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H市第一人民医院内,服务大厅人满为患,人声嘈杂。收费窗口前排着长长的一条队伍,他们正焦急地等待着。

5号窗口前,刘云身穿迷彩服短袖正蹲下身子低着头凑到狭窄的玻璃窗口朝里面说话。

“怎么这么贵,不是有医保吗?”他有些激动地扬了扬手中的医保卡。

“先生,住院费用是有报销的,但是有的药物属于新型药,是无法纳入医保范畴的!”

窗口内的工作人员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但语气中带有一丝不耐烦的意味。

“那你算一下一共多少钱?”刘云抓耳挠腮,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您好,一共18583元,您是刷卡还是微信支付宝?”工作人员扫描单据,敲击记下键盘之后,窗户处的显示器上显示了一个数字,不过她还是礼貌性地口述了一遍。

前者掏钱包的手抖了一下,楞了片刻,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下银行卡里的余额:“16788!”

还差1795元,怎么办呢?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后面排队的人员全都皱起了眉头,嘴里嘟嘟啷啷的:“没钱就去凑钱呀,耽误大家的时间!”

“没钱就别来医院看病!真是的,耽误工夫!”

“后面还这么多人排队呢,能不能快点?”

刘云显然听力很好,这些人的话全部传入他耳朵里,一时间脸上胀得通红。

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云转过头看向对方,是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女子,她的肚子微微隆起,脸色有些苍白。只不过她的笑很有亲和力,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别理他们,你还差多少?”女子微微张口,轻柔的声音从她嘴里发出,似是安慰他。

“差1800,我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找人凑凑去!”小伙子面露苦涩,冲着女子笑了笑,只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样吧,我看你短时间也筹不到钱的,你差的钱,我先帮你出,你赶紧把账结了,免得耽误你家人出院!”女子说完掏出手机。

“这怎么行?”刘云有些惊愕,在这个信任缺乏的年代,还有人这么好心,肯把钱借给不认识的人。

他确实借不到钱了,母亲肺癌晚期,家里的房子,值钱的东西都卖了,亲戚朋友全都借了一个遍,再也没有可以借到钱的人了。

上一次治疗花掉了所有的积蓄,勉强捡回了母亲的一条命,没想到过了半年不到,病情又恶化了。

这一次他选择了保守治疗,母亲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开了一些药,今天办理出院手续。可即便是这样,他手上的钱也不够缴费的。

他犹豫着拿起了手机,加了对方好友,很快便受到对方转来的3000块钱提示。

“我只需要1800就够了,你打错了吧?”刘云摆着手,示意她是不是转多了。

“出院后还要生活,你先用着吧,以后有钱了再还给我就是了!”女子淡淡地说道,好像在说一件对她来说很平常的事情一样。

“你还缴不缴费了,不缴费到一边去!”工作人员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语气生冷地催促道。

正想对女子说话的刘云没来由的升起了怒火:“催什么催,你们医院了不起吗,就知道要钱,考虑过我们病人家属的感受吗?我是在给你钱,你的态度就不能好一点吗?”

“没钱就别来看病!”里面的人语气冰冷,面露嘲讽。

“你说什么?”前者用手掌拍打了一下窗口,声音又大了几分贝。

这时医院里巡逻的保安寻着声音走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保安身材魁梧,手里拿着防身棒,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刘云一见这个架势,升腾的怒火顿时灭了大半,掏出手机快速地结账,拿着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收费单据,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对着女子说道:‘“谢谢你,你放心,你借给我的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就算是卖肾!”前半句说得很用力,后半句变得沙哑,只有自己能听到,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两人对视,女子轻轻点了下头,眼露肯定之色,似乎是在说,我相信你!

保安见没有突发情况,便又散开,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

其中一个大妈似乎有些担心,出言提醒女子道:“姑娘,你怎么就这么随便的借钱给别人,这年头,骗子可不少,你小心他不还给你了!”

“没事,就当是做好事了!谢谢你啊!”女子接过单据,只见上面一张单子上写着“无痛人流”几个大字。

大妈看到这几个字,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女子,嘴巴刚张开又合了起来,想说的话也吞了下去。

(二)

刘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那段如梦魇般的日子。

“你父亲是杀人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群看不清面容的人指着他咒骂,将他推倒在地。

“你个狗东西,是不是你偷了我家的玉米,果然是杀人犯生出来的种!”无端的指责谩骂,让他想要逃离。

可无论他跑到了哪里,那些侮辱性的话语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他跑回了家,这里是他幼小的心灵能找到的唯一躲避伤害的港湾。

家里有一群人在打麻将,他能听到“噼里啪啦”搓动麻将的声音。他哭泣着想要寻求一个安慰地拥抱。

“你哭什么哭,你爹那个狗日的已经走了,你是想把我哭死吗?”

“都怪你,哭得烦死了,让我输了这么多钱!”

“我让你哭,我让你哭!”

细小的竹棍抽打在他的身上,那种钻心的痛疼让他险些脱离了梦境,不过,他突然不哭了,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晦气!”女人被儿子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丢掉了手中的竹棍,坐下来继续打麻将。

他熟练地打开衣柜,走了进去,把柜门紧紧地关上,双腿抱着膝盖,无声地哭泣着。

在黑暗中,他终于找到了一丝安全感,泪珠渐渐消失不见,他抬起头,用指甲在柜门上不断地划动,那种尖锐的“吱吱”声,伴随着黑暗中的一双亮红色的眼睛,他仿佛找到了自己的朋友。

“或许,我属于这里,你说是吗?小老鼠!”

