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回家,父亲炸好的丸子,让我带走一半。我说:“就你和妈两个人,少做些,现吃现做,还新鲜。”父亲说:“炸的时候就想着让你带走的。”妈用手比划出一个大盆子,说:“你爹准备了这么一大盆面糊,我正在外面晒太阳呢,非让我回来坐他旁边,他做着,我吃着。本来,按老规矩,炸东西时是不能说话,也不能吃的,但他非让我吃,说新炸出来的香。”
我想象着那个画面,觉得很温暖。
我很喜欢听母亲说话,说过去的事情。
“我正在写字,光线暗了,我一抬头,他爹领着他进来了。他高高的,瘦瘦的,穿着白衬衣,我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年青人真标致啊。”母亲这样描述和父亲的初次相遇。
老一辈的夫妻是不兴叫名字的,所以母亲的讲述里,父亲一直是“他”。
“后来,我趴在桌上写字,他也过来写字,我一看,嗬,他写的比我还好!”
“有一次我在屋后的河边洗衣服,忽然河水中‘噗’的一声落下个东西,溅我一脸水,吓我一跳,我一看,是他从背后丢过来的。”
我一直觉得父亲是不喜欢母亲的,他脾气很坏,我的印象里,不记得他对母亲“温柔”过,直到那一年,母亲生病,被医生告知,得做一场大手术。
母亲被推进手术室之后,我回病房取什么东西。推门进去,意外地发现父亲在,而且他居然在哭。看到我进门,他没有掩饰,而是像个孩子一样边哭边说:你妈要是下不了手术台可咋办?
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看到了父亲的软弱和无助,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是在意、是喜欢母亲的。
这几年,因为腿疼,母亲做不了饭了,于是两人的角色彻底颠倒了过来,年轻时什么家务都不做的父亲接手了包括做饭在内的所有家务,母亲则成了饭端到桌上、茶递到手里的那个人。
可能因为年龄大了,有一阵母亲胃口很不好,父亲向我诉苦,说母亲难伺候:“大米不吃,小米不吃,面条不吃,鸡蛋不吃,豆腐不吃,豆芽不吃,你说说我还怎么做饭?”
我听得哈哈大笑,心间却满溢着温柔和感动,我懂父亲的潜台词,他其实在说:我“很为难”,因为我“很在意”。
《论语》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是的,我很害怕,哪怕是父母寿辰之际,我也是喜忧参半。人都有远去的那一天,道理都知道,但就是害怕。害怕,忧伤,却无助,谁能拽住年轮,不让它滚滚向前?
我不敢“求”神佛些什么,因为知道一切自有天定、有命数,我只有努力做好自己,踏实行走人间,向善弃恶,清洗掉身心的污秽,等有一天上天召回我时,良心清白一些,灵魂体面一些,精神安宁一些。
努力做个“好人”,做个“有点意义”的人,这是我爱父母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