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女

羊女的身世——三十年的谜团

原创: 宫源中叶 宫源中叶 4月14日

山东周家村过去有一个未解之谜,那就是羊女的身世,三十年来,村里人一直在猜测着她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而三十年里,她一直追问着自己的身世。


1.

羊女本名叫周文娟,今年32岁。按照户口本的说法,他是靠放羊为生的光棍周根生的女儿。

周文娟的乳名并非叫“羊女”,但多数人会在背后称她为“羊女”。之所以叫“羊女”,周家村流传着五个版本。

一个版本属于神话版,周根生自小放羊,几乎天天与羊为伴,甚至睡觉的时候,还要抱着羊睡,结果遇到一只羊成了精,周根生就跟这只羊发生了关系,于是这头母羊给光棍周根生生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就是羊女。不过这个版本多数是大人讲给小孩子听的,很多小孩子对此深信不疑,等这些小孩子长大之后,他们就会把这个故事讲给那些年龄小一点的孩子听。一个版本与她喝羊奶有关,羊女还没有满月的时候,周根生放羊的时候就会带着她,那个时候,周根生买不到牛奶,对村里那些处在哺乳期的女人自己张不开口,于是就给她喂羊奶,他有时候会把母羊的乳头直接塞到她嘴里,但更多的时候,他挤出羊奶,然后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喝,她是村里唯一靠喝羊奶长大的。按照道理来说,有奶就是娘,那这羊就是她的母亲,她也就是羊的女儿。

一个版本则与她的生活有关。她几乎跟周根生一样,也是朝夕与羊为伴,她学会说话很晚,还没学会叫“爸爸”,倒是从她开口中发出“咩咩”的声音,她小时候没有朋友,唯一的朋友就是这群羊,她每天都会跟羊对话,有时候她说人话,有时候她就“咩咩”的叫个不停,当时村里人看到这个孩子,感觉这个孩子被羊精附了体,于是有了一个“羊女”的称号。

一个版本则是与她放羊的经历有关,她还没有满月的时候,周根生放羊的时候,就会带着她,三四岁的时候,就跟着周根生天天去放羊,上小学那会,她还经常逃课去放羊,后来因为周根生腿脚不好,她接过了周根生的鞭子,自己一个人放了两年的羊,那一年她才15岁,因为一直放羊,所以别人就叫她“羊女”,其实叫“放羊女”更合适一些。

第五个版本则是与她身上的味道有关,那就是羊骚味,不过这种羊骚味与周根生身上那种夹杂着臭汗味不同,带着一股微微的奶香。曾经有个算命的瞎子来村子里摆摊算卦,当时四五岁的羊女正路过,好奇就扎进人堆里,结果那瞎子突然放大鼻孔,一脸不悦地说,这谁把羊领我跟前了?给我牵走!于是从那个时候起,不知道是从谁的口中传出,于是她就得了这么一个名字,叫“羊女”。村里人会调侃,古有闻声辨人,今有闻味辨人。有些鼻子尖的说,要是遇到顺风,隔着几百米,都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这五个版本都在村里人不同人的口中流传着,虽然说法不一,但都离不开“羊”。很多人记不得她的乳名是什么,也没有人会叫她大名,当着面会叫“嫚”或“小嫚”,背后则直接叫“羊女”。

羊女第一次听到别人叫她羊女,是在她六岁的时候。当时她一个人在大街玩,村里有个男的路过,就捉弄她,让她学“咩咩”叫。于是,她就欢快地“咩咩”叫了半天,惹得那个男的捧腹不止。临走之前,还说一句,羊女真听话。

她当时回去问周根生,什么叫“羊女”?

周根生解释道,就是不是亲生的孩子。

她问,为什么别人说她是羊女。

周根生当场否定,说她是他亲生的孩子。

后来,她听到越来越多人叫她“养女”,她就开始对自己身世产生了疑问。

2.

关于她的身世,村里有四个说法,一种说法是,她是周根生当年放羊的时候在草丛里捡到的女婴,见没有亲生父母找上门,他就把这个孩子给收养了;一种说法是,他是周根生跟某个女人生的孩子,可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周根生,能遇到怎样的女人下定决定跟一个独眼且瘸的他发生关系,更何况,他身上有一股几乎外人不愿意靠近的羊骚味,不过曾经有个流浪的疯女人到周根生家里住过一阵子,后来被女人的家人寻到,然后接走了,不排除这个羊女就是那疯女人所生,生出来了,就交给周根生抚养了;第三种说法,就是当时周根生有一逃计划生育的远方亲戚投奔过来,在周根生家里住了一个多月,因为谁也没有想到,从院子到屋子,几乎像一个羊圈的地方,除了周根生和那个疯女人,还有人愿意在这种环境下住下,当时这夫妇一看生出了一个女孩,就把女孩留给周根生。第四种说法,这女孩与周根生家里一墙之隔的弟弟周根来的。周根来第一胎是女儿,根据当时计划生育规定,他可以再生一胎,一心想要男孩的他,结果第二胎生了女儿,当时没有找到合适收养家庭,就把这个孩子交给哥哥周根生来抚养,这样周根生以后养老有个保障,后来他老婆怀了第三胎,让他如愿生了个儿子。第四种说法,很是扑朔迷离,因为周根来说,他妻子当年生第二胎是双胞胎,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

别人问起这孩子的身世,周根生总是咧着嘴笑道,这个孩子是他跟一个女人亲生的。

别人问,这女人是谁?