“吱吱!”

他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老鼠,快乐地穿梭在城市最黑暗的角落里。

正当他陶醉在这种快乐的感觉中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声声痛苦的呻吟。

“哎呦,疼死老娘了,你个狗杂种死哪去了,我要喝水!”

是母亲的声音,在呼唤他。

打开衣柜门,他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内心竟生出一丝痛快的感觉。

“快给我倒水,你想渴死我吗?”

他倒了杯水,皱着眉,守在床前,满足母亲的一切要求。

“你不会放弃我的对吗?”后者的症状似乎有所缓解,惨白的脸撑起一个笑容,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是从出生以来,他第一次从母亲身上感到这种温柔的目光。尽管看上去那么假,但是他依然觉得很温暖,这是他一直期盼的东西。

“你个杀天刀的,老娘抚养你长这么大,我容易吗我,现在我病了,你却不愿意给我治病,这是什么道理,你小心雷劈死你!”

还没等他从母亲突然的温柔中回过味来,母亲的谩骂声又传了过来。

画面一转,他推开房门,屋子里乱糟糟的,地上有一摊尿液和污秽之物的混合物,母亲躺在上面,两眼圆瞪,眼皮翻到了最大。她的脸被涨成了青紫色,表情狰狞地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眼神冰冷,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终于,终于!”他楠楠自语。

突然尸体从地上弹了起来,瞪着一双泛白的死鱼似的眼睛,泛白的双手紧紧地掐住了他的喉咙,长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他的皮肤。

窒息的感觉袭遍全身,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

刘云后怕地甩了甩被头压得有些发麻的手臂,不经意间看到了灵堂前摆放的照片。母亲的黑白照片正紧紧地盯着他。

“死了也不消停!”寂静的空间里,只剩他的自言自语在空中回荡。

今晚是守灵的最后一天,按照村子里的习俗,今天早上五点,将死者接上灵车,送到火葬场进行火化,之后入土为安,一切事宜就将结束。

白天里道士的吟唱,锣鼓的巨响,还有那假模假式的哭唱,都让刘云感到厌倦。此刻深夜里,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原本陪着守夜的人因为疲惫,躺在木凳架起来的简易床铺上睡着了。

他刚才也趴在灵桌前眯了一会,没想到做了这样一个不愿回首的噩梦。

刘云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火红的烟头往上窜了好大一截才停下来,长长地吐出烟雾。

他看着蓝色的奠布,后面的冰棺电流声在“嗡嗡”地响着。

破旧的祠堂四面透风,屋外的风吹着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突然感到有些冷,从一旁装满炮烛和灵纸的竹筐内拿起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

突然,门外跳进来一个黑色的身影,猫着背,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

“喵,喵,喵!”

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跨过了奠布,跃到了冰棺的位置。

一阵雷鸣闪过,祠堂内的灯忽然灭了!

顿时,祠堂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仅有两只蜡烛闪烁着微弱的光。无声无息的风吹进来,把仅有的一点光亮吹灭。

刘云感觉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没等他多想,在黑暗中他听到什么东西滑动的声音,是金属的摩擦声。

有什么东西打开了!

黑暗中一双惨白的手从奠布后面伸了出来,他感到一丝不妙,想要逃离。

可他的脚好像钉在了地上一样,无法移动分毫。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若有若无不带一丝生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他的脖子被那双冰冷的手紧紧地遏住。

“还我命来!”

彷如地狱传来的声音在他脑海不断盘旋,窒息感再一次袭遍全身。他感觉自己全身冰冷,就快要停止呼吸。

紧急关头,刘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双手紧紧地抓住那双手,想要掰开。

可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那双手,怒火从心中翻腾而起,他全身的血管都紧绷起来,扯着被掐住的喉咙,大喊道:“你已经死了,连死了都不肯放过我,去死吧,去死吧!”

他拼命地挥动双手,仿佛自己的手上有一把刀,正在无情地劈砍在对方的身上。

刘云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无法抑制地大笑,是畅快淋漓发自内心的长啸。

可就在他手中的刀将要把对方大卸八块的时候,周围的场景渐渐褪去。

一阵刺眼的光让他睁不开眼睛,他闭上双眼,等再一次睁开的时候,他看到周围的人正一脸惊诧地看着他。

(三)

窗外,夜色正浓,墨色装点这片繁华的玫瑰公馆小区。

小区名叫玫瑰,是因为小区绿化带周围栽满了玫瑰花,每当四五月的时候,小区里繁花似锦,香气扑鼻。

可不管再鲜艳的花,在一个月后都会迎来自己的宿命,绽放过后,凋零是他们的最后归宿。

这世界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有自己的归宿。

之所以住在这个小区,是因为她的名字也叫玫瑰,她的男人为了讨好她,特意选择了这里,全款买下了这一套房子,在她生日的那天,当成礼物送给了她。

此时她穿着一件深红色的真丝睡衣,若隐若现的弧度将她的身材完美地呈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瓶红酒,仰头喝了一大半。片刻后她的脸颊开始泛红,眼神也变得迷离。

她喜欢这种感觉,半醉半醒之间,可以忘掉很多事情,人之所有会有痛苦和烦恼,就是因为记性太好。

那个男人再也回不来了,他不可能回来了,也不需要他回来了。

玫瑰看向墙壁上的合影,自己当时笑得是那么甜,可能那时自己是幸福的吧。

纤细白皙的手指伸向空中,朝着照片的方向轻轻地抚摸,像是在轻抚那个人的脸。

可下一刻,她又懊恼地捏了下拳头,突然一个巴掌拍向自己的脸颊,整张脸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轻微变形,她的右脸肿了起来。

“醒醒吧,不要再有这种可笑的想法!”

