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五子传（六）
公元前97年，昌邑哀王刘髆被封王，在位十一年去世，他的儿子刘贺继位。刘贺在位第十三年，汉昭帝去世后没有子嗣，大将军霍光征召刘贺到长安参加丧礼。
玺书中说：“制诏给昌邑王：派大鸿胪代表、少府史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邴吉、中郎将利汉征召刘贺，命令刘贺乘坐七乘传车前往长安官邸。”
在当夜不到一刻的时间，就火速发出书信。这天中午，刘贺从封国出发，晡时到达定陶县，急行一百三十五里，侍从的马很多累死在了道路上。看到这阵势，刘贺的郎中令龚遂劝谏他，让他下命令遣返跟随的郎官谒者五十多人。
刘贺到达济阳县时，寻找能长声鸣叫的鸡，在路上还买了几根竹子做成的手杖。在经过弘农县时，刘贺指使一名叫做善的大奴仆把一名女子偷藏在车子中。到了湖县时，使者为这事责备刘贺的国相安乐。
安乐马上告诉了龚遂，龚遂进入询问刘贺。刘贺说：“没有这事。”龚遂说：“既然没有这事，那为什么还要因喜爱善这名奴仆而毁掉行义呢！我请求收捕善交给属吏，以洗清大王的名誉。”说完后龚遂马上揪住善，交给跟随的卫士长执行法律。
刘贺来到霸上后，大鸿胪到长安郊外迎接，宫中骑士侍奉刘贺坐上御用舆车。刘贺派奴仆寿成驾车，龚遂作为参乘。这支队伍第二天早晨来到广明东都门。龚遂说：“按照礼制，奔丧的人望见国门都要痛哭。这里就是长安城的东郭门。”刘贺说：“我喉咙很疼，不能哭泣。”
刘贺来到城门时，龚遂再次进言提醒。刘贺问：“内城门和外城门不都是城门吗？”车辆马上就要到达未央宫的东阙，龚遂说：“昌邑王的帷帐就设在这个东阙门的外驰道以北，在没有到达帷帐前，还有南北行道，马走几步就能到达。大王应当下车，向西面对宫阙跪伏，放声痛哭以便致哀。”刘贺说：“好。”他到达地方后，按照礼仪痛哭。
刘贺接受皇帝玺绶，承袭尊号，他在位仅二十七天就进行淫乱。霍光和群臣商议，随后报告汉昭帝的皇后，废掉刘贺，让他返回封国，赏赐汤沐邑两千户，原来做昌邑王时的财物都归还给他，刘髆的四个女儿也各自赏赐汤沐邑一千户，其事记载在《霍光传》中。其后刘贺的封国被废除，设置为汉朝山阳郡。
当初，刘贺在封国时，就多次发生过怪异的事情。他有次看到一条白狗，高三尺，没有头，脖子以下很像人，但却戴着方山冠；后来又看到一头熊，但身边左右都没有看到；还有很多大鸟飞来集结到宫中。刘贺知道后，感觉很厌恶，就去询问龚遂。龚遂就说明这些事的原因，其话语记载在《五行志》中。
刘贺仰天长叹道：“这些不吉祥的征兆为什么来得这么多啊！”龚遂叩头说道：“臣不敢隐藏忠诚，只好明说这其实是危亡的警戒，大王听了肯定会很不高兴。国家存亡，难道会是因为臣子所说的话引起吗？希望大王您还是仔细想一想吧。大王诵读《诗经》三百零五篇，明白人事，具备资质，但大王您的行为符合《诗经》中的哪一篇呢？大王位列诸侯，但行为污秽不如普通百姓。长存很难，灭亡很易，大王应当深入体察。”
后来又有血玷污了刘贺的座椅，刘贺又问龚遂。龚遂大叫着说道：“这是说宫室不久就要空了，所以妖祥才多次来到。血是阴忧的征象，大王应当自慎自省。”
刘贺最后也不改正行为。时间过去不久，朝廷的征召玺书来到，刘贺随后继位。刘贺梦到有苍蝇屎堆积在朝堂殿西阶的东部，大约有五六石，用房瓦盖着，揭开后发现全是苍蝇屎。
刘贺就询问龚遂，龚遂回答说：“陛下，《诗经》中不是说了吗：‘营营青蝇，至于藩；恺悌君子，毋信谗言。’陛下身旁左侧的进谗言之人太多，就像苍蝇屎一样堆积在那儿。应当选拔先帝大臣的子孙和亲近之人作为左右。如果不忍心疏远您原来的故人，信用谗谀，肯定会有凶事发生。希望陛下能转祸为福，把这些人先行放逐。臣我应当第一个被放逐。”刘贺不采纳龚遂的话，很快就被废掉帝位。
霍光改尊拥立汉武帝的曾孙刘病已继位，他就是汉宣帝。刘宣帝继位后，心中还是忌惮这个只干了二十七天皇帝的刘贺。汉宣帝在元康二年，派遣使者赏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说：“制诏山阳太守：要谨防贼寇，严查往来过客。但不要把这个诏书向外泄露！”
张敞从此加强对刘贺的监察，逐条奏报刘贺的起居活动情况，着重报告刘贺被废后的反应。
