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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北京西站南广场人并不多。虽已立秋，但太阳依然炙烤着，武军停好车，拉开车门就感觉一股扑面的热气袭来。
武军快步穿过广场，向出站口走去。还有20分钟，父母坐的车就该进站了。他本打算在出站口等着他们出来，但刚刚母亲打来电话，让他进站去站台上接。
也是，父母亲都快70岁的人了，平时又很少单独出门，最多这两年偶尔去一次在武汉的弟弟武力家。武军是真的很不用心呀，居然都没想到要进站去接他们。
武军找工作人员问清楚了手续，急急忙忙地奔站台。还好，车也刚刚进站。
母亲见到武军，先是抱怨了几句武军，说：“你还不想进来，让我和你爸怎么找？还不得走丢了。”
武军只说：“这不进来了吗。”接过行李箱就走，也没有关照父母好好跟着。老两口走得有些慢，父亲去年摔了一跤，左腿股骨骨折，住了一个多月的院。现在虽无大碍，但走路快不了。两位老人眼睛紧紧地盯着大儿子的身影，在后面紧赶慢赶着，生怕被汹涌的出站人流冲散了。
武军呢，其实他对父母是非常孝顺的。兄弟两个，他陪父母的时间还是更多的。虽然父母住在郊区的老家，武军和老婆许诺带着女儿在城里生活。但只要不出差，武军肯定是每周都要带着老婆孩子回去陪父母过周末的，十几年了，雷打不动。在父母身体还不错的时候，武军几乎每年都会带父母出去旅游一次。只是这五六年没怎么出去了，先是因为弟弟武力在武汉再婚，生了个小孙子。老两口高兴得想都没想，就颠颠地跑到武汉帮忙带了三年孙子，直到大前年，孙子上了幼儿园才回来。后来，先是老太太生病住了阵医院，去年老爷子又摔进了医院。老两口呢，身体稍微好些，还惦记着去武汉看孙子呢。
这次也是，老两口趁着已经上小学一年级的孙子放暑假了，7月初就去了武汉。本来，说好的，住到孙子开学再回北京。可前几天，老太太给大儿子打电话，说要提前回来。电话里还委屈得要哭了似的。武军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武军看到弟弟武力发了个朋友圈，计划这两天要带老婆孩子出去旅游。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弟弟一家子要出去旅游，父母本想一起去，弟媳小珊说死不同意，说他们是约好三家人带孩子一起出去，人家都不带老人的。电话里，弟弟武力显然是站在老婆一边的，武军就说了几句弟弟，说“我们一家出去都是带着父母的，就你们不能带？还找各种理由，要不我买票，让爸妈回来吧。”
弟弟一听就有些不高兴了，但也顺水推舟，说“哥，你说的，你买票接父母回去，不是我要让他们走的。”
看兄弟俩电话里吵开了，老太太抢过电话，跟老大武军说“你别管了，我们先不回去，呆在这边等他们回来再说。”
武军放下电话，老婆许诺开始叨叨“既然是去看孙子，爸妈要回来也得他们送回来，凭什么我们买票接回来？”武军也不接话，默默地拿起车钥匙，出门了。武军也知道，老婆许诺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所以，老婆唠叨时，他就让她唠叨，顶多“嗯嗯”地应两声，然后出门躲清静。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就又给武军打电话了，说：“你帮我们买票吧，我们一天也不想多呆。”估计是老太太最终和小珊吵架了吧。
武军给父母订了最早的第二天回京的高铁。这不，还得匆匆忙忙出来接父母，下午本来的会议也耽搁了。
二
话说老武家原本不姓武，姓卫，住在京郊一个山沟沟里。到了武老爷子这辈，5个男孩一个女孩，武老爷子排行第五，是男孩里最小的，底下还有一个妹妹。
那时候穷啊，尤其是身处大山深处的穷人家。孩子们到该结婚成家的年龄，各种算计，谁都想自己成家后的小日子能过得好点。
武老爷子在20岁那年成家了，媳妇是隔壁村的，比武老爷子小一岁，家里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都早早出嫁了，剩下两个儿子宝贝疙瘩。