玫瑰自嘲地大笑起来,拿起一张凳子垫在脚下,把那张合影从墙上取了下来。

不需要任何工具,她便轻易地将照片从相框里拿了出来,拳头被玻璃划伤,正渗出一滴滴鲜红的血液。

她像是毫无察觉,也感觉不到半分疼痛,从桌子上拿出一把剪刀,沿着照片的边缘,将合影中的另外一个人从相片里裁剪出来。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火焰升腾起的那一刻,火光照在她的脸上,一张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男人的照片化为灰烬,她的情绪也随之平静了一些。

溢满鲜血的手拿起一旁的酒瓶,她一仰头,红酒掺杂着血液进入她的喉咙,一饮而尽。

他走了,永远的走了。这不正是自己希望得到的结果吗?

可为何却如此的不甘,自己只不过是一只金丝雀,被关在鸟笼子里,任人观赏,把玩。可得到自由后却又是如此地落寞。

她醉了,迷离的眼神看向眼前的餐桌。

回想起那天,自己特意挑选了金丝渡边玫瑰图案的桌布,亲手做了一顿美味可口的大餐,然后摆上两根点燃的红色蜡烛。

她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男人,自己怀孕了,有了他们的宝宝。

男人手捧着鲜花推门而入。

“宝贝儿,想我了吗,这段时间出差,我是日夜都想着你呢!”

男人刚一进来,就将她抱在了怀里,温热的嘴唇紧接着就贴了上来,一双不安分的手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摸索。

他向来都是这么猴急,玫瑰知道,他肯定是憋坏了,不然也不会来找自己。

她尽量地迎合对方的热情,只不过在男人的手伸向她睡衣底下的时候,她用手挡住了。

“我们先吃饭吧!”

男人欲望的眼神渐渐消退,眼中露出一丝不悦,不过身在公司高位的他很完美地隐藏了起来,一瞬间就被一张职业性笑脸代替。

两人分坐在餐桌两旁,她给男人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红酒,两份煎好的牛排搭配着意面看上去特别可口。

男人熟练地使用刀叉,很有修养地一小口一小口将切下来的牛肉送到嘴里。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她率先打破沉默,举起酒杯,两人轻轻碰杯,然后各自喝了一口酒。

“哦,是什么好消息?”男人玩味地一笑,眼神始终停留在她敞开的睡衣领口内。

“莫非你又买了什么新玩具?”他不由莞尔,想象着不久后的一场大战,身体开始燥热起来。

“我怀孕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一次你走了之后,我就发现自己有了!”

气氛开始变得沉寂,整个房间里静得可怕,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

男人微笑的脸渐渐凝固,眼神变得冰冷,就好像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敌人,一个想要他命的敌人。

“亲爱的,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难道你不高兴吗?”

她再一次打破沉默,从座位上离开,拉住男人的手臂,有些撒娇地询问道。

而男人不为所动,甩开了她的手,冷声问道:“为什么会怀孕?”

“你忘了上一次,你没有戴吗?你说不想被束缚,说要释放天性!”

“可我后来给你买了药!”男人的声音依旧冰冷,说话一字一顿,咬着牙齿嘎嘣作响。

“我没吃!”她低着头,说话的时候失去了底气,声音很低。

男人望着她,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许久过后,他笑了,不似先前那种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大笑。

他被女人的无知逗笑了。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作为朋友,我还是要恭喜你,怀了身孕,就不要喝酒了,不然孩子可保不住!”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面对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随后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用桌布擦拭了下自己的手,想要离开。

“你不打算要?”她的性格做不出那种大吼大叫的举动。她想哭,又想笑。哭的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孩子即将离开自己,笑的是在这一刻终于看清了男人的真面孔。

不过倔强的她,还是最后确定一遍,也或许是心里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

“你觉得呢?不说了,我老婆还在家里等我呢!”

“哦,对了,你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这了。”男人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想塞到她的手里,可是对方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何必呢?”他将银行卡放在了桌子上。

“密码是你的生日!”

“滚!”只一个字,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重重的关门声响起,她知道自己的梦最终还是破灭了。

一阵浓烈的烟雾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玫瑰从地上爬起来,火焰顺着木质地板很快就蔓延到了她的脚下。

剧烈的火光之下,印照出她迷人的身姿,就像是一朵鲜艳的玫瑰花,在火焰中悄然地绽放生命中最后的娇艳。

头脑渐渐模糊,眼皮垂了下来,她不作任何挣扎。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这片火海将是她最后的归宿。

(四)

“队长,你说这死者的老婆也真是的,非要说自己的丈夫是被人害死的,这明明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H市刑警队的办公室里,阿飞手捧着一碗泡了很久的泡面,吃了一大口面,含含糊糊地抱怨道。

那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来队里大闹了一通,又是哭又是撒泼,根本就是一个泼妇。他的脸上还被对方抓了一个长长的指甲印,是刚才劝解的时候不小心弄上去的。

好说歹说,最后受理了此案之后,对方才大摇大摆满意地走了。

“交通支队那边怎么说?”刑警队长罗峰用手指揉搓着太阳穴,身体紧紧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眼,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说,整个车的刹车系统全部正常,没有人为损坏的痕迹,视频监控也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地方,死者明明就是喝醉了酒,不小心之下撞到了马路旁的电线杆,好死不死的,那里的线路年久失修,掉下来一根破皮的高压线,偏巧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说来也是可怜,本来出车祸只是轻微伤,却没来得及爬出来,被高压线上的高压电流活活地电死了!”