张敞上奏说：“臣张敞在地节三年五月视事，原昌邑王居住在原宫中，在宫中的奴婢共计一百八十三人，平时紧闭大门，只开小门，有公认廉洁的一名小吏为这些人领取钱物到市场上采购物品，每天早晨只购买食物，其他人不能出入。负责督查盗贼的一人来回巡逻，检查往来之人。用前昌邑家的钱雇佣士卒，以保持宫院清静，防备盗贼，我多次派丞吏前去察看。今年九月，微臣我进入王宫察看其生活状况，看到刘贺大约二十六七岁，人生得面容青黑，眼睛不大，鼻头尖而低，须眉稀少，身材高大，行走起来不太麻利，应该是患了肌肉萎缩病的症状。他上身穿短衣，下身穿肥大的裤子，头戴惠文冠，身佩玉环，头上插着笔，手中拿着木牍，前来拜见我。臣下我和他坐在中厅谈话，察看他的妻子奴婢。我想触动他一下以便观察他的心情，就用人们都厌恶的鸟来刺激他。我说道：‘昌邑宫中的枭鸟很多。’刘贺应声说道：‘是啊。从前我西入长安，那时一只也没看到过。回来的时候，向东到达济阳县时，才又听到了枭鸟的叫声。我要求察看他的子女刘持辔时，他跪下说道：‘刘持辔的母亲是严长孙的女儿。’我原来就知道执金吾严延年字长孙，有一个女儿名叫罗鲋，是刘贺的前妻。我观察刘贺的衣冠服饰言谈话语跪坐起行，显得有些痴呆发傻。他有妻妾十六人，共生有二十二个子女，其中有十一个儿子，十一个女儿。现在臣下我冒死罪奏报，呈上刘贺的名册以及有关奴婢、财产状况的账簿。我前次书奏中提到：‘昌邑哀王的歌舞伎女张修等十人，没有生育子女，又不是哀王的姬妾。她们都是良家子女，所以没有收入官籍。哀王已去世，应当把她们放回本家。太傅豹等人擅自留下，让她们做了哀王园中的宫人，这是不合乎规定的，奏请放她们回家。’刘贺知道这件事之后说：‘让这些宫人看守园子，得病的不用给她们治病，相互斗殴杀伤后也不用法办制裁，这就是让她们快点早死，太守为什么要放她们回家呢？’他实在是天性喜欢亡乱，始终没有仁义之心。后来丞相御史把我的上书呈报给陛下，陛下准奏可行。这才把这些人全部放归遣散。”汉宣帝从此知道，这个刘贺根本不值得考虑。
第二年春天，汉宣下诏书说：“大概听说过象有罪，帝舜反而加封他，这是因为他们是骨肉至亲，分而不断。封原昌邑王刘贺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侍中、卫尉金安上上书说：“刘贺受到天下人嫌弃，但陛下至德至仁，再次封他为列侯。不过刘贺是嚣张顽劣被废之人，不应当参加奉宗庙朝聘的礼仪。”汉宣帝准奏，刘贺前往封国豫章郡。
又过了几年，扬州刺史柯奏报，说刘贺和原太守的卒史孙万世交结。孙万世问刘贺：“原来被废时，为什么不坚守不出皇宫，斩杀大将军，却听命于别人夺取了玺绶呢？”刘贺说：“我当时确实没有这样去做，才失掉了帝位。”孙万世又说刘贺不久后会被封为豫章王，不会长期作为诸侯。刘贺说：“事情应该这样，但你却不应该说出口。”
有关部门进行办案查验，请示逮捕刘贺。汉宣帝批复说：“削夺三千户食邑就行了。”随后刘贺就去世了。
豫章太守廖奏报说：“帝舜封象到有鼻，但在他死后不让他的后人继承爵位，这是因为暴乱者不应当成为太祖。海昏侯刘贺死去世后，陛下加封了他的儿子刘充国，但刘充国马上去世。陛下又加封刘贺的弟弟刘奉亲，刘奉亲随后也去世了，这是上天要断绝其后。陛下至德至仁，对待刘贺十分恩厚，就是帝舜对待象也不会超过。应当按照礼仪停止刘贺的爵位继承，以便奉承天意。希望陛下交给有关部门商议。”
公卿群臣们商议后认为，不应当再继续封立刘贺的爵位，封国随后被废除。
汉元帝继位后，再次封刘贺的儿子刘代宗为海昏侯，传位到了刘代宗的孙子后，现在仍然为侯。
班固赞曰：
巫蛊之祸，真是太悲哀了！这并不是单单一个江充所造成的无辜惨剧，而是因为天时，所以不是人力所能避免的。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天空出现蚩尤旗，其长度竟然贯穿天际。随后汉武帝派将率军出征，攻取了河南地，设置为朔方郡。这年春天，戾太子刘据出生。从此之后，汉军整整征战三十年，军兵诛杀屠戮夷灭的死者不能计数。等到巫蛊事件暴发，京师流血，僵尸数万，太子父子都被杀掉。所以太子出生于兵事，和兵事相始终，怎么只是一名宠臣所能导致的呢！秦始皇继位后第三十九年，平定六国，外攘四夷，杀死的人如同乱麻，暴骨于长城之下，头颅在道路上接连不断，没有一天不在打仗。于是山东诸侯发难而起，四方崩溃反叛秦朝。秦朝的武将军吏在外背叛，贼臣在内发作，祸乱起于萧墙，最后灭之亡于秦二世时期。所以说：“兵犹火也，弗戢必自焚”，信矣。这就是仓颉在造字时，用“止”“戈”合起来成为“武”。圣人用武力来禁暴整乱，止息兵戈，并不是用于摧残放纵意志的。《周易》中说：“天子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君子履信思顺，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也。”车千秋的才智未必能强过他人，只是他能遏制祸乱的根源，在危急时消灭大灾，才引来上天和百姓的保佑协助罢了。
黄其军
作于2021年11月4日（古历辛丑年九月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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