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天心里颇不宁静,内心焦灼歇斯底里似盐醋腌浸。好不容易情绪稍缓和些,微信中传来妹妹的语音:“姐姐,爸爸今天做事从高处摔下来了你知道吗?”
接着又传来一条:“我现在还在外面做客吃酒,马上要别人送我回去。”
忘了不安情绪,立即拨打弟媳电话,无人接听,瞬间!内心莫名恐慌。直接拨爸爸电话,接通那一瞬听到的却是弟弟的声音,他们到了医院,急急询问得知爸爸在他身边,做了CT检查,正等结果。目前情况比想象中稍乐观,我长吁一口气。匆匆挂电话换衣服锁门窗跑上街闯过红绿灯拦的士。一上车,难掩焦急地对师傅说:“去人民医院,我爸爸摔了。”边说,眼泪胀过眼眶再也止不住奔泄而下。来不及从车窗观望小城夜景,红灯铁了心从中作梗,厌恶前面的车子挡着回家之路。泪眼模糊看不清灯火通明,远方是无尽灯影幢幢,平日里只需半小时的行程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完全没有心思去想究竟是多久,脑海中只是不停设想爸爸的情况,害怕一幕幕闪过,眼泪簌簌而流,心里不停祈求,爸爸一定要平安无事。
下车,与平日不同的,这是我第一次以患者家属的心态慌神无措朝门诊楼奔去,远远看到门诊的大厅有几个人推着一台担架车,顿时内心惶恐不安,害怕如巨浪吞噬着我。仿佛那是此时的爸爸,又祈求那千万不要是我的爸爸,边想边跑,全然不顾脚下是一排排台阶,如此近的几步,腿脚却如同铅块满灌,沉且重。渴望立刻见到爸爸,却害怕见到他,害怕见到我那正伤势难料(我甚至极度不忍用到这个词)的爸爸。
放射科门口,等待的人群中,爸爸静坐在走廊的蓝色长椅上。近日才剪过头发的脸愈显瘦削而苍憔,板寸丛中依然可见苍白了大半的白发。来不及黯然神伤,我急急询问爸爸的伤情,“爸爸,您最主要哪里不舒服?”
爸爸吃力的朝我挤出个笑容,显然此刻他疼痛难忍:“就是脖子痛,屁股痛,动不了。”
“头痛不痛?胸闷不闷?”
“头不痛,胸口不闷,出气还好。”
恰好胸部,颈椎,腰椎的CT平扫,腹部脏器的B超结果已出,万幸,没有大的致命、致残性创伤。万般忧心终于在顷刻间缓和,我方才回到一个医生该有的冷静与从容。和急诊科医生咨询想给爸爸办住院留观,无奈没床位,我们只好一道回家,爸爸坐在副驾驶上,我坐在后面一排,同行的还有砌房子的女东家。四人显然都没完全从恐慌中缓过神来,又相互不停的勉慰到:“万幸!万幸!”
我说:“昨天晚上心情莫名慌乱,焦灼,一整晚没睡好,不曾料想爸爸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开始相信父女因为血缘渊源,或许本就有冥冥中的心灵感应。
拿起电话赶紧给留守家中的妈妈与妹妹报平安,得知九十高龄的奶奶也已得知此消息,再三交代一定要告诉老人家,万幸!爸爸没什么大碍。免得奶奶过于担心,刚从害怕中挣脱出来的人是完全能体会此刻正在家中等待的人那种恐慌的,怎忍心让她们多遭此炼狱?车上轻声传来《朋友》的歌声,“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我无限伤怀,又深感庆幸,如同在一场噩梦中醒来突回现实,让我感到这一生一世,爸爸之于我,之于我们的一家,是我们的天,爸爸在,天就塌不下来。
快到家门口,因为晕车,爸爸开始咳嗽,欲吐。我的心再次猛地一揪,担心是他因为车子震动而肺出血。
“爸爸,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紧?”
