也是最后一次出去旅游。”老人的伤感又像爬山虎一样爬满了脸,眼泪在眼睛里坚强地含着,或许,他是不想让我看到这么悲伤的画面吧。

“孙伯伯,您节哀,阿姨当时一定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啦。”我宽慰着老人。

“人都走了好几年了,我早就想开了,只是我希望她在那边能多到处走走,最好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一遍,不用惦记着我这个糟老头子。”说完这句话,他仰头望着天空,脖子上的皱纹一直往下延伸,又呵呵地笑起来。

我也跟着笑了,孙伯伯的笑容里蕴着曾经他认为最温暖的一段岁月,而我的笑容里有对他们共度的这段岁月的祝福,还有对他们之间情真意切的渴慕,或是更多。

阳光变得更加充足,在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里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等我快到楼下的时候,我跟孙伯伯笑着告别。

“您看天空多亮啊,想必是阿姨已经听到您说的话了”。

“姑娘,你真会安慰我这老头,遇见你真好啊”。

“遇见您对我来说才是真好呢,我到家了,再见,孙伯伯。”

等爬到二楼,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问,我站在窗口,对着已走远的孙伯伯大声地喊。

“孙伯伯,阿姨叫什么名字啊?”

孙伯伯回过头往我这边看,显然他没太听清楚我说的话。

我接近用吼的方式又喊了一遍。

他站在阳光里顿了顿,然后把两只手扣在嘴上,就像一个真人版扩音器,他也冲着我说话的方向大声地喊。

“我喊她小妮......”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沧桑,却自带着一种能穿石的力量,直达我的耳膜。

我不知道他嘴里说的“妮”是不是这个字,但是在我的心里这已经足够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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