武老爷子刚结婚没多久，家里就开始闹分家。武老爷子是5个儿子里的老小，本来就是多余的，加上嘴笨不会说话，有时说出的话能把人气个半死，在家里自然是最不讨喜的。
分家的前前后后，5个儿子，再加上5个儿媳妇，天天吵架打架的，你家的鸡吃了我家的几口鸡食，也能闹个昏天黑地鸡犬不宁的。最小的女儿也不闲着，天天在父母身边拱火。唯一的闺女，又是老小，父母自然也是更偏爱一些的。而偏偏这唯一的妹妹最不喜欢的就是她五哥，没事成天在父母跟前告五哥五嫂的黑状，弄得做父母的越发嫌弃这个多余的小儿子。
好在，武老爷子娶了个媳妇还算能干，娘家还有两个兄弟撑腰呢。所以，吵归吵，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吧。
那年春节，武老爷子一个远房舅舅来窜门，提起自己无儿无女，怪可怜的，有心想过继个一男半女的。
这话恰巧被端茶递水的武老爷子媳妇听到，当晚就和武老爷子商量，要他过继到这个舅舅名下，也好离开这个村子，离开这个吵吵闹闹的大家。
没成想，这个想法一提出来，大家居然一致同意。老卫家本来就嫌老五多余，能出去最好了。那个远房舅舅就更没什么说的，往后能有个儿子在身边，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武老爷子改姓了武，带着媳妇搬到县城当舅舅的儿子了，过上了一个城里人的生活。武老爷子性子倔，爱占点小便宜，心眼也比较小，所以，武老爷子城里人生活也并不是那么舒心，也是吵吵闹闹了大半辈子。这大概是性格原因，又是从一个吵吵闹闹惯了的家里过来的。
定居县城的武老爷子从此和山沟沟里那个家的所有人都断了来往，甚至后来嫁来县城，就在他家隔壁楼住着的妹妹，也是老死不相往来，大街上碰到，就像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用武老爷子的话说，就是不想让别人看笑话。
其实，武老爷子在县城的生活应该还是不错的。他自己在不远处的燕山石化做装卸工人，赚得还不算少。媳妇基本不工作，偶尔帮人看看小孩，赚点零花钱。要说吵吵闹闹，还是因为武老爷子继父母做生意赚的钱他没得到，这在小心眼的武老爷子眼里难免有些想法：我都是你儿子了，还防着我？
直到武老爷子的大儿子武军出生，老武家的情形才稍有改观，毕竟，老人还是更宠隔辈的。
武军1979年出生。那时，家里还算殷实，爷爷奶奶做小生意也赚了些钱，爸爸的工作也很稳定，妈妈只需要安心带他就好。用现在的话说，武军妈妈算是个全职妈妈吧。
爷爷奶奶也都非常宠爱这个大孙子，什么都舍得给他买。这样一来，家里矛盾也少了，日子过得很平静。过了两年，武军的弟弟武力出生了，随之计划生育也来了。不过，武家有了两个孙子，也算后继有人了。一家人就希望这两个孙子能有出息，也算武家没白费功夫。
三
武军要上小学时，奶奶去世了。走时，两个孙子都在身边，很安详。
虽然爷爷奶奶对武军两兄弟是宠爱有加，好吃好喝地侍候着，家里的气氛也因为这两个孙子的存在变得更和谐了。但武军两兄弟好像对爷爷奶奶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倒是在爷爷奶奶的宠溺下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兄弟俩平时有妈妈专职侍候着，只有在想要什么稀奇的玩具或是想品尝那些没吃过的美食时，才会想起找爷爷奶奶。
奶奶这一走，俩孙子和爷爷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疏离了，直到爷爷去世，武老爷子都没通知已上大三的武军回来送送，说是别耽误了孩子的学习。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还是不亲呀，毕竟是过继过来的儿子孙子。
但来到县城，成了工人的武老爷子，因为“过继”才彻底改写了自己的人生，才有了两个起点不一样的儿子。这一点，武老爷子心里应该是清楚的，但因为生活的各种摩擦，他对继父母也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他所有的感情寄托都在两个儿子身上。