周根来说,比七仙女还漂亮的女人。

别人再继续问,他就会胡扯起来,甚至能扯到古代四大美女。所以,大家知道他肯定不会说实话,一定藏着秘密。

3.

虽然村里人到处在议论着,从田头到饭桌,但这些声音,羊女都没有听到过,当然也没有听到的机会,因为没有人会当着她的面聊这些。村里人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八岁儿童,只要她在场,大家绝口不提她的身世问题。而羊女能听到的,更多是来自于父亲周根生的解释。

在她五岁之前,周根生告诉羊女,她是他跟羊大仙生的。所以她是神仙的孩子。这个羊大仙长得跟人一样,会七十二变,住在天上,跟七仙女是亲戚,比七仙女还漂亮。羊大仙落入凡间的时候,在村北的水库洗澡,结果被周根生撞上。羊大仙念在周根生爱羊如爱人,心地善良,于是就跟周根生结了婚,生下了她,后来就回到天上了。在此之前,周根生长相英俊,另一眼睛没有瞎,腿也不瘸,因为羊大仙与周根生违反了上天的禁忌,于是老天爷为了惩罚他,就弄瞎了他一只眼睛,打折他一条腿,而羊大仙就永远不能回到人间。

七岁那一年,她意识到并不存在什么羊大仙,于是继续追问自己的身世。周根生就告诉她,她的母亲来自山东郭家庄,一个很远的一个地方,要坐上好几天的火车和汽车才能到。生她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去世了,就按安葬在老家李。等她长大了,就去她目前的墓地祭拜她。

后来周根生就告诉她好几个不同的版本,有时候是刘家庄的,有时候是赵家庄的,有时候是陈家村的,但都是一个很远的地方。他有时候会说,羊女的生母因为难处而死,有时候会说,因为抛弃了他们,有时候会说,打工失踪了。

她让周根生讲讲周根生与她妈妈的故事,周根生总是讲前后混乱。周根生有时候说,是媒人给介绍的,有时候说是自己放羊的时候遇到的,有时候说是他赶集的时候撞见的。

但无论周根生如何解释,他都反复强调一点,她是周根生亲生的女儿。而周根生解释越多,她越是坚定,自己不是周根生的亲生女儿。

后来她听说,自己是叔叔和婶婶的孩子事情。把这个事情跟周根生说了,周根生给出的解释是,婶婶当年怀了第二个孩子,但是个男孩,一出生就去世了,那个孩子跟她是同年生人。

她追问,为什么婶婶对自己那么好,给她买文具,买衣服,买吃的,还经常把她叫到自己家吃饭,还说把自己当半个女儿?

周根生说,婶婶人好,看你没有个妈,所以当了半个妈。但无论如何,你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她对自己俩孩子的照顾可比对你好太多。

她继续追问,为什么自己跟叔叔和婶婶长得像?

周根生解释,你跟你叔叔像,那正常,跟我跟你叔叔是亲兄弟,我俩长得像,他家俩孩子跟我也像。你哪里像你婶婶?你婶婶长是双眼皮,你单眼皮,她家俩孩子都是双眼皮。

而这个解释一下,让羊女确信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不是叔叔和婶婶的孩子。

但这场对话,则是发生在她辍学之后。

4.

她八岁上学,但在十岁那一年她辍学了。辍学这事情与她的身世有关系。因为关于她的身世,她听到了一个自己无法接受的说法,那就是她是叔叔和婶婶的孩子。

当时,没入学多久,她在厕所无意中遇到两个孩子在议论她的身世,她们说,她是周根来的亲生女儿,还是第二个孩子。

叔叔和婶婶的家与他们家一墙之隔,婶婶还是她的语文老师。婶婶待她很好,会给她买文具,偶尔买衣服,她的名字就是婶婶给取的,但婶婶怎么可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呢?而叔叔对态度就冷淡许多,总是在督促她努力学习,反复强调“读书是走农的唯一出路”。但无论如何,她也无法相信亲生父母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别人家抚养。对比自己与叔叔家那两个孩子,自己过得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他们俩人聪明,学习优秀,老师喜欢,同学喜欢,吃的好,住的比自己好,他们住的是砖瓦水泥房,而自己住的是土坯房,虽说没怎么饿肚子,但吃的却极其简单,除了咸菜就是咸菜,周根生很少会炒个菜,至于同学和老师对自己的态度,几乎让自己感到处处被排斥……

她从入学第一天开始,就感受到周围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是怪异的,所有人都主动与她保持着距离,不愿意靠近她,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做她的同桌,她上课是孤独的,下课也是孤独的。很多老师也不待见她,因为上课的时候,她的眼睛总是对着窗外,她会在课本上乱写乱画,从不认真听讲,坐在教室里,简直如坐针毡,于是她经常逃课,而她似乎如同一个隐形人一样,即使自己坐在靠墙的那个位置空着座,老师也不会察觉到。她的成绩倒数,老师会动不动说,你怎么不能跟周文丽和周文武学习一下。这种话,总是会刺痛她。

自己最初无法相信自己是叔叔和婶婶的孩子,但后来听说很多家庭会将自己女儿送出去的事情,也见过村里一个户家庭,将刚满月的孩子送出去的事情之后,她就开始怀疑起自己到底是不是叔叔和婶婶的孩子。

