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媛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互联网公司担任运营顾问。与其说是做公司运营,不如说是替人干杂活,比如做PPT、展板海报、产品宣传页以及各种奇门怪样的汇报文件。这个活是最受气的了,但凡有一点不如人意,就被接受他的指指点点。什么审美有问题、措辞没文化、文档数字不够等。作为新入职的员工,她只能忍受着前辈们的责备。
几乎每天下班,海媛都带着一窝子怨气回家。她从小没有父亲,虽然母亲健在,但她从不向母亲诉苦。
“你再苦有我苦吗,再累有我累吗?”面对海媛的诉苦,母亲几乎都是这样回答。母亲因为给继父生下两个女儿,受继父家亲戚白眼也就算了,连继父也常年酗酒,常常动手伤害她。
母亲确实又苦又累,但海媛没有向她投出过多的同情。大概是她从小就没能得到母亲注视的原因吧。好在她还有个闺蜜,每累积一段时间的怨气都会找她喝上吃上一顿火锅,闷上一听啤酒。
每次带着怨气进入小区时,海媛总能在楼栋门口那颗黄葛树下遇到罗卫霜。他几乎总是悠闲地坐在凉椅上,翘着二郎腿坐,朝路过的海媛微笑,用慈祥的声音问候她:“今天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怎么又愁眉苦脸的?”“要不要去我那儿煮煮茶?”
看到他那么悠闲自在的摸样,海媛更加烦躁了。“这人都不上班的吗?”“这就是有钱人吗?三四十岁就开始过着七八十岁的生活了。”“他的钱哪来的?”
有好几次,海媛都想用白眼应付罗卫霜的问候。但她担心惹恼他后,再也薅不到他的羊毛。所以,她常常摆出僵硬的笑脸跟他唠上几句:“这么热的天,当然没有好心情啊。”“没有,我走路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有时候,罗卫霜也会开玩笑:“你这小妹妹,不通一点人情。我那一折可就白打了。”说完嘿嘿地笑,笑声充满着老者的稳重,又让海媛有种深山老林听钟声的感觉。
每天在小区门口剪短的几句话,也算是履行自己每天陪他说说话的承诺了吧。
尽管很少在小区晃荡,但还是从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到一些关于罗卫霜的谣传。有人传他是位作家,常年在家中写作。有人传他在小区有十二套房,光凭房租每个月就有数万收入。也有人说他性格怪癖,喜欢到处勾搭少女。
“好几年以前,他家里有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特别喜欢种花,听说后来自杀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么多谣言中,唯独这句让海媛记了很久。
直到那个充满酸味的周六,海媛才找到机会从他口中亲口得到那个谣言的官方版本。
那天是闺蜜晓娅的生日,她以为跟往常一样,她跟晓娅有些快乐的一天。但今天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小娅的前男友。
晚餐时,他不请自来,带着九十九朵大红玫瑰,深情地诉说着分手两年后的思念。
他还肉麻地盗用经典的电影台词:“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四个字:‘我离不开你’。”
海媛在一旁别嘴不屑,但晓娅却被感动得泪水滚滚,任海媛怎么拧她都无济于事。
饭桌上,晓娅跟前男友——哦,该改口叫新男友了——坚韧卿卿我我,完全无视一旁白眼都翻到脑门的海媛。
三人喝得很开,对晓娅来说,是开心。对海媛来说是糟心。与其说整个晚饭间充斥着啤酒味,不如说充斥着肉麻爱情的酸臭味。
“我的亲亲媛媛,你的初吻打算留给谁呀,抓紧送出去呀。”在大家喝得迷迷糊糊时,晓娅摇头晃脑地指着海媛的嘴唇,饶有讥讽意味地说道。
海媛哭笑着最后喝下两杯,便独自回家了。之前喝多时,她都是留宿在晓娅家,这天她很知趣,趁自己还没有醉倒,抓紧打个车回家。
上车时,她只觉得有些头晕,走起路来地面有些瘫软,但意识非常清晰。可下车后,她的一切行动在记忆中搜索不到,好像它们凭空消失了。
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趴在门口呕吐,但门怎么也打不开。
当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罗卫霜微笑的表情映入眼帘。他戴着黑框眼镜,正襟危坐在海媛身旁,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书。
海媛闪电宝伸出双手,拎起盖在身上的空调被,使劲看自己的身体。
“啊——我在哪儿?”
“你知道我有洁癖,所以只能把你放到沙发上了。”空调被后传来平缓而浑厚的磁铁声。
对自己上下其手后,海媛发现虽然身上更换成一套棉质睡衣,但内衣内裤没动过。甚至还能闻到渗透在内衣上的啤酒味。
“我天生不会照顾女孩,所以只给你换了套衣服。”看她手忙脚乱检查自己的样子,罗卫霜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到餐桌旁,“自己洗漱一下吧,给你备了早餐,都要凉了。”
客厅的第一印象是书生气:电视柜上方挂着两幅国画,对面是贴墙书柜,摆满了书籍。茶几上也有两叠重得老高的新书,还有一本罗卫霜刚放下的。
随后她才从沙发起身打量自己,发现自己身着橘色睡衣,图案是可爱的奶龙。很合身,跟年轻,感觉就是给她定制的。
“我怎么在你家?”
“你还问我?昨晚睡得多香,梦见有小偷来我家们,把门弄得叮叮当当地响,都把我从梦中惊醒。仔细一听,果然听到我家房门有钥匙转动的声音,还有踢门声。看样子你脾气还不小。我打开门,你吐得我满门都是,脏得我恨不得直接打报警电话了。你说你,三楼四楼都记不清,还敢一个人回家。小心被坏人拐走……我把你安置在沙发,只给你换了衣服洗了脸,你那臭得,我也不敢给你洗啊。”罗卫霜说最后一句时,故意锐化声音,好像在提醒她某种秘密。
这时候,海媛才发现罗卫霜背影上方的钟表有些怪异。圆形钟表,但只有一半表盘,玻璃也是碎的,有很明显的裂缝。另小一半并非空空如也,而是在墙上用马克笔画出简约的表盘,7到11几个数字弧形排列。马克笔划出的数字和弧线好像延续了这个破碎钟表的生命。
以他的条件,按说不会将一个烂挂钟留在家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