好在，儿子们从小懂事听话，也很聪明，从小学到中学兄弟俩成绩都不错。武军高中毕业，高考成绩居然在全县位居第5！武老爷子缝人就说“我儿子要去北京城里上大学了。”甚至暗暗想着，嫁在隔壁楼里的妹妹会不会把这消息传回山里的老家去？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家过得比他们都好。
但是，填报志愿时，武军执意要报武汉大学，北京的这么多好大学他一个都没报。他心里想的是，离家越远越好。大概家里有些压抑的气氛让他想远远地躲开。
那时，爷爷还在，但人老了，做不了生意，在家里就是闲人一个，全家都靠着武老爷子装卸工的工资生活。这活就是干得多拿得多，武老爷子只有拼命多赚点。但回到家里，就免不了各种抱怨，觉得自己累死累活的，才能养活这么一大家子，觉得家里人都欠他的。有时候，武老爷子说着说着，还能自己委屈得流泪。
武军想趁上大学离开这样的家，也在情理之中。武老爷子熬不过儿子，只能随他去了。武老太太呢，虽然很不舍得，但看儿子决心已定，也只好哭着把儿子送上了去武汉的火车。
送走大儿子，一回到家，武老太太就找二儿子谈话，告诉他，两年后他必须留在北京上学，或者直接上燕山石化的大专，离家近，天天都可以回家。
本来父母也更疼爱这个小儿子，所以，在他们心里，只要小儿子能留在身边就行。
说来也巧，两年后，武力高考前竟然低烧了一个多月，怎么看医生都没用。武力就那样昏昏沉沉地参加了高考。本来成绩还不错，上个二本没问题的武力勉强够大专的录取线。武军鼓励弟弟复读一年重考。但武老爷子说“去燕山石化吧，读两年就能毕业，直接在燕化上班，我都打听好了，哪儿来的钱复读。”
在武老爷子的认知里，读多少书，去哪里读书，不就是为了有个工作吗。燕化多好，离家近，待遇也还不错。
最终，武力在燕化读了两年，和武军同一年毕业，留在燕化的橡胶厂当工人。武军呢，也在父母的一再恳求下，放弃了交往一年的女朋友，回到北京，找了个出版社上班。
四
武军放弃了谈了一年的女朋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怨气的。平时住在单位宿舍里，周末偶尔回家去，对父母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就是该吃饭吃饭，吃完饭就出去找同学玩，和武老爷子很少有沟通。父母偶尔提起要他找女朋友一事，他往往也是粗暴地打断。
弟弟武力也在燕化上班了，工人，三班倒，哥哥回家碰上弟弟休息的时候并不多，但兄弟间的感情倒一直不错。哥哥武军对弟弟没能出来上大学，有一种莫名的愧疚，好像这都是他造成的似的。所以，有时周末回家，还会特意去武力的厂子看看弟弟，知道弟弟有一帮酒肉朋友，男男女女10来个人，平时一下班就混在一起。
转眼兄弟俩上班也有两年时间了，武老爷子来年就50岁的人了，装卸这种体力活也确实有点干不动了，两儿子也上班了，有人挣钱了。武老爷子打算第二年到点就不干了，也享享儿子的福。
就在武老爷子退休那年，两个儿子先后都谈了个女朋友。
武军的女朋友是他同事的同学，叫许诺，湖北武汉郊区人，在北京上的大学，进了一家报社做记者。这俩人一认识，还觉得挺有缘的，他去了她的城市上学，而她则来了他的城市上学、工作，可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呀。
武力的女朋友则是他们那帮朋友里混的“自己人”，叫小英，本地人，母亲是县一中的老师，父亲原来是三小的副校长，一年前因病去世。小英算是顶替她父亲，进了三小。但因为小英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所以，进不了教师编制，只能工人编制，好在她刚考了个驾照，也就进了学校的司机班，是一名专职司机，校车什么的都开过，最后成了校长的专职司机。当然，这是后话了。她是怎么混进武力那个圈子的并不是很清楚，但她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三个女生之一，也是最漂亮的，据说乍一看上去，有点像某个电影明星，一双好看的杏仁眼总是带着几分笑意，或者说是带着一种魅惑，是圈里好几个哥们的目标。但最终跟了武力，是因为武力先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