但她下定决定,就算是,自己也不会认他们作为自己的父母。

而周根生则经常对她说,等你长大了,不能只是孝敬我,还要好好孝敬你叔和你婶。

她辍学的时候,学校的老师来找过,自己叔叔和婶婶,甚至自己姐姐周文丽和弟弟周文武都来劝过,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读书是走出农村的唯一出路”。而她却最后以自杀相逼,非要辍学不可。最终,所有人都放弃了,而她从那个时候起,正式成为了一个牧羊人。

她自打辍学之后,就对叔叔和婶婶的态度变了。她不再穿婶婶买的衣服,也不再穿姐姐周文丽以前的旧衣服,而是要求周根生带她去集市买新衣服。尽管买的衣服看起来并不如婶婶买的那么好看,甚至有时候自己会穿上一些这个年纪不该穿的款式,比如曾经冬天买了一件大袄,而那种大袄是专门给老头穿的,她穿到大街上,惹来很多人对她的嘲讽。至于婶婶从来的吃,她也不吃,有些零食,直接倒进羊圈的食槽里。婶婶让她去吃饭,她就以各种理由推脱掉。也是因为辍学的事情,让婶婶一家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最大的转变就是,婶婶很少会叫她去吃饭了,也越来越少送吃的过来,只是偶尔会把衣服送过来,其中不乏是周文丽的旧衣服,还有一些她从其他亲戚那获取到一些城里孩子穿的衣服,不够都是旧的,可能是二手,甚至可能是三手和四手,不过这些衣服要是穿出去,比集市上那些看起来要洋气很多。

5.

尽管羊女得到答案是,叔叔和婶婶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关于自己身世的怀疑却依然没有停止,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周根生吗?自己母亲又是谁?

她不知道问谁,问自己的父亲,肯定得不到真的答案,因为父亲会继续编一些没头没脑的故事。问自己的叔叔家,估计更不可能说,而且此时的她,已经不愿意跟叔叔和婶婶接触。

十三岁那年,她遇到一件事情,让她一下子停止了关于自己身世的怀疑。

那一年冬天,她和父亲正赶着羊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条马路的时候,她听到马路边的草丛有婴儿的啼哭声。

她走近一看,竟然发现里面是一个女婴。

她把女婴抱了回家,而父亲则直接找到村里书记来处理这事。

当时书记正打算把孩子送到派出所来处理,结果却被小作坊老板赵富贵给拦下了。赵富贵晚上请了村书记和周根生吃了一顿饭,决定要领养这个孩子。

赵富贵有个儿子,但没有女儿。当年自己老婆生完儿子之后,当年因为没钱,不敢生二胎,怕交不起这个罚款,后来还响应政策号召,自己和老婆双双结扎了。现在有钱了,孩子却不能生了。这些年他一直打算领养一个女孩,不止是他们一直很喜欢女孩,还一个原因就是,在农村,有儿有女,那就是“好”字,是一种福分。

后来,赵富贵出了一笔钱,村书记搞定了关系,把领养手续和户口都办了下来。

至于办理领养手续和户口的事情,羊女并不了解,但她却从此放弃了自己对自己身世的追问。自己是不是周根生亲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周根生将她抚养长大,只有周根生才是她的亲人。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生他的不是父母,养她的才是。

关于身世的心结被打开了,对叔叔家没了以前那些排斥,不过依然与叔叔家存在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毕竟,叔叔家的孩子是读书的料,以后会很有出息,而她不过是一个放羊的,以后还会像周根生一样,从早到晚,赶着羊群,出没在田野地头。叔叔家两个孩子不止是叔叔家的希望,也成为了他们老周家的希望,当然也属于她的希望。

6.

十四岁那一年的夏天,她像往常一样跟着父亲在地里放羊。此时这个村里盛传两个喜讯,都是出在周根来家里。周文武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初中——实验初中。这所中学被称为北大清华的摇篮,这个市里很多考上北大清华的学生,几乎都是从这所初中毕业的。而周文丽则考上了市里最好的中学——一中。一中虽然不敢对外说,自己是北大清华的摇篮,但至少敢说,当地考上重点大学的,一多半来自于一中。

不管怎样,村里人见到周根来,都会称赞两句。

“你家要出状元了,而且还是来俩状元。”

“你家孩子有出息,一定肯定上北大清华。”

“你俩孩子肯定是当大官的命。”

“咱村里没出多少文化人,你家一下子出了俩。”

周根来家里一直不富裕,虽然妻子是个乡村老师,可是没有编制,工资不高,而自己就是一个农民,靠那八亩地卫生,偶尔还会打点零工。曾经,他在村里默默无闻。而现在一下成了村里的红人,甚至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这个事情。

而羊女对这种事情却并不了解,至于北大清华是什么,她没有概念。只是知道,隔壁的俩孩子今后必有出息,至少不需要像她这样,每天风吹日晒,天天与羊为伴。

虽然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当地最好的学校,村里人的称赞不绝入耳,但周根来却一直高兴不起来。因为学费的问题,开销也不小,靠自己和妻子那点收入,肯定不够。

当时他有两个选择,一种是以贫困生的身份申请学校的贫困助学金,一种是借钱来解决。但贫困助学金的名额有限,竞争压力也大,而且他担心,孩子要是顶着贫困生的帽子与城里的孩子一同学习,会压力很大。所以当时他决定借钱。他搞了一个升学宴,邀请了一些亲戚们,结果亲戚们很是配合,两个孩子未来一年的学费、生活费、住宿费很快就凑齐了。这笔钱中,出钱最多的,还是周根生。他一个人出了5000块钱,这是他去年冬天卖羊赚的多半收入。而当时,当地一个普通公务员的工资不过2000块钱。

周根来家搞升学宴,羊女吃了两口饭,就离开了。

平时不喝酒的周根生晚上喝了不少酒,回来之后才告诉羊女给了5000块钱的事情。他本是带着愧疚的心,怕羊女会不高兴。毕竟他承诺过,家里之所以一直省吃俭用,连台电视都没买,是因为他要给羊女攒嫁妆。而5000块钱毕竟不是一笔小钱,那可是他和羊女辛苦放羊一年的多半收入。可让他意外的是,羊女并不在意,反而很是支持。

7.

