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许夏和杨程分手了。

当许夏发了一个单身狗的表情包在朋友圈的时候，全世界震惊了。

大家对于他们分手这件事的讶异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知道他们在一起时候的晴天霹雳。

许夏是个很有故事的姑娘。

许爸爸是个非常典型的花花公子，吃喝玩乐无一不精，夜不归宿更是常有的事，而许妈妈感情生活不如意，但在事业上却是个新时代的女强人，每天开会加班简直是已婚女性的最佳楷模。许夏的童年就由这三部分组成，一栋大房子，一张银行卡，再加一个自己。

在那些伤春悲秋的爱情小说里，生活在尖塔里的公主应该是孤傲高冷的，目不斜视地看着所有人，然后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偶尔出来看看风景也是一副清高的白天鹅姿态。

可许夏偏偏不按照这个路子来。

她剪着软绵绵的蘑菇头，眼睛大大的，嘴唇薄薄的，笑起来的时候两颊有鼓鼓的小肉，脾气暴躁又牙尖嘴利，一张嘴滔滔不绝能把木头讲成一朵花。她爱笑爱玩，像极了一朵灿烂明媚的向日葵，似乎根本不需要讲笑话，眼睛一弯就能哈哈大笑。

而杨程却又不一样，或许世界上总有一些和他同类的人，但是只要稍微把眼睛擦亮点的人都可以轻易看得出来，杨程绝对不是和许夏一样的人。

完完全全的两个极端，从头到尾，从手到脚。

02

杨程比许夏大了九岁，这并不是一个很小的差距。

许夏刚刚高中毕业，杨程却已经做到设计总监的位置；杨程沉默寡言，偶尔参加朋友聚会也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可是许夏却能全场说得眉开眼笑，中间连喝水休息的时间都不用；杨程唯一的朋友就是他的狗，一只叫做西瓜的哈士奇，可许夏的朋友多到同朋友出去吃饭，她用十分钟就能在朋友圈集齐100个赞然后享受八折优惠。

许夏很喜欢杨程，喜欢到非君不嫁的地步。

即便许夏最信任的死党，也丝毫没有办法得知许夏究竟是如何追到杨程这种面瘫式的人物，所以当她笑靥如花地挽着杨程的手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时候，除了用荷尔蒙的科学规律来解释这段感情的萌芽，竟然也想不出很好的理由。

其实仔细想想，许夏能够将杨程收入囊中，并没有那么在意料之外，毕竟凭借许夏的毅力，水滴能石穿，铁杵磨成针，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杨程。

或许是早已经习惯于在职场里摸爬滚打，杨程对于许夏的好，并不是那些和她同年龄的少年人比得上的。

杨程成熟优雅，风度翩翩，他总是说最少的话，却做最多的事。许夏脾气不好，闹起来的时候就不肯吃饭不肯睡觉，杨程即便忙得不可开交，也要开车从城南到城北陪她过夜；许夏身体不好，时常感冒发烧，杨程就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陪她去医院，后来硬是省下一笔钱给她专门请了一个家庭医生。

此类事情实在太多，说破嘴皮子恐怕也列举不完。

成功大叔和娇纵小公主的爱情故事，仿佛只有高中时代偷看的爱情电影里才能看得见。许夏的作，恐怕只有杨程一个人才可以毫无底线的包容。

许夏和杨程，他们活生生把现实演成了电影。

然而，现实似乎永远只能是现实，就像如果你是L号的身材，终究是穿不上S码的漂亮裙子。

03

许夏也不知道和杨程的裂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仅仅只是在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他们一边看着电视剧一边像拉家常一般谈论起孩子的事情。

“我和你说，要是我们以后有了孩子，千万不能这么教育，不然小孩肯定要学坏的！”许夏吃着薯片，对着电视剧里的角色评头论足。

杨程知道许夏那不过是句再简单不过的玩笑，可是他却觉得如临大敌。

他太了解许夏，她的动作，她的表情，她的眼神，甚至是她的玩笑，他都能再准确不过地掐住她话里有多少分真心实意。

许夏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和他组建家庭，甚至想要和他有一个孩子。

他都知道，可是他却做不到。

杨程笑着把许夏的薯片拿过来，“不许再吃了，晚上又要胃疼的。”

