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夕凝

她伏在窗边,安静地写一封她知道永远也不会寄出的信。但她很认真,很深情地在写。信无法抵达目的地,或者说信是可以寄出的,但她决定自说自话,将遗失的美好深埋心底。其实,她知道,这封信的话语与真情,拥有心灵默契的他一定亦了然。


她想象着他微笑如初的模样。那一刻,仿佛从未流逝,从未远离。仿佛仍能感觉到他与她初相见的平凡但难忘的画面。那一刻,原来跋涉千山万水,穿越悠悠岁月,仍能掷地有声,直抵心间。原来,她从未忘记曾经忽略的那个他。这份记得,比时光更长,比想象更短。这份深情,比水晶更美,比浓汤更暖。

这是乍暖还寒的早春,在冬末的清冷与春初的薄凉间,静静写信的她感觉有些微的寒意,便站起身来望了望窗外。云淡风轻。天长地远。微微抬头,看了看翡翠蓝的天空和几只轻轻掠过的飞鸟。一切都是这般静好。虽是初春,显得寂寥空灵,但偶然的一瞥,亦带给她春的信号。那是一株常春藤和一朵蝴蝶状的小花。常春藤绿得颇有点意气风发的味道,充满生气。枝蔓沿着墙角弯弯曲曲,蜿蜒而上,像极了小女孩细密而繁杂的心思。那蝴蝶状飞舞的小花,淡淡紫韵,缕缕花香。


那美好的窗外小景,让她的心安静而美好。微微笑着,她轻轻呼吸,思绪蔓延。随手拿起书架上的《志摩的诗》,翻到那篇早已看了无数遍的《偶然》,书页上夹着他曾送给她的“绿意盎然”书签——一片散发着淡淡芳香的枫树叶。书页已被看得泛黄,抹上了岁月的痕迹。那诗句是如此地温柔,如此地美: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惊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她曾经是那样地辜负过一个少年的心。他的心透明澄澈,给予她通往他心灵的爱的钥匙。而她,在爱情的迷宫里兜兜转转,却将钥匙弄丢了。那丢掉的不仅是钥匙,更是一个少年矢志不渝的深情,一颗受伤的心啊。

若,人生只如初见该多好。他对她微笑。她亦对他微笑。若,再给她一次重新成长的机会该多好。那么,她少女的幸福与牵挂将会赋予这个人。这个生命中至真至善的男孩。她的花季将得到不一样的绽放。她那激动得颤抖的心将滴下爱的露珠,滋润甜美的爱的花朵。而曾经,就是在遥远而又不远的曾经,他因爱而激越的流泪的眼睛,滴下的爱的露珠,她却没有感应,没有珍惜……等到夕阳西下,灯火阑珊,这滴真心的露水才在花瓣一角凝结,凝结成水晶般的琥珀,倒映着往事,却怎么也无法再触及。那是真的美丽的错误。她错过了莲花次第开放的花期。因为她的错过,让珍惜的他静默转身;终究,他不是她的归人,只是个过客。她用她的曾经固执的双手刺绣出了一幅“朝露夕凝”的凄美的字画。这是她心头不能触及的泪的朱砂痣。

她在寄给自己的写给他的信中,这样写道:

你知道吗?还记得初次相见,你从春天的薄如蝉翼的阳光中走来,像是乘着阳光飞翔而至。那一刻,你对我微笑,向我伸出手来。你带着薄荷与栀子的清新气息,仿佛从童话的王国里走出;又像从遥远的海边翩然而来,携着海风微咸的清香与甘甜;抑或,你本是一个快乐而友善的精灵,从云端彩虹滑翔落地,降临我的身边。


遇见你,就是我的幸运。那天,你穿着白色的棉质衬衫、蓝色牛仔裤站在校园空旷的操场上,瘦瘦高高,腼腆羞涩,带着干净的气质。在你身边的还有另外一个男孩,是你的一个朋友。那一瞬间,像触电般地,我对一个男孩一见倾心;不过,现在想起来就像黑色幽默似的,我那时倾心的是你的朋友,而不是,不是对你。现在想来,总觉得惋惜疼痛,并惊讶于那时我对你忽视的同时竟对我们初次见面一幕幕的情景、你最初的模样的记忆之深刻、清晰、恒久。