三年后,周根来的女儿周文丽顺利考上上海一所985高校,读了经济学专业,而周文武则考上一中,进入了实验班。虽然周文丽没有考上北大清华,但能考上上海这所985高校,已经足够让村里人兴奋起来,因为她是这个村子里第一个去上海读书的,也是历年考生中,录取的学校最好的。

而当时的羊女正在村旁的一条土沟放羊,就听到村里广播喇叭正在播报:各位周家村村民,告诉大家有一个好消息,我们村的周根生女儿周文丽今年高考考上了上海的XX大学。

当时她听到这条播发,内心抑制不住的欢喜的同时,却更加自卑。

她已经独自放羊一年多了,一个人赶着羊群,一个人守着羊群。因为周根生一年前的腿脚一下子变得很不灵便,早不了远路,爬不动山坡。但羊还是要放,毕竟这是他们家收入的唯一来源。于是羊女就独自一人去放羊。曾经跟父亲一起放羊,两个人在一起,还能说个话,至少不那么寂寞。而当她一个人放羊的时候,她才感受到那种无尽的孤独与无聊,不过,时间久了,她也就习惯了,也深刻体会到,靠放羊赚来的钱是多么不容易。

尽管钱赚的不容易,而且她再过两年,就要找婆家了,嫁妆肯定不能差,但这次周根来办的升学宴,她主动向周根生说,他们家要出六千。可这一次,周根来没有收这个钱。因为村委、镇上和高中学校都出了一笔钱,所谓对她考取这所重点大学的奖励,而这笔钱基本上涵盖了她未来一年在上海学习生活的基本开支。

8.

在她18岁那年,周根生决定不让她放羊了。他找人在院子里建了一个羊舍,还买了一堆的饲料。之所以不让她放羊,因为她到了快要出嫁的年纪,需要有个像样的模样和工作。确实,她长年风吹日晒,脸颊红的跟红富士苹果一样,皮肤又干又黑,整个人的面貌,活像一个四十岁的女人。

周根生就找村主任帮忙,村主任就把她介绍给了村里的小作坊老板杨富贵那边,于是她就到这个小作坊里打工了。

这是一个生产劳保手套的作坊,在这工作的尽是一些四五十的女人,基本上本村的妇女,也有一些其他村子女人。

虽然工作很单调,就是手握着一把剪刀,把一些手套上一些多余的线头减掉,但对她来说,这份工作并不枯燥,因为不必一个人在田野里守着一群羊,听它们讲一些自己越来越听不懂的“咩咩”羊语,而在作坊里,她听到则是这些妇女们议论的家长里短,这比她在家听广播有趣的多。

她不怎么说话,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味地埋头苦干,而且因为年轻,手脚麻利,一人顶上了两个人都不止。这里经常会加班,会加到晚上十点多。她对加班这事从来不推脱。因为能干,而且干得认真,作坊老板杨富贵的老婆很是喜欢她。虽然没有给她涨工资,但经常让自己领养的那个女儿给她送零食。她第一次巧克力,是这个女孩送的。她第一次吃薯片,是这个女孩送的。她第一次吃虾条,也是这个女孩送的。

她对这个女孩有着别样的感情。若不是当年她在马路边草丛里听到她的啼哭声,她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可能会死掉,也可能被送到孤儿院,也可能被送某个人的家里,但估计连零食都吃不到。好在,这个女孩被一个有钱的家庭给领养了。她不用放羊,不必跟着父母风吹日晒。每天都穿的漂漂亮亮,受到全家上下老小的宠爱。她穿的衣服都是从城里买的,吃的用的,也是从城里买的,而上幼儿园的事情,杨富贵也打算把她送到城里的幼儿园。

羊女觉得算不上是这个小女孩的救命恩人,毕竟在这个女婴可能会被其他人发现,然后最终也会被杨富贵所领养。

经常与这个小女孩接触之后,她突然又对自己的身世问题产生了疑问,自己当年难不成也是从路边草丛堆里捡来的?为什么会被自己父亲所领养?而不是其他人?不过这些疑问,已经并不重要了,因为那个时候,她认命了,这就是自己的命。

但一次与女孩的对话,让她重新去思考自己的身世。

9.

一个午后,天气燥热,车间里的空调坏掉了,老板于是搬来几台风扇,在现场布置着。当时所有人都停下来手中的工作,正在吃着老板娘送来的雪糕。

这个五岁的小女孩带着一个冰激凌给羊女送了过来。

女孩充满好奇的问题到,你是羊生的吗?

羊女一脸诧异,回应道,我当然不是羊生的,我跟你一样是人生的。

女孩继续问,那你为什么叫羊女?

羊女说,我不是我爸爸亲生的,所以是养女。

女孩继续问,那你会说羊话吗?

羊女说,我不识洋字母,不会说外国话。

女孩问,那你出生的时候,真的是“咩咩”叫吗?