许夏一把抢过来，随意扔在茶几上溅出许多薯片渣，然后把杨程的头扳了过来，鼻尖对着鼻尖，认认真真道：“杨程，我们不如结婚吧！”

杨程觉得手脚发凉，赶忙把许夏搂进怀里，“傻瓜，你还没毕业呢，就想着要结婚的事了。”

许夏急了，高声道：“没毕业怎么了？我早就到结婚年龄了，现在结婚证还加学分呢！”

杨程默然，客厅里突然寂静得只剩下电视剧片尾曲的歌声。

是首很伤感的情歌。

许夏和杨程似乎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她不知道是不是每对情侣都是这样，但是她却可以从杨程的沉默中听到他的回答。

他在拒绝她，拒绝这个看似玩笑的承诺，也拒绝了她向他提出的一辈子。

“杨程，你干嘛不按照剧本来！”许夏咬住杨程的肩膀，半嗔半怒地问道，随即声音就低了下来，“其实···其实你骗骗我也可以···”

“许夏，我不想骗你。”杨程终于开了口，却仿佛是对许夏最沉重的判决，强迫她必须从杨程为她建成的那个乌托邦里走出来，“许夏，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好年轻，我可以忘记所有烦恼。即便你发脾气，你任性，我还是觉得你那么天真可爱，可是许夏，我们之间差的太多了···太多太多，不是用喜欢就可以补得起来的···”

许夏一把推开杨程，站起来看着他，冷笑着道：“杨程，你什么意思？”

“许夏，现在你还很年轻，我也没有想过要组建家庭，所以我们相爱就够了。”杨程也跟着许夏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直视她的双眼，“可是将来该怎么办？我该怎么介绍我的妻子，她不过是个小女孩，她比我小很多，她脾气不好，她是个有钱人的女儿，她不喜欢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许夏，我该这样介绍你吗？”

“如果你想得那么多，当初就不该先开口说喜欢我！”许夏尖着声音叫道，“如果你真的那么伟大，就不会给我一种你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错觉！杨程，你自私得让我犯恶心！”

许夏这话太重了，严重到即便是她刚说完，心底里那种悔意就立马升了起来。可是她却倔强地咬着嘴唇，半句撒娇服软的话都不愿意说。

杨程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那是他竭力压制怒气的表现，“许夏，你看，你还是个孩子。我父母都是普通人，他们很辛苦供我读了大学，我不可能不考虑他们的感受。如果你觉得这是自私，那么我也没有办法···许夏，如果你可以明白我的心情，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啊，因为我从小没有爸妈疼，所以不能明白你的感受！”许夏全身发抖，似乎连唇角都在抽搐，“杨程，我是比不上你那么现实，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该和他永远在一起！”

他们争吵得失去理智，互相去扒开对方的伤口，因为太了解，所以更容易把那些不该提起的话题统统提起，鲜血淋漓然后彼此折磨。

那天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争吵，也是杨程第一次在半夜两点多钟又穿戴整齐离开许夏的出租屋。

04

许夏和杨程都以为他们会冷战很久，毕竟那场对话实在太难堪，好像只要有一个人再稍微生气一点，他们就可以永远老死不相往来了。

只是他们都想错了，这场争吵甚至没有持续到一天就好像随着时间烟消云散。没有人先开口道歉，仅仅只是一个拥抱，仿佛他们又开始神仙眷侣的生活，甚至那段关于现实和梦幻的对话好似都不曾发生过。

但是无论是天真浪漫的许夏，还是一向以理智做决定的杨程都已然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始终是有了间隙了。

分手仿佛也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有关许夏和杨程的分手，有些端倪是很容易就看出来的。

比如许夏再也不会把“杨程说”三个字挂在嘴边，比如杨程越来越少出现在我们这群狐朋狗友的面前，再比如许夏的出租屋里几乎已经看不见有关杨程的东西……

因此当许夏漫不经心地说出已经和杨程分手的时候，作为与许夏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闺蜜，方子凌大惊失色地把头从她最爱的泡面碗里抬起来，好像是刚刚在碗里吃到了一只硕大无比的肥蟑螂。