“那尸体,啧啧,都被电黑了,死得那叫一个惨哟!眼睛还瞪着呢,真是死不瞑目!她老婆非要说是那个叫玫瑰的情妇害死的!”

阿飞放下手中的泡面,双手在空中比划着,眉飞色舞地说着几天前发生的那起交通事故。

罗峰则是继续闭着双眼,眉头时不时地动一下,手指放在桌面上,时不时的敲击一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眼睛里投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身体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玫瑰?”

“队长您怎么了,吓我一跳!”还沉浸在尸体死状的阿飞被罗峰突然的动作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塑料叉子也掉了下来。

“玫瑰,玫瑰!”罗峰皱着眉,反复念叨这个名字,他觉得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过。

“刘云,这个名字似乎也有些耳熟!”

说来也邪乎,最近辖区内发生了两起意外死亡事件。本来已经定性为意外死亡,两地的派出所也作了死亡报告,没有什么问题,根本就没有他们刑警队什么事。

可死者的家属却并不这么认为,前者前脚刚走,后者就接了上来,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都来刑警队报案,说是自己的亲人是被谋杀的,并不是意外死亡。

前一个死者卢翠花,肺癌晚期患者,在自己的家中窒息而死,倒在了地上。第一发现者便是其儿子刘云。

死者妹妹卢翠兰却认为自己的姐姐是被她的外甥刘云所杀,她说在灵堂里,看到这个外甥胡言乱语,凶神恶煞地吼着:“连死了都不肯放过我,去死吧,去死吧!”

这件事情,很多亲戚都可以作证,她并没有说谎。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刑警队才给立了案。

后一个死者,赵秋华,死于交通意外,被高压电线活活电死。

其妻子林玉却声称是死者的情妇不甘心被抛弃,带着怨恨设计了这场谋杀。阿飞也是被对方纠缠得是在没办法,才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件案子,并承诺一定会好好的查一查,对方才肯罢休。

“阿飞,既然案子接下来了,你就好好的去查一查这两个人,弄清楚他们的人际关系,还有近期的状态,让行动队那边辛苦一下,到两家的附近走访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查的线索。”

罗峰眉头舒展,下达了一系列命令。本着对每一个案件负责的原则,他有必要好好深究一下案子背后是否真的如报案人说的那样另有隐情。

每一件罪案的背后,都有一公升的眼泪!

这句话是他的师父,也就是前任刑警队长老金告诉他的。是啊,每一起案件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破碎,他们这些干刑警的必须抓住每一个细节,还死者一个公道,才对得起那些伤心的家属们,让他们的泪水不白流。

“对了,着重查一下,玫瑰和刘云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在阿飞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罗峰突然加了这么一句,后者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对于阿飞的能力,罗峰心里还是有底的,毕竟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徒弟,虽然平时说话不着调,但办起事情来也是极为利索。

果然,在罗峰重新回到座位上补觉没多久的时候,阿飞就拿着一叠资料回到了办公室。

“师父,师父,你猜我查到了什么?”人未至,声先到,阿飞的大嗓门将罗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慌什么?做事情毛毛躁躁的,在队里要喊我队长,没大没小的!”后者拖着沉重的眼皮,笑骂了一句,整理了下衣服,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说吧,查到什么了?”

“你猜怎么着,师父,不,队长您真是绝了,您是怎么知道他们之间有关系的?”阿飞伸出一根大拇指,嬉笑着脸夸赞道。

“快说,别卖关子!”

“十八年前的一起雨夜杀人案,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我记得当时您就已经在咱们刑警队工作了。”

“是哑巴屠夫案吧?”

“队长,您,您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您这记忆力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破案高手,脑袋就是好使!”

“行了,别拍马屁了,这两个人怎么就和十八年前的案子扯上关系了?”

罗峰有些惊愕,十八年前他刚从派出所调到市刑警队实习,那件雨夜杀人案是他接手的第一个案子。

一个哑巴在某个大雨磅礴的夜晚,用刀子杀死了一个无辜的女人。

这件案子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觉得有许多事情都说不通,再加上嫌疑人是一个哑巴,辩解能力很差,没有办法做到无障碍的沟通,虽然审理的时候有会哑语的人在一旁翻译,但还是给案件审理带来了诸多不便。

犯罪嫌疑人很激动地比划着,拼命地解释,示意说自己并没有杀人,那天下班晚了,自己走在夜路上,看到一个女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那时候还没有死,他便想上前施救,身上沾染了对方的血。

而恰好在那个时候,有行人路过,看到了这一幕,并且报了警。嫌疑人慌乱中又无法开口说话,吓得跑回了家。

这个案件很快就结案了,局长施压之下,本来想对案子的诸多疑点进行仔细侦查的金队长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当时正好是市局里评先进的关键时候,突然出了这么一个案子,阻碍了评审的脚步。

再加上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案件很明朗,不管什么杀不杀人动机,先把案子结了。在这个特殊时期,一切都要给局里的荣誉让步。

虽然老金争取过了,但上面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不尽快作出结案报告,那么就等着挨处分。

结果显而易见,哑巴犯罪事实成立,关押进了重犯监狱,判了无期徒刑。

而跟着师父走访过死者和嫌疑人两家的罗峰,清楚地记得,哑巴的有一个两三岁的儿子,名叫刘云。死者是一个单亲妈妈,她的女儿名叫玫瑰!