“没事,是晕车。”
总算平安归来,我先下车,向前帮忙打开车门后,我两手帮他轻托着头,爸爸咬牙忍痛,艰难地伸出一条腿,吃力的缓缓钻出来。我和弟弟一人一边搀扶着他,“不用不用,现在可以自己慢慢走,主要是脖子痛,屁股痛,其他没不舒服。”显然他是怕我们过分担心。
柴火旁边烤暖和身子,我给他倒了杯热茶,因为晕车晚饭也没吃,想早点洗嗽睡觉。打来一盆热水,我开始帮爸爸洗脸洗脚。隔着层叠的热毛巾,触碰那瘦削的脸庞,只剩皮包骨头,分明的棱角恰似爸爸既往的刚强,时间残酷地夺走了中年的血气方刚,悄然无声中爸爸老了,温热的毛巾包裹下,爸爸曾用这双如砂纸般粗糙的双手拧起锤子,斧头,为一家人谋着营生,也炼锤了孩子勤劳踏实的品格。
我蹲下来小心地为爸爸洗脚,温温的水中飘荡了缠绵悠长的记忆,点滴之间那是我成长路上有爸爸参与的回忆。小女孩时,从外婆家回来的田埂小道上,爸爸把我扛在肩膀,那时爸爸温柔宽阔的肩膀便是我今生坐过最贵的车;那些年家里建楼房,需买煤自烧砖头,满车的煤买回来堆放在小学的操场,晚上爸爸去守煤,在学校的楼梯角落水泥地上,盖上棉被铺上稻草搭上零时地铺,我成了给爸爸作伴的小跟班,贫穷中那稻草铺的床却温热了童年的生活,暖和了儿时的心灵。那时,尚未入学的我每在爸爸干活回来,爬到门槛上在他宽大的掌心用小小的手指头划一个“z”,直到上学识字,才知其实我写的是个“2”。那转笔刀还不流行的年代,“武松打虎”的铁皮文具盒里,总有一支支爸爸拿锋利的锉刀帮我削好的铅笔;看书的老式黄灯下,爸爸总用硬板纸剪一个小孔套上充当灯罩,让灯光更亮堂些,此举照亮的不只是作业本上的字,更亮堂了他的孩子敏感鲜活的童心;初中时,每天晚上爸爸做工回来总会打上手电检查我们的单车,给链条上点润滑油,为车轮打点气,说轮胎气足一点踩起可省些力;高中时,风里来雨里去的摩托车上,爸爸总为我奔跑在学校与家之间。偶尔在快到学校时才温柔地说声,读书要用心一点,从来无需大声训斥,也没有喋喋不休的说教,轻言细语只需一句便以足够。
点滴心絮萦绕心头,我的眼泪又来了,低头,帮爸爸擦干双脚,穿好袜子,转身趁倒水的空隙偷偷拭干眼泪,怕他看见,也怕兄弟姊妹看见。再跑去当面告诉奶奶,爸爸已经安全回来了,没什么事,她要安心睡觉。精神和记忆力大不如前的奶奶念叨着:“没事就好,他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帮我倒了尿桶再去放牛。”其实家里多年已不养牛,老人的记忆力显然停止在十来年前,糊涂中她却非常清楚的知道,他唯一孝顺优秀的好儿子此刻受伤了,时间凋零了记忆,却冲刷不了母子情深,爸爸也是支撑在奶奶头顶上的天。
平日里爸爸妈妈带着小侄儿睡,怕小孩熟睡中磕碰到爸爸,我将他抱回自己床上。宁静深夜,隔墙传来爸爸偶尔翻身时疼痛难忍的轻声“哎呦!”起身得妈妈跟着帮着托头,慢慢扶搀。耳旁是小侄儿香甜的睡眠中均匀的呼吸,我轻轻捏了捏他的小手。辗转难眠中心生安慰。思绪绵绵,遥想一家人的幸福,就好比浓浓亲情相融生长的大树。爸爸是稳扎牢固的根,妈妈是粗壮结实的杆,我们是枝枝蔓蔓,小孩子们是翠绿的叶,而奶奶则是接近枯黄却不忍离根离枝的那一片老叶。想必普天之下的家庭皆是如此吧!从那根系枝干中攫取营养,才能枝繁叶茂。一个人之于社会,是那么渺小无比,但对于整个家庭,却是一方辽阔深邃的天。
经历爸爸此事,我更深刻的感受生命无比宝贵的价值。作为医者多了更深一份对患者的怜悯与爱护,作为子女,再还来得及的承欢膝下的日子里用心来续好今生的父母缘。我多么想劝勉一些孩子们,定要好好努力读书,只为在父母的风烛残年,有能力为他们撑一起那一方艳阳天,至少不让他们再为了自己紧凑的生计忧心忡忡。我多么想对懒漫好闲的父母亲说,在孩子该学知识的年龄,少打些麻将,少玩些手机吧,用爱心与热情参与他们成长的有效期吧,为他们撑起那一片明朗的希望天空,就是为了你自己的晚年不再苦苦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