“什么时候的事？”方子凌勉强把自己快要掉进碗里的下巴安了回去，瞪圆眼睛问许夏，“我不会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吧？”

“你是第一个知道的。”许夏笑的眉眼弯弯，撑着头似乎在仔细思考，“嗯···有段时间了，估计两三个月吧。”

“许夏···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方子凌吞吞吐吐地开口，然后马上高声表明自己的决心，“他要是敢做什么坏事，我绝对把他揍到连你都认不出他来！”

许夏对于杨程的依赖和眷恋，别说方子凌了，知道许夏名字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像杨程这样干净利落的人，有一天会觉得许夏难以忍受这类情况一直在方子凌的意料之中，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担心的事。

所以即使杨程对许夏再好，她都没有办法真正放下心把许夏交给杨程。

可是许夏的下一句话却立刻把方子凌刚刚的想法秒杀，“不是，是我把杨程甩了。”

那一刻，方子凌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太天真了。她猜中了开头，却还是没猜中结局。

05

“许夏，你脑子有病吧！”方子凌暴跳如雷，“你要知道，像杨程这样事业有成，长得又帅，而且对你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啊，你居然还把他甩了！脑子进水了吗？”

“你刚刚还说要把他打的我都认不出来呢，现在居然就站到他那一边了。”许夏耸耸肩，直接朝她扔了一个白眼，“方子凌，老实说，你不会偷偷暗恋杨程吧？”

“我呸！”方子凌忍住飙脏话的冲动，“我要暗恋也是暗恋你好不好？咱们十几年交情了，我做什么不是为了你？”

“这才对嘛，我多可爱呀，暗恋我才正常。”许夏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完全忽略了方子凌的性别。

方子凌被她扯开话题的功力整得无可奈何，只好低声道：“许夏，究竟怎么回事？你那么喜欢他，怎么会和他分手？还有他，他同意分手？”

她有太多疑问了，不问一定会憋出病来的。

“子凌，在你们眼中，杨程一定是那种二十四孝男友吧？”许夏歪着头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泡面，柔声道，“我刁蛮任性又喜怒无常，就算朋友再多交际再广，能够忍受我的，除了你就只有杨程了吧？”

她从来没见过许夏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说如此残忍的话，即便那话恰恰是方子凌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和杨程可以接纳许夏的一切，可并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讨厌许夏的人远远比喜欢她的人多，所谓酒肉朋友仅仅只是一笑而过，他们对许夏的评价，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他们从来不懂许夏金刚芭比外表下的那颗真心。

“许夏，想哭就哭出来吧···”方子凌找不到任何话来安慰许夏，只能尴尬地抬起手，摸了摸许夏的头发。

许夏为杨程留了长头发，花了三年多，仿佛是一种天长地久的虔诚仪式。

“我不想哭。”许夏摇摇头，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杨程分手，是我想了很久很久才鼓足勇气的。”

方子凌没有开口，她知道许夏想要倾诉，而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倾听者。

“我很喜欢杨程，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喜欢过一个人···可是你们却都不知道，是杨程先和我告白的···”许夏在笑，可是她的声音却好像在哭，“我从小到大，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我爸妈把我丢掉，这种害怕即便是睡着了，也会在我的梦里出现。我爸妈让我明白了，再伟大热烈的爱情，都不过是放狗屁，我以为我自己永远不会爱别人，我只能爱自己。可是···杨程是个例外，我真的好喜欢他，喜欢到假如有一天我知道他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那么我一定不会祝他幸福。”

“我很坏对不对？”许夏抬起头看着她，唇边依旧是明亮的招牌笑容。

方子凌手忙脚乱地抱住许夏，许夏在展示她隐藏许久的软弱，那是顽强到连被自己爸爸毒打都不会哭泣的许夏，“你不坏，怎么会坏？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姑娘！”

06

“其实你们不知道，我和杨程曾经大吵一架，后来我们就有了协议，只要我们还喜欢，那么就一直在一起。可是杨程却没办法给我许诺未来，他的未来蓝图里从来没有我的名字···”

“这个混蛋！他凭什么？”方子凌怒不可遏地叫起来，“他凭什么浪费你的青春然后又冠冕堂皇地把你拉进黑名单？”