十八年了,他一刻也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当时哑巴那种善良中带着绝望的眼神。可怜了两个家庭,就这么支离破碎。

这件案子一直警醒着他,要做一个正直的警察,不管前方多么艰难,他也不能放弃,以免错抓了好人,放过了真正的罪犯。

也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了,他还在市刑警队里当一个小小的刑警队长,其他同期的同事要么调到其他地方做了局长,要么受伤隐退了。

凭他的能力早就能够爬上更高的位置,但都被上面压下来了,因为他脾气太倔,屡次顶撞上面的领导,早就将顶头上司得罪了个遍。

虽然局长换了好几位,走马观花似的,却没有一个局长喜欢他。

不过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很喜欢待在一线的感觉,他喜欢破案,也乐于奔走在死亡和命运的最边缘,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老子天生就是干刑警的料!”

他不喜欢应酬,也很讨厌官僚主义,平时聚餐的时候也是各种推脱,酒局饭局他从来都不去,一心扎在案子里,这么多年不知道破了多少大案要案,是名副其实的刑侦高手。

此时他看着手中的资料,睡醒后略微浑浊的眼神变得明亮。

“刘云,玫瑰,你们到底有没有犯罪?”

(五)

破烂的纸壳子被熟练地包扎在一起,过了称之后,老板递过来二十元的散钱。那些钱上面脏兮兮地,沾满了污渍,但它的价值却没有收到丝毫的影响。

刘云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迷彩短袖,擦了擦自己的手,接过了老板递过来的钱。

“谢谢!”

这是他通过自己的辛苦所得,他应该给予最大的尊重。虽然母亲的去世让他的经济压力一下子减少了不少,他终于不用再为医药费而发愁了。

可生活还得继续,在处理完母亲的葬礼之后,他回到了市里,由于学历太低,他在城里暂时还找不到工作,如果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他打算回老家扛起锄头耕种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

收废纸壳是他在贫民区里跟一位老大哥学的,虽然赚不到什么大钱,但勉强能够养活自己。

在街边包子铺里买了一大袋馒头,刘云就准备回家了。在路过一条狭窄巷道的时候,他看到一只浑身沾满脏污的猫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只猫盯着他手中的馒头,露出可怜兮兮的目光,似乎想要刘云分享自己的晚饭给它。

没来由的,刘云感到一丝厌恶,伸手挥了挥拳头,露出凶恶的目光,想要驱赶这只猫。

可后者似乎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眼里露出一丝嘲讽,也伸出自己的腿,露出锋利的爪子。

一人一猫就这么对峙着,就好像是天生的敌人。刘云可不惯着它,抬脚就踢了过去,一下就将那只猫踢飞了几米远。

“喵,喵!”后者发出一声凄惨地猫叫,颤抖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的毛发竖立起来,一丝鲜血从嘴里流了出来。不待刘云有所动作,那只猫带着灵动的步子,猛地扑到了他的脚下,张开嘴巴狠狠地咬在了刘云的腿上。

“哎哟,该死的,连你都欺负我!”

刘云只感觉脚下一疼,他的脾气也上来了,脑袋又开始剧烈地疼痛,就像是要裂开似的,有什么东西将要从里面钻出来。他的眼睛变得通红,脸上满是暴戾之色。

他的气质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变化,从刚才的卑躬屈膝,唯唯诺诺,变得嚣张跋扈。他今天非要将这只猫活撕了不可。

这种事情他做起来很熟练,已经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次的画面,在这一刻得到了施展的机会。

刘云露出凶残的微笑,将紧咬着腿的猫扯了下来,提在手中。眼睛四下张望,发现周围没有任何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美工刀,那刀尖在猫的瞳孔里逐渐放大。

后者被抓在手中,挣扎不开,只得发出一声声痛苦的斯鸣,那声音活像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孩。

刀片将要划破猫的皮肉,只需从脑袋的位置往下一划,对方的身体就会像一张纸一样轻易地被刨开,露出里面鲜红的活肉。

血液喷涌而出的画面总是能让刘云感到兴奋,他很享受这种虐杀的快乐。尤其是对方在临死前露的求饶目光,总是能让他得到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就好像他杀掉的不是一只猫,而是梦里面那无数张模糊而扭曲的面孔。

可就在他即将享受这份快感的时候,他的眼前刺入了一道柔和的光,仔细看去,是一个小女孩伸过来的手,那里有许多看上去很美味的糖果。

女孩正对着他微笑,笑容和糖果一样的甜。

就在他伸手拿过糖果之后,小女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穿连衣裙,腹部微微隆起的年轻女子。她同样将自己的手伸了过来,手里面似乎有刘云想要的东西。