那之后,我深深地着迷于你的朋友,着迷于他的一举一动,一笑一语。我很傻,像追断线的风筝一样痴迷于与他的爱的追逐中。我以为自己追求的是真爱,那么专注于这段无望的感情中。像爱情中被放逐的游子,在情感的千回百折中将自己的一颗少女的心浪迹于天涯海角。他不懂得对我的珍惜,让我在爱的汪洋中漂泊无依。我用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得来的却是溃不成军的感情。还记得,那时的你对我亦是一往情深。只是,我只将你当做好朋友。在你面前诉说他的好,他的坏,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一切的一切。你亦只是淡淡地笑笑,静默无语。有时候,你约我去你家玩,约我和你一起看书,收藏邮票,看科教频道的《百家讲坛》、《人与自然》。我会随便搪塞个理由,推脱掉你,去陪他打游戏、打乒乓、打斯诺克。有时候,对你说起他对别的女孩子的好,对我的冷漠,我会抑制不住地在你面前哭泣。那个时候的你会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递上一张纸巾。而我,又怎知道,我内心的苦痛,在你的心上是要加倍的;我对他的在乎,对你的淡然,和自己心中的疼痛又是怎样焦灼地在折磨刺痛着你。这些,都是我现在才渐渐体悟明白的。还记得,那时的《百家讲坛》正在首次播出刘心武先生的《揭秘红楼梦——红楼梦人物探佚解读之旅》,你知道我热爱文学,叫我没空可以多看看中国文学之巅的宏伟巨著及其解读;而我呢,却敷衍地答应下来,其实却总是用满满的时间去帮你的那个对我负心冷漠的朋友——我曾经以为的挚爱补习数学。


我对他越好,他越以为是理所当然,一次次地伤害我。我认为他无情。其实我又有什么区别呢?陷入对他的狂热而盲目的爱中,不能自拔。我又何尝不是一遍遍地用尖利的锥子来刺你的心呢?我从他那里受过的伤,我又全部拿给你受。你的心一定流过血,结过痂吧?现在还疼吗?在多年后,也许已经云淡风轻、烟消云散、了无痕迹了吧?

你曾经对我说过一种吉普赛少女了断一段感情的方法,就是把他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揉成纸团,用火柴点燃,把它烧掉。这样,那烧尽的灰烬就会真的随风而逝,杳无遗痕。我对他也许就会真的了无牵挂。

可是,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我仍然死性不改。

有一天,你突然骑着单车跑到我的楼下,载我出去玩。那个夏天,我们去了一片田野,油菜花金灿灿地开得漫山遍野都是,俨然是一片黄金海岸。阳光洒下,照得心里亮堂堂、暖洋洋的。

你第一次牵起了我的手,我们在蔚蓝的天空下静默无言,默然相对。

你带我去KTV,为我点了一首梁静茹的《分手快乐》。你说你要亲自唱给我听,让我离开只会令我伤心的他。希望我分手快乐,天天快乐。

“你应该结束掉与他的不堪的感情,彻底忘掉他。勇敢地对yesterday say goodbye.忘掉一段伤心的感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相信我。I will be with you wherever you are. I will love you forever.”

音乐响起,你轻声唱道:

我无法帮你预言 委曲求全有没有用

可是我多么不舍 朋友爱得那么苦痛

爱可以不问对错 至少有喜悦感动

如果他总为别人撑伞 你何苦非为他等在雨中

泡咖啡让你暖手 想挡挡你心口里的风

你却想上街走走 吹吹冷风会清醒得多

你说你不怕分手 只有一点遗憾难过

情人节就要来了 剩自己一个

其实爱对了人 情人节每天都过

分手快乐 祝你快乐 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不想过冬 厌倦沉重 就飞去热带的岛屿游泳

分手快乐 请你快乐 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离开旧爱 像坐慢车 看透彻了心就会是晴朗的

没人能把谁的幸福没收 你发誓你会活的有笑容

你自信时候真的美多了

听完你的歌声后,我的心不再疼痛,不再寒冷。

然而,冥冥中也许我与他上辈子有一份未了的孽缘。他知道我要与他分手,突然对我变得比刚在一起时还温柔,他为我制造惊喜浪漫,用一些快乐的往事和甜言蜜语挽留我;而我,竟发现对他仍有心动的感觉。也许习惯了在他身边的日子,也许痴迷于他刻意的温馨,我说服自己留下来,与他重新开始。

对不起。我不能与你在一起。这是我对你说的话。言语不多,但分量足以将你所有的爱的火花浇灭,足以将你的爱的勇气磨尽。

你离开时,我看到了你的眼睛。强忍着泪微笑着。纯净,释然,略带着一丝寂静的忧郁。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我。

后来呢?后来,就是没有你的漫漫悠长、遥遥无期的后来。

你走不久后,我最终还是与他分了手。这次不为别的,为的是我内心的呼唤、指引与深深的思念。

你已不再爱我。终于,我们朝露夕凝。


是谁说过,当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不喜欢你;当你爱上我的时候,我喜欢上你;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爱上了你……

即使朝露夕凝,我亦满足。因为我知道,只要在我伫足过的地方,就有过你;只要有你在过的地方,就有过灿烂的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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