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祭。每到这时,我最怀念的人就是我的老太。老太,是老家对曾祖辈的称呼,曾祖父称男老太,曾祖母称女老太。我出生时曾祖父已经去世,于是我就直接称呼曾祖母为老太,不再区分性别。
由于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都要去生产队挣工分,于是我出生后就被交给老太扶养,以至于我小时候的记忆中只有老太,甚至连爸爸妈妈的印象都很模糊。我从小就在老太家吃住,长大一点后回家吃饭,但晚上还是过去跟着老太睡觉,就这样一直到小学毕业。经常有人羞我“看看你,一个男孩子,都长成驴驹大个子了,还跟着你(女)老太睡觉。”每当这时,老太就在一边笑而不语,那笑容既慈祥,又骄傲。
老太是个巫婆,如果谁家有人生病总不好,就会找她去做法,老太都是按先人附体来驱治。下午四点多,老太就会带着我去到那户人家。到了以后,先是聊天,然后吃饭,等到天黑后,大戏才会上演。吃饭时,家属总会烧个辣煮草鱼或是公鸡什么的,作为当晚的硬菜,对于这前后一个月可能都不会吃到荤腥的我来说,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味,老太说我每次吃的“就像抢的一样”。天黑后,老太开始做法驱鬼。她一边念念有词地和先人交流,一边拿着个鸡蛋不停地往菜刀上试着放,直到鸡蛋立在菜刀上为止,就算做法成功。然后老太就带着病人家属,到路口去烧一摊纸钱,作为给先人的盘缠送先人回去。最后,老太大喝三声,整个法事到此结束。
事后,如果病人恢复了,家属一般都会带着几个苹果或是油炸糖糕之类的礼物来看望老太,再次表达谢意。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这些高油高糖的东西,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吃的零食了。老太儿孙多,大家都知道她那里会藏些好吃的,于是就经常去翻箱倒柜地找。这时,老太会一边大骂一边作势要打,直到把他们赶走。等我到了之后,老太就赶紧把这些战利品拿出来,一边催着我快点吃,一边绘声绘色地给我讲刚才的战况。据爸妈说,除了我之外,很少有人能在老太那里吃到这些好东西。
可能是老太做巫婆的原因,她给我讲的睡前故事都是鬼故事。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我非常想听但又很害怕,很多时候,我就是在这种又怕又想的感觉中睡着了。直到现在,有时候我夜里独处还会害怕,总觉得某个角落里藏着老太鬼故事里那些吓人的鬼魂。
老太去世时,我在几千里之外的地方上大学。家人担心影响我的学习,也不舍得那几百块钱的路费,就没有告诉我。于是,老太去世前的最后一面我没有见到。等我放假回家时,老太的坟上已经长出了青草。其实,在我开学前,老太就已经有点病入膏肓了。有一天晚上,看着她要不行了,于是儿孙们都聚集在她床前,听她交代后事。老太把三个儿子叫到面前,把她少得可怜的一点遗物做了分配,交代他们以后要团结,不要再内讧吵闹。由于身体极度虚弱,说了这些后,她闭上眼睛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过了一会,她好像是突然来了精神,交代儿孙在她死后要在屋后多烧些纸钱,说这是送给小鬼的买路钱,这样她过奈何桥时就不会被小鬼刁难。我的父母和岳父母都还健在,这是我到现在经历的第一起亲人离世事件。对于老太冷静交代身后事的回光返照表现,我非常震惊,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不知道是对小时候跟着她吃到的那些好东西的怀念,还是因为没有见她最后一面的遗憾,虽然老太已经去世二十五年了,但我还是会经常梦见她,且梦境基本相同。梦中,老太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她做了好吃的,然后马上就拿碗去盛给我吃。老太刚去世的头几年,每当梦到这些,那个清醒的我总是问梦中的我,老太不是已经去世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做饭。后来,潜意识中清醒的我知道这是在做梦,总是告诉梦中的我多吃几碗,这样就不会太早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