黑暗逐渐被光明驱散,光线照射在刘云的身上,让他感觉很舒服,就像是冬日里暖和的阳光,柔和且舒适。

他收起手中的刀,那种未知的渴望正在消退,拿出一个馒头,放在地上,然后轻抚着那只猫的头颅,自言自语。

“以后不要用那种眼光看人,想要得到别人手中的东西,态度一定要好一点,不然下一次你可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只猫仿佛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咬着比它头颅还大了半分的馒头消失在了街道深处。

“刘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罗峰最终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贫民区,根据资料上的地址,来到了这片矮旧的居民楼。

他看到前面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喂一只猫吃馒头。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对方,因为他的眼睛和哑巴很像,脸型也有七八分相似。

招呼一声之后,他走了过去。

“你好!”罗峰礼貌地伸出了手。

“你好!”后者看着陌生的中年男人,缓缓伸出了手,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不知你是否还认得我?”罗峰微笑着问道。

刘云这才仔细打量了下对方,感觉有些印象,但是又想不出来是谁。

“您是?”

“十二年前,我曾今带你们母子俩去过监狱,你不记得了?”罗峰很自来熟地拍打了下刘云的肩膀。

“没想到一晃眼,当初的小毛孩都长这么大了!”

“你好,我是H市刑警队的罗峰,现在有一起案子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刘云从对方眼里感觉到了一种审视的目光,他的眼神很犀利,就像是一台扫描仪,能够将眼前的每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就连心底最深的秘密也将暴露在他面前。

他认出了对方,当初母亲一直不肯带她去监狱里看父亲,最后还是这位罗峰警官来家里慰问的时候,知道了刘云的想法。

从而强制性地带着他们母子俩去监狱看望了父亲。

父子相见,免不了伤感,两人都红着眼睛,在狱警的帮助下父亲写字,儿子说话,两人交流了起来。

那时刘云年纪虽小,但经历过了许多痛苦的折磨,心智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年龄本该有的程度。

他们像是许久未见的朋友,有着说不完的话。一旁的母亲冷着眼,一言不发。

似乎见到儿子的父亲太过兴奋,他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很多,眼里闪着泪光,写着对儿子的思念。

而刘云也不断诉说自己的生活,一件件讲给父亲听。让他在里面好好地活着,自己会经常来看他的。

时间很快过去,探监时间结束,刘云看着父亲手中纸上写着的字,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我不是杀人犯!”这是父亲想对他说的最重要的一句话,他不想在自己儿子心里留下这种杀人的污名。

“都被判刑了,还装什么装!”母亲在一旁冷哼一声,拖着刘云就往监狱外走了。

刘云收起思绪,微微点头。

“谢谢你!”

当时所有人都说父亲是杀人犯,对他们冷眼相加,恶语相向。只有这位罗警官没有那样认为,反而时不时的提着东西来看望他们。这是刘云痛苦的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馨画面。

“小子,你以前可是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拉着我,喊我罗叔叔呢,怎么现在长大了,也不打个招呼了!”

刘云尴尬地笑了笑,极为艰难地喊了一句:“罗,罗叔叔!”

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两个大男人相似一笑,彼此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似乎各怀心事。

“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再聊。”

(六)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岛屿,那里关押着最原始的罪恶。人生而善良,只不过在被某些事情侵染后,不经意间架起了那座桥梁。

罪恶被释放出来,吞噬了人性,将会坠入无底的深渊,变成一个嗜血的恶魔。

刘云一直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从小时候开始就这样认为了。

罪恶的阀门已经被打开,他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他的脑子里仿佛存在着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想要杀掉所有侮辱过自己的人。

他杀过鸡,杀过鸭,杀过许多的小动物,特别是猫。

他最讨厌猫,因为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老鼠,困在最阴暗角落里的老鼠,永远都见不得光。

通过杀一些小动物,他可以得到短暂的快感,并持续一段时间的稳定。

但发展到后面,这种嗜血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每一次发作的时候,自己的脑袋仿佛要被铁锥凿开,像是马上要裂开,分成两半一样痛苦。

只有得到了满足之后,这种疼痛才会开始减弱。

“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是玫瑰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刘云在病床前守了三天三夜,对着昏迷的女人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太久没有和人交流了,他将心底最深的秘密说给了对方听,只因为这个人是她!

“因为救你就是救我自己!”

短暂的沉默过后,玫瑰的反应不再像刚醒来时那样激烈。她似乎接受了自己还没死的现实,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救你的不只有我,还有罗警官!”刘云倒了一杯水,放到了病床边的桌子上。

“警察找过你了?”玫瑰有些惊讶,很快又平静下来,伸手拿过水杯,将那杯水一饮而尽。

“你是怎么说的?”

“我有不在场证明,我说我那天早上去买菜了,回来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刘云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此时虽然对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但一时之间,本来就不是太熟的关系,让他有些茫然无措。

“其实我早就该死了!”玫瑰打破了沉默,不知怎的,在经历了那场火灾之后,她不想死了。

准确来说,是在烈火蔓延到身上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她想明白了,为了这么一个不爱她的渣男结束自己的生命,太不值得,只是可惜了自己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医院打掉孩子吗?”