羊女说,不会啊,我是人,怎么出生就会“咩咩”叫,只会“哇哇”哭。

女孩问,为什么大家都说你羊生的,出生就会“咩咩”叫,还叫你羊女?

她终于明白,过去大家为什么叫她“羊女”了。并不是因为自己被领养的,而是真的与这个女孩所说的有关。

晚上她回到家中,问周根生,爸爸,我是不是出生就会“咩咩”叫?

周根生回应道,谁这胡说八道,你是人,又不是妖怪,哪里出生不会“哇哇”哭,还“咩咩”叫呢。但你小时候学会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咩咩”的叫。估计天天听着咱家那群羊叫,你就跟着学会了。

她感觉命运跟自己开了一个玩笑,这十几年来,她一直认为自己是领养的,想不到自己竟然是亲生的,自己不是“养女”,而是“羊女”,那一晚,她兴奋地几乎整宿未眠。但为什么关于她母亲的事情,父亲给的一些说辞那么不靠谱?应该父亲有难言之隐,就像作坊那些女人一样,在讨论家长里短的时候,会抱怨着自己的丈夫孩子,但不会当着面把这些抱怨说给丈夫孩子听。


10.

转眼的时间,她在这个作坊都工作一年了。因为能干,学东西快,所以她很快成为一名熟练的缝纫工,工资涨了一大截。她白天和晚上在作坊工作,三餐的时候回家做饭喂羊,几乎忙得不可开交,经常是饭都吃不上两口,就忙着去干活了。

一年多过去,她整个人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简直脱胎换骨。人瘦了不少,人长高了许多。曾经她不过一米六出头,但身型活像一个怀了六个月孩子的孕妇。而现在的她,长了三公分,已经瘦成了少女的模样。曾经她是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而现在她有了一头长发。曾经她有着像生活在西藏的牧民一样,脸上顶着高原红,而现在皮肤白净了许多,两侧的红彤彤已经变成了淡红色,或者说是一种桃红色。但更大的改变,则是她与这里那些妇女的关系上。

曾经她几乎从来不说话,埋头干活,耳朵却听她们聊东聊西,她几乎知道了这个村的全部秘密,不过却没有关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一年过去,她跟这些女人的关系熟络起来。她会时不时插句话,议论两句,不再显得那么被动。这群妇女的孩子中,总有一个跟她年龄差不多,不过要么在上学,要么在工厂工作,有的则是整天吊儿郎的混日子。

她们很喜欢羊女。羊女听话懂事,干活踏实认真,话不多,不会奉承,从不计较,很是实在,想法还简单,相处起来,很是省心省事。她们绝口不提羊女的身世问题,这其实是羊女进这个作坊之前,老板杨富贵就对她们做出的明确要求,而这个要求则是周根生提出来的。如果羊女问起自己身世,就统一口径:她是周根生亲生的,至于她母亲的事情,他们并不是很清楚。

让她们意外的是,羊女跟她们相处一年多以来,从来没有问过关于自己身世的问题。反而羊女开始问更多是,如何做菜,如何打扮,如何买衣服的事情。而这些问题,恰好是她们与自己孩子之间代沟所在。因为没几个孩子关心如何做菜,他们在打扮和买衣服这事上,与他们的母亲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冲突,各自瞧不上彼此。

现在羊女问这些问题,她们一个个都成了专家顾问,像个知心大姐,又像个温柔母亲。拿买衣服这事,她们会集体给羊女出谋划策,告诉她应该如何穿,如何搭配,然后再带着羊女去集市上去买,不过多数都会选择带着羊女去自己亲戚那个摊位,让亲戚用进货价的价格卖给羊女。尽管这些摊主并不会真的以进货价卖给羊女,但这个价格绝对是砍价砍不下来的。

虽然这里集市很多,但羊女只去周家村邻村的毛家村赶集。毛家村的集市是每五天一场,过去羊女很少赶集,多数是周根生自己一个人赶集。现在周根生腿脚不好,羊女就得一个人去赶集,采购日用物资。她不会砍价,也不知道如何砍价,过去买东西,总是多花了不少冤枉钱,有时候还被骗。到后来,她就不再是一个人赶集了。她会跟作坊里女人们作伴,她们会手把手教她如何辨识东西好坏,如何砍价,买谁的东西不掺假,谁家的猪肉打的明矾水,谁家的牛肉是用老母猪冒充的。当然,作坊女人也会告诉她,哪个摊主是戴着绿帽子的,谁是二婚的,谁家婆媳关系不好,谁家的孩子进了监狱等等。

作坊的女人简直给她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想不到这个集市里藏着那么多秘密。赶毛家村的集成了她劳作之余最大的乐趣,不止可以买到物美价廉且货真价实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可以在这听到很多的故事,似乎这个集市上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别人知道的秘密,包括她自己的。

她变得开朗起来,也爱打扮。她买了一个布衣柜,里面装着满满都是她从集市上买来的衣服,当然不乏一些老板娘送给她的。周根生老是抱怨她铺张浪费,不知节俭。而她却反驳道,老板娘说,会花钱能打扮的女人命好。想到这个家现在收入基本上都是靠她赚来的,周根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家没有浴室,洗澡只能到毛家村的澡堂子去洗。但她不愿意天天过去,毕竟也不是方便。于是她就每晚烧水,用用毛巾沾着热水擦拭自己的身体,然后再涂一些体乳。这是她从作坊那里学到的,而体乳的效果不止对皮肤又好处,更重要的是为了掩盖身上那股羊骚味。

她夏天上班喜欢穿着裙子,冬天上班喜欢穿着高领毛衣,不像是一个工人,倒像成立的上班族。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孩曾经是个穿着老头大袄在田野里风吹日晒的放羊女。

她现在的样子,是作坊女人们的成果。她们不止每天都是商量着如何打扮她,还在议论着,应该给羊女找个怎样的对象和婆家。而每次提到结婚这事,羊女就突然神经错乱的不知所措,干活的效率瞬间降低了一大半。

11.