“杨程比我理智多了。”许夏苦笑，“我可以为了杨程不顾一切，可是他不行，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家里在催，身边朋友在催，而我没办法用这样幼稚的模样去面对他身边的人···我知道，杨程也需要安全感，而我却从来没有给过他安全感···”

“所以你选择离开他？”

“我曾经以为要是离开杨程，我可能会自杀。毕竟我的世界里，除了杨程，好像没有人能够让我再有心动的感觉。”许夏顿了顿，继续道，“可是你也看见了，我还是照常生活，吃饭睡觉上课逛街，晚上睡觉的时候确实有点难过，可是却也没有哭的睡不着觉。子凌，我好像忽然之间明白了，离开杨程是对我们两个人的解脱，那不是坏事···我也许确实是离开了我生命中最爱的一个人，可是我并没有失去幸福不是吗？”

方子凌伸手捏了捏许夏肉嘟嘟的脸，红着眼睛坚定回答：“是，许夏，你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

07

晚上方子凌没有回学校，而是留在许夏的出租屋里陪她过夜。

许夏睡得很沉，神情恬静平和。

方子凌蹑手蹑脚拉开许夏的抽屉，那抽屉里的东西五花八门，从安眠药到万宝路香烟再到一罐罐排列整齐的黑啤，她知道许夏度过了一段很难的时期，但是好在终于挨过来了。

坚强如许夏，骄傲如许夏。

方子凌偷偷拿着许夏的手机跑到阳台，然后给杨程打电话。

只是几秒钟，杨程就很快接起。

他那边有着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正在讨论设计稿。

方子凌忽然间明白了许夏的那句话，他们两个人分开，也许会难过，可是却始终会照常生活，杨程依旧在忙碌，从不曾因为许夏而有任何改变。

“许夏，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方子凌还没有开口说话，杨程的声音率先传了过来，他对于许夏分手后的电话似乎显得完全不意外，只是一如既往的包容宠溺。

“杨程，是我。”方子凌开口，却迟迟没有下文，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这段对话。

“子凌？许夏呢？”

“她睡着了。”方子凌解释，“我今天知道你和她分手了。”

“嗯，我们两个都同意了。”杨程好像知道她会说起这件事，显得非常平静。

“杨程，你爱过许夏吗？”方子凌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知道许夏已经走过最绝望的时候，可是她还是想帮许夏争取个明明白白的答案，即使这个答案，也许方子凌可能永远不会告诉她，“你对许夏那么好，那你奋不顾身地喜欢过她吗？”

杨程沉默了很久很久，如果不是他那边依旧有隐隐约约的讨论声，方子凌甚至都觉得他已经挂电话了。

“我喜欢许夏，却不会为她奋不顾身。”杨程的声音低低的，“子凌，我的人生中，除了许夏，还有很多重要的人，我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我的年纪已经不容许自己奋不顾身了。”

方子凌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结束这个电话的，也忘记了自己是否有保持礼貌地和杨程道别，作为一个旁观者，她此时此刻却能对他们两个的心情感同身受。

方子凌转过头，发现许夏正倚在玻璃门边戏谑地看着她。

“怎么不睡了？要不要吃夜宵？”方子凌若无其事地问着，即便她知道许夏已经听到了自己问杨程的问题。

可是许夏没有问，她只是张开双臂抱住方子凌，语气带着点放松的愉悦，“子凌，明天会是个晴天。”

“是，明天会是个晴天。”方子凌回抱住许夏，她明白这个姑娘以后会变得如今还要快活。

08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结果的，更何况是感情呢？许夏和杨程热烈地爱过，然后以最壮烈的方式结束，他们始终会按照自己的人生轨道生活，他们有自己的选择，而这选择，无关他们之间的爱情，只是他们对于自己生活的选择。

许夏和杨程终究会回归平静，他们都能找到那个与他们最般配的人。

他们分开，不是因为不爱，只是因为不合适而已。

爱情开过花，然后再落，这本来就是再平常不过的循环。

天崩地裂，何须结果？

他们曾经拥有的快乐，许是早已心满意足了吧？

执笔 | 陆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