刘云摇了摇头。

“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生出来,跟我一样没有父亲,到处受人欺负。”

“我的母亲就是这样生出的我,为了不让自己走和她一样的路,我拼命地努力,拼命地往上爬,最后还是栽在了男人手上!”

“你说可笑吗?母亲是小三,生出的女儿也做了小三,不知道她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玫瑰自嘲地笑了一声。也许是劫后余生,也可能是话匣子被打开,她开始如同先前刘云一样,讲述自己的故事。

“在你父亲杀害我母亲之后,我每时每刻都活在仇恨里,我恨不得杀了你们全家!”

在玫瑰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刘云的脸。

“你好像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小声地询问道。

“很小的时候,你第一次出现在我家附近的那一次,我之前在报纸上看到过你的照片。”

玫瑰得到答案轻轻点头,继续讲述自己的经历。

“孤儿院里的老师都喜欢听话的孩子,我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尽量讨好他们,才能换来可口的食物,还有为数不多的关爱。其中有一个男老师特别喜欢我,但我看得出他眼里的欲望,有一次他把我单独叫到办公室里,想要对我图谋不轨。”

玫瑰说到这里,露出一种冰冷的微笑。

“早有准备的我拿出剪刀抵抗,不小心之下剪掉了他的生殖器。然后连夜跑出了那所孤儿院。”

“我无数次想到了自杀,对于幼小的我来说母亲就是我的全世界,在她死掉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崩溃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报仇。”

玫瑰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所说的事情时间线有些紊乱,不过刘云并没有介意,坐在床前认真地听着。

“我离开孤儿院之后四处流浪,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就想到了你们,杀人者的家人,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躲在暗处观察你们的生活,起初我对你们只有恨,这股恨支撑着我活了下来!”

“我看着你母亲的冷漠,对你毫无感情的打骂,内心竟然生出一丝怜悯!”

“我看着周围的人对你的辱骂,不断地欺负你,竟然没有任何畅快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你们的存在成为了我生的寄托,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我发现我对你们并没有恨!我看到你被他们关在黑暗的地窖里,竟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去帮你,将你放出来,很可笑吧?”

刘云认真地摇摇头,不知何时从口袋里掏出几颗黑不溜秋的东西,抓住玫瑰的手。

“谢谢你当时救了我,这几颗糖陪伴着我一直到现在,现在我将它们还给你,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

他说话的时候太过认真,抓住对方手腕的手微微发抖,将那三颗外包装经褪色变黑,里面早已经融化掉的糖果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后者的脸微微一楞,眼睛直直地盯着手心里的东西,仿佛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东西被触动,眼眶竟微微泛红。

她握紧拳头紧紧地将它们抓在手中,闭上眼睛感受上面早已被时间腐蚀的温暖。

“你为什么会答应我的计划?”

玫瑰再一次发问,不过没等对方回答,手里的糖果已经给了她答案,因为下半身的刺疼,她重新躺了下来,这样会让她感觉舒服一些。

“因为自己的懦弱,我帮助了我的仇人,我恨我自己,我再一次逃了,逃到了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我拼命地挣扎,想要让自己活得更好,甚至慢慢忘记了母亲的事,忘记了她长什么样。”

玫瑰又重新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我一直逃避感情,孤身一人,但命运总是会捉弄人,在我24岁那年,我意外地遇到了他。”

“他是那么的优秀,让我为之着迷,尘封了许久的情感在那一刻爆发出来,我疯狂地爱上了他。”

“我以为他将会是我后半生的全部,我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可换来的确实和母亲相同的命运,或许这就是命!”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来,因为身体疼痛而有些发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嘲讽和无奈。

“到最后,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我痛恨我自己,在知道自己是小三的时候竟然选择了妥协,甚至还期盼着给他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早已泣不成声,将头埋进被子里,大声地哭了出来。

病房里保持了许久的沉默。

“医院里的相遇,仿佛是冥冥中的安排,我没想到会在那里遇见你。你应该恨我,恨我将你活生生地拉入了地狱,犯下了无法弥补的罪恶。”

玫瑰望着刘云,眼里带着深深地歉意。

“是我害了你,害你杀了人,亲手将你推向了罪恶的深渊。”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没有杀你的母亲!”

“我,我看着她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呻吟,我实在下不去手,是她自己从床上滚下来的。我当时想上去救她,可是她已经看到我了,死死地盯着我,我怕了,就从你家逃了出来。”

“我总是逃,逃到最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和你说这么多,并不祈求你原谅我,我对不起你!”

玫瑰神色萎靡,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脸上浮现出一种对命运的无奈和歉疚。

她违背了当初的约定,交换杀人的计划并没有完整地进行。

刘云无奈苦笑,又一次摇摇头,眼神躲闪地说道:“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能力。”

“你的计划很好,我也去了你说的那个地方,提前布置好了一切。但是在车子即将掉入提前设好的陷阱的时候,我收手了!”

“所以他不是你杀的?”玫瑰有些惊讶,也有些释然。惊的是对方竟然和自己一样,并没有按照计划行事。释然的也是对方没有按照计划杀掉那个人,那他就没有犯罪,不必为此担惊受怕,或者最后可能被关进监狱。

“那他为什么会死?”

“或许是上天看他不顺眼吧,他开的车子在路上一歪一扭,最后撞到了高压电杆上,被掉下来的电线给电死了!”

“那也就是说,我们什么都没做,他们确实是意外死亡的?”