虽然羊女对结婚这事有些抗拒,毕竟羊女也到了结婚的年纪。当初周根生让羊女来上班的目的,就是为了羊女今后找对象做打算。毕竟谁愿意娶一个放羊的女人当老婆?这周围放羊的除了他们家,尽是一些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要么就是一些天生脑子出了问题的人。

年末杨富贵包着一个红包,带着一箱子酒和一箱子橘子来羊女家慰问。

杨富贵问周根生,老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

周根生毫不避讳,给我家闺女寻个好人家,不让她以后受苦受累,还对我家闺女好。

杨富贵拍了拍胸脯,打下了包票,放心吧,老哥,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周根生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因为杨富贵社交广,圈子大。但一想起两个月之前那桩事情,他就心有余悸。

两个月之前,他让周根来给羊女找个婆家。周根来费尽周折,相中了一个厨师。厨师年龄比羊女大八岁,在蓝翔学的厨师,现在在城里一家饭店工作,家庭条件很不错,自己在城里还有房。

当时周根来安排两人在周根来家见面,毕竟外人很难在周根生家坐得住,那从里到外的羊骚味充斥在每个角落。

厨师初次接触羊女,就喜欢上了。年轻漂亮,而且看来很是本分。

羊女全程没有怎么说话,倒是厨师一直在炫耀着自己的厨艺,自己在城里的车和房。

会面结束之后,周根来觉得这个人没问题,羊女嫁过去之后,肯定有好日过,至少可以成为城里人,找份体面的工作。

周根生心里一直犯嘀咕,人家住城里的人怎么能瞧得上我们住农村的?

周根生问羊女的态度,羊女却说不知道。

周根生隐约感觉这个人有些问题。他当时记下这个厨师所工作的饭店——惠东饭庄。

他晚上就直接找了村里宰羊的周根盛,他经常给很多饭店送羊肉,而他也会从周根生这买羊。

他把事情的缘由跟周根盛说了,第二天晚上周根盛就带来了答案:这个厨子离过两次婚,离婚的原因就是喜欢打老婆。

周根生当即把这事情跟周根来说了一通,于是这段亲事就了结了。

可事情还没有完,那个厨师竟然带着三个社会青年,跑到他们家大闹起来,就个无赖一样,非要他们家赔偿他精神损失费,因为他说他是请假来相亲的,请一次假要扣1000块钱。他还要挟道,他手中掌握着这家人不可告人的秘密,必须拿出3000块钱来解决。

面对这种无赖,周家两兄弟没辙了,正要准备讨钱解决的时候,杨富贵出面了。他喊了三面包车地痞过来,十几个人将这四个人围住。见这么多人,四个人当场就怂了,准备离开,却被杨富贵叫到屋子里,本以为要被打,结果没有。从屋子里出来之后,四个人没了刚才的嚣张跋扈,唯唯诺诺地向周家兄弟赔礼道歉,然后离开了。

而当时羊女则躲在杨富贵家中,周根生要求她不准出来,所以整个事情解决的过程,她并不知情。

但厨子口中那周家那见不得人的秘密是什么?这很快成为了村里人一时热议的话题,不过对于这个秘密,多数人的判断肯定是与羊女的身世有关。虽然大家议论纷纷,但始终没有传入到羊女的耳中。

12.

杨富贵自从许下承诺之后,就开始四处张罗,也动员了作坊女人们天生红娘的爱好。

正月里,作坊的女人就借着走亲戚的机会,到处物色合适的人选。她们对待着这事的态度极其认真,就像给自己女儿找女婿一样,挑挑拣拣,一点也不马虎。

作坊正月十二开工的,作坊的女人像交寒假作业一样,把自己相中的人选情况一一向杨富贵和杨富贵的老婆汇报。杨富贵根据这些女人提交人员,列了一个名单,后来夫妻二人又继续对这个名单做了筛选,确定了一个考察名单,即夫妻二人通过走访和找认识的人,再对这些人的情况做一个筛选,最终确立一个五人名单。

他们拿着名单,找来了周根生、周根来和周根来的老婆三个人,把每个人的情况向他们三个人介绍一下,三个人一商量,最终确立一个四人的名单。然后再将名单交给羊女,由羊女来决定要跟谁见面。

羊女接过名单,也没有多想,就决定跟一个卖豆腐的见面聊一下。这个卖豆腐的叫马喜龙,比羊女大三岁,在家排行老四,有三个姐姐。马喜龙跟羊女一样,也是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不过马喜龙至少读到了小学五年级。马喜龙辍学之后,就在家里豆腐作坊里打杂,后来父母年纪大了,他就接过家里的豆腐作坊,如今自己已经是一家豆腐店的小老板,在镇上有一个铺子。至于长相,从照片上看,应该长得还算帅气,浓眉大眼。

一个星期之后,在杨富贵的老婆的操持下,两个人在杨富贵家里见了面。

马喜龙开着他的面包车来的,从车上搬下四个箱子。每个箱子里都放着一大块豆腐,还有一堆的豆皮、豆干之类。者四个箱子分别要给杨富贵家、周根生家、周根来家和那个牵线的亲戚。

