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的时候还没有兴起跨区上学,学校不算远,步行二十分钟左右。于是六年中我和妹妹就每天踩着那条熟悉的路线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
在我看来,早在爸妈放心让我和妹妹自己去上学之前很久,我们对那条简单的路线就已是驾轻就熟。我现在可做这样的判断,是依据一件事。某天不知为何,我和妹妹都在斗着气。她大步流星愤怒地往前赶路,架势超出了一个小孩的决心和气魄;我在后面故意拖着步子,显示着不可动摇的悲伤。爸爸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会儿往前赶两步,一会儿又回头望望我,交替地喊着我和妹妹。我看着爸爸焦急地冲进了一个小卖部,用公用电话叫来了妈妈才解决了这个难题。我还记得那天心里是有相当的底气的,上学的路大不了照常走去就好。
我已记不清这件事多久之后我们开始独立上学,这大致可算一个分水岭,从此之后上学路变成了很多故事安放的空间。六年中,有的时候我们也会厌倦了常规,探索些七弯八拐的新路,那种成就感是非比寻常的。我还记得有一段大路的一侧被一堵长长的墙挡住了,只有一处开着一个小拱门,从那个神秘的拱门进去,眼前便是热闹的集市。集市摊位中间只留容两人通过的通道,摊位上摆满果蔬和日用百货。这幅场景自然透露出吸引人的活力,鲜明地印在了小小的我心中。每个早晨,我们出门迎接新的一天。有时我们遇到同学,一路聊到学校;有时和老师一同走,便荣耀又稍有拘谨,毕竟在学校很少有机会与老师随意聊天。我讲妹妹一件糗事,妹妹就得意地给老师描绘我早上从睡梦中被拽出,又哭又闹的情状,让我很羞恼。还有好笑的是,有时我们竟然连书包都忘了背,走了一大半路才突然发现,又赶紧跑回去拿。
早上上学难免会有赖床,因而在父母的催促责骂中奔出门的时候,只能坐人力三轮车赶去学校。那时候我家楼下有个瘦老头,总是穿着整齐的军服,胸前挂满勋章,也瞪着一辆家用小三轮载学生。我很少坐老兵的三轮,因为他年老精瘦的样子在我们眼中很诡异,他深奥的眼中又有一种上过战场的人特有的光芒,很亮很深,像在说话似的,让人不敢直视。刚好有一天,别的三轮都去载客了,我和妹妹只能坐老兵的车去学校。然们到了学校我们才发现,我们俩身上都没有带钱,于是跟老兵约好明天上学送过去。第二天,我和妹妹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上学路过时被老兵叫住才猛然反应过来,硬着头皮走过去,害怕、窘迫得不敢说话。老兵用他那双深凹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们,我们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老兵说了些什么我们也紧张得没有听清,只知他认真地用手指了指胸前的勋章,说自己以前是个军人等等,让我们越发感到一股威严与愧疚。后一天,很神奇地,我和妹妹竟然又没带钱。这次我们远远就望见了老兵,也立马意识到了身上没钱。我们太害怕了,趁老兵不注意时赶紧跑到街对面,快速地走过去,心中的紧张久久不能平复。接下来几天,我和妹妹每天去上学时都特别注意不要被老兵看到。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每天出门都会想起欠老兵钱这件事,因为每天都出门都会担心碰到他。然而,时间一久我们就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老兵。甚至在一年后,我还想过干脆鼓起勇气去把钱还给老兵,也未付诸行动。老兵不知什么时候不在楼下做三轮车生意了,我渐渐明白他指着勋章的心情。老兵蹬三轮时年龄已经很大,却依然精神矍铄、正义凛然。这大概是童年的第一节勇气课。
我们后来又学到很多课,也离开家去更远的地方。有时早上出门时,也想到两个小孩子,在上学的路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