玫瑰化悲为喜,激动地挥舞着拳头,脸色也变好了许多。

“是的,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谢谢你救了我!”

“谢谢你救了我!”

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代表着各自不同的意思。

玫瑰感谢的是对方将自己从大火里救了出来,而刘云感谢的是她的存在像是一道光,每当危急关头的时候,照亮了黑暗,让他能够保持足够的理智,做一个正常人。

(七)

H市临靠大海,空气潮湿,特别是夏天的时候,雨水特别充足。

每当这个时候,罗峰的双腿就感觉有无数根针扎在他的骨头上,异常难熬。

夜晚总是难眠,半睡半梦间,他能清晰地看到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当初所犯下的错误。

十八年前的雨夜杀人案,他坚定地认为哑巴并不是凶手,不顾师父的阻拦,依然决然独自一人想要继续查下去。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凶手留下的关键性证物。

可就在他为了能给哑巴翻案的时候,由于地上太滑,一个不小心,他滑倒了,整个人都摔到了由于施工而挖出来的土坑里。

他的头撞到了一块石头上,整个人都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一道穿着雨衣的黑影来到他身边,拿走了什么东西。

等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证物不见了!

一定是那个凶手,真正的凶手回到了现场,拿走了那件关键性证物。

罗峰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不小心,如果自己没有摔倒,将东西带回局里,一定可以为哑巴翻案。

因为自己的失误,哑巴含冤死在了监狱里。或许他很绝望吧,在见到儿子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吧!

这时窗外闪过一道雷鸣,磅礴的大雨敲打在窗户的玻璃上,也抽打在罗峰的身上,不断冲刷着他悔恨的内心。

这么多年,他一刻也忘不掉当年的事情,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对方再一次作案,因为他始终相信,这种变态杀人魔在尝到了甜头后,是不会罢手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却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继续作案,而是沉寂了整整十八年。

“十八年,我到底该如何找到你?”

这么多年,他破了无数的案子,但是他都觉得没有丝毫的成就感,因为那个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两个家庭的破碎,两个无辜的孩子受尽折磨,自己无能为力。

还好,还好他们没有作出错误的选择。

和刘云的交谈,并没在他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再加上玫瑰家的大火,让他心里生出了恻隐之心。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他亲自向上局汇报,将两个案子一并结案,结论还是保持不变,两个死者系意外死亡,无犯罪可能。

罗峰点燃一根烟,望着窗外的大雨,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突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听了电话,是阿飞的声音。

“师父,有紧急情况,据派出所反应在郊外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她的双手绑着一根系成舞蝶结的红绳,贴在胸前,双腿跪在地上,好像是在祈祷什么一样,您说怎么会这么!”

还没等他说完,罗峰的手机就从手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赤红着双眼,牙齿咬在嘴唇上泛出一丝鲜红的血液。

“雨夜,蝴蝶结红绳,跪倒的女性尸体!”

这不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犯罪现场吗?

那个该死的凶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这一次,这一次,老子一定要抓住你,这是对哑巴最好的交代。

罗峰的嘴角浮现出笑意,穿好衣服,戴上配枪,拿起一把雨伞走出了房门。

半个月后,刘云推着轮椅,将玫瑰推进了自己的出租屋里。

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由于双腿被烧伤太过严重,她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不过她好像并没有太过介意,或许这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吧。

破旧的房屋空间狭小,刘云收拾好了床,将玫瑰扶到了床上。

彼此间没有陌生感,刘云在心里暗暗作了个决定,往后的日子里,他想要和玫瑰在一起,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只要对方不嫌弃的话。

玫瑰嘴里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始终都有一根刺,她不敢和刘云过多地亲近,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不冷不热。

没有过多的交流,刘云怕她无聊,就打开了电视机,里面正播放一条新闻。

“据本台记着报道,骇人听闻的雨夜杀人案终于落下帷幕,刑警队长罗峰抓住了杀人凶手,据凶手交待,十八年前的那一起杀人案也是其所为。而当初落网的刘庸是被冤枉的,我们在此呼吁警方在破案的时候要慎之又慎,以免错怪了好人,当然也不能漏抓了一个坏人。”

“啪嗒!”

是杯子掉落在地的声音,刘云红着眼,失声痛哭。

十八年了,父亲的冤屈终于被澄清,虽然来得太晚,但却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玫瑰同样哭了起来。

“妈妈,希望您在天有灵能够保佑刘云,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能够过上好日子!是我们错怪他父亲了!”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失去了亲人的两人彼此抱在了一起。

也许在这一刻,两个孤独的灵魂得到了解脱,解开一切枷锁,融合在了一起。

数日后。

街道上,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小伙子踩着三轮车,在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她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正一脸认真地整理着散乱的纸皮。

她用手擦拭小伙子额头上的汗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我念给你听吧!”

“嗯!”

“刘云,玫瑰,或许我应该跟你们说一声对不起,十八年前,因为我的失误,导致了真正的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也间接导致了你们的不幸。虽然最后我还是抓住了凶手,但真相来得太晚。我始终相信你们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不会去真正地犯罪。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们,罪恶离我们很近,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会放出内心的恶魔,吞噬你的灵魂,做出无法弥补地罪行。我希望你们能在往后的日子里相互扶持,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这是我的期盼,也是我的祈求。我的错误已经得到救赎,希望你们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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