初次见到马喜龙,杨富贵的老婆立马打了退堂鼓。因为这个马喜龙,不止长得矮,才一米六出头,还有一个就是驼背,说话还带着一些结巴。他们突然有一种被照片欺骗的感觉。他们断定,羊女肯定似乎瞧不上的。但出乎意料的是,两个人竟然一见钟情。

后来,马喜龙又到羊女家,走进了这古董般的房子里,丝毫不介意羊女家到处弥漫的羊骚味,还帮忙给羊办了饲料。

此后,他会带着东西过来,有时候是自己家的豆腐,有时候是一些水果,有时候还给周根生买一些治腿疼的药。

他们的关系进展很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马喜龙就决定把羊女领回家去去见自己的父母。羊女到了马喜龙家里,手脚勤快,做得一手好菜,深得马喜龙父母的喜欢,马喜龙父母也是够大方,在羊女临走之前,包了一个三千块的红包。

可不久之后,这段关系一下面临着巨大的危机,依然与羊女的身世有关。

13.

半个月之后,在马喜龙的安排下,两家人相聚于一个镇上的一个饭店。马喜龙的父母以及三个姐姐和姐夫都来了,羊女这边则是羊女的父亲、叔叔和婶婶。

最初,大家一起吃饭喝酒,其乐融融。但后来,却突然陷入了尴尬的局面。

马喜龙的大姐夫是个中学老师,早就听说过周文丽和周文武这两个人的名字,尤其是周文丽考上上海哪那所重点大学之后,很多人都在流传着这两个人的所在家庭是怎样的,都像讨教一些家庭教育的方法。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两个孩子的家庭,说明这个家庭一定不一样,在教育孩子上一定有诀窍。

当时羊女已经去了洗手间,他在酒桌上给周根来敬酒,讨教周根来教育子女的理念。

周根来说的很实在,没什么教育理念,就是跟他们说,走出农村的唯一出路就是读书,剩下的就看孩子的造化了。

结果马喜龙的一句话突然让场面陷入尴尬境况。

他说,要是周文娟在你手里长大,估计现在也是大学生了,你家就有三个大学生。

周根来笑容消失了,他的妻子的笑容也立马消失了,而一旁的周根生突然露出惭愧的模样。

见场面尴尬,马喜龙赶紧打了圆场,转移了话题,但周家兄弟的脸上甚是难堪。

羊女回来,就只顾着吃饭,并没有注意到父亲和叔叔那严峻的神情。

这顿饭吃完了,晚上马喜龙就跟自己家大吵了一架。

马喜龙的大姐夫不同意这门亲事,首先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马喜龙大姐夫的父亲曾经也是一名教师,认得周根来。他了解一个事情就是,二十年前周根来的老婆孕产期还没有到,周根来就到处寻找合适的领养对象。当时就找了大姐夫的父亲,因为他认识一些失去子女的老师,如果孩子是女孩,就会将孩子交给这些老师来抚养。

而这羊女就是当年那个女孩。至于为什么没有把羊女送出去,肯定这女孩身上有什么问题,没有愿意领养。说不好有什么生理缺陷,或者别的老师看出什么情况来。所以他不希望马喜龙娶这样一个可能有问题的女人。

而马喜龙的父母觉得,女方家庭条件太差,两家经济地位悬殊,而且虽然周文丽和周文武是她的姐姐,不过这种关系下,算不上亲姐姐和亲弟弟,就算以后他们两个人飞黄腾达了,但跟周文娟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还是两家人。他们觉得,自己的儿子条件不差,不应该找个这样的家庭结婚。不过,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听说周跟来当年送女儿的事情,心里有道坎就是过不去。他们是父母,当年也是想要生儿子,但生了女孩,也没有送到别家去,这是他们的亲生骨肉,既然生了,就要相办法养大。

马喜龙则铁了心的要娶羊女,因为他喜欢她,而且她其实已经怀上了马喜龙的孩子。

当时家人打算出钱人,让羊女做人流,而马喜龙就立马跟家里人闹翻了脸。

他甚至威胁道,你们要是敢让她做人流,我就把自己给阉了,断了咱老马家的后。我到处给你们丢人去,说咱老马家出了个太监。

14.

羊女没有做人流,马喜龙也没有把自己阉了,三个月之后,羊女跟马喜龙就领了证,不久就办了婚礼,成为了马家的媳妇。

婚礼现场,周根生人生第一次穿着西装,佝偻着身子,挽着穿着婚纱照的羊女,一瘸一拐地走向了红毯,然后把羊女交给了新郎马喜龙。

坐在台下的贵宾席的羊女的叔叔和婶婶,两人人泪盈眶,而周文武则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热烈地鼓着掌。周文丽没有到场,此刻正在美国交换,无法赶到婚礼现场。

这次出嫁发家选在周文来家中,毕竟那三间土坯房实在无法入境,就算可以入境,那些摄像拍照的也不愿意进这个家门。

这次出嫁,足够风光。周根生给女儿的置办的嫁妆差不多就花了6万,还给羊女10万陪嫁。这在当时几乎震惊了整个村子,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住在三间破房子的放羊老头,竟然攒了这么多钱。

15.

羊女虽然人是嫁过去了,却还是三天两头的往家里跑。

周根生把多数的羊给卖了,只留了三头羊在羊圈里,其中两头是成年母羊,还养了一窝鸡。

羊女不喝牛奶,小时候一直喝羊奶,现在怀孕了,婆家那边给她准备的牛奶她喝不惯,喝了老是拉肚子。于是周根生让她喝羊奶试试,发现喝羊奶就没什么问题。于是,他就养了这两头成年母羊,每天挤出鲜奶,有时候马喜龙开车来取,不过更多的时候是羊女自己骑着电动车来取。

至于养鸡,也是为羊女怀孕考虑。他给鸡只喂玉米渣和蔬菜,还搞来一袋子饭店里不要的贝壳和虾壳蟹壳,磨成粉子,填到鸡饲料里来喂鸡,这样鸡下出来的蛋质量没问题。还有几只是留给羊女以后坐月子时候用的。

羊女回家名义上是来拿鸡蛋和羊奶,实际上是怕周根生一个人在家缺少照顾。周根生年纪大了,六十岁的人,看起来像七十岁一样,头发已经花白,听力下降了,至于剩下那只眼,已经花了,需要时刻戴着老花镜。羊女放心不下,所以经常过来给周根生洗衣服做饭,要是发现周根生身体不舒服,就让马喜龙开车把他送到医院或诊所。

16.

羊女第一胎是女孩,但因为羊女嫁过去之后,落的是城市户口,所以就不能再生二胎。好在马喜龙家那边比较开明,并不是非要男孩不可。

羊女的孩子诞生后,全家都是在议论着,要给这个孩子取个什么乳名,羊女提出两个建议,叫“羊羊”或“咩咩”。至于理由就是,她的母亲是喝羊奶长大的,怀她的时候也是一直在喝着羊奶,她与羊有缘。

马喜龙的母亲对此很是反对,但马喜龙的父亲却很是赞同。

马喜龙大姐夫也很支持,认为这是不忘本。

马喜龙二姐和三姐的孩子们提议叫“喜羊羊”或“美羊羊”,因为当时《喜羊羊》正在热播中。

最后通过全家举手表决,得票最多的就是“咩咩”。

17.

2015年4月,在医院的病房里,羊女挺着五个月的身孕,用热毛巾给陷入昏迷状态的周根生擦拭着身子。咩咩坐在病床一旁,正玩弄手机。

不一会,周根来和妻子提着一个保温盒走了进来。

周根来说,文娟,你都怀孕了,注意点,别忙活了。

周根来妻子说,是啊,让我来吧,你先吃点东西。

羊女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说道,爸妈,我知道了,这点事情,我还能做得来,你俩身体不好,别累着。

周根来说,我身体还好。你跟咩咩把饭吃了,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别饿着。

母女二人于是提着饭盒,来到医院的餐厅,吃了起来。

咩咩问道,姥爷还能醒过来吗?

羊女叹气道,不知道,可能醒不过来了吧。

姥爷是不是会去世?

会的,看情况不是很乐观。

那姥爷去世了回去哪里?

你姥爷会找你姥姥。

你不是说老天爷不让姥姥和姥爷在一起吗?

你姥爷活着时候不让,等他去世,他就可以去了。

18.

2018年5月,周根生的葬礼按照农村传统的仪式在举行着。

在葬礼上,羊女嚎啕大哭,近乎晕厥过去。这把身边的家人给吓坏了,毕竟她还怀着孩子。

看到羊女哭如此悲痛,很多深信,羊女应该就是周根生的亲骨肉。

不过,很多村民参加葬礼之后反应,都听到羊女叫周根来叫“爸爸”,管周根来的老婆叫“妈妈”。

这怎么回事?

周根来事后解释道,他们一直把周文娟当半个女儿养,而哥哥去世前将周文娟托付给他们,这样好歹算是有个娘家人。要是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在那边可能会受委屈。

19.

周根生去世之前,把羊女托付给他的打算说了一下,这关系到羊女的身世问题。

周根来拿不定主意,一家四口就商量了一番。在大学当教授的女儿周文丽坚持将一切事实告诉她,认不认由她来决定。最后,他们还是听从了周文丽的意见。

20.

在医院那个下午,周根生当着周根来全家的面,在羊女耳边说了三句话:

你的亲爹妈是你叔叔和你婶婶。

不要怪他们,也不要怪我。

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他们就是你的依靠。

至此,关于羊女三十年身世的谜题就此揭开。

可是为什么羊女的生父要把女儿送给哥哥抚养?为什么这些年对羊女的身世一直遮掩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这经只有他们说得清。


后记:这是一个发生在身边的真实故事。上个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很多农村家庭在二胎政策下,为了生育男孩,选择了一种策略。如果第一胎是女孩,会继续生第二胎,但如果第二胎不是女孩,就会将这个孩子送出去。这样,他们就能继续以第二胎名义来生第三胎。有的将女婴送给了亲戚抚养,有的送给了条件好的家庭抚养,有的可能就会放到某个门口,等待着好心的路人抱走,而有的可能被丢在路边,最终被饿死。而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是有些心痛与无奈,同时亲生骨肉,因为一墙之隔,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这虽然是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但我还是做了一些改编,不希望大家借着这篇文章找到故事的原型,以免给这个家庭带来影响。如果故事与你身边遇到的情况有雷同,那就是巧合。我不知道现如今80后和90后的女孩中,有多少人是因为不是男孩而被送出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80后和90后的男孩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未谋面的姐姐。

图片来源http://bbs.zol.com.cn/dcbbs/d16_3781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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