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她提及的另外一个问题是,为何她对彼得的愤怒会持续一整晚,一直到渗透到意识里。即便是这样,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为何会将真正的思想掩藏起来,在作家身上宣泄自己的愤怒,以此转移视线?她对愤怒的克制俨然是另外一个更加严重的打击,正如她彻底意识到彼得长期不回家时内心产生的失望那般。并且,愤怒在这种条件下必然属于一种本能反应,绝对不准许自己为了任何人而愤怒,这不是她的性格特征。她常常把自己的怒火发泄到别人身上,并认为那些琐碎的事情才是真正让她生气的原因,她就具有这样的性格特点。不过,就算这件事显然没有任何不正常之处,将这个问题提出来,本身就代表着第一次宣告她与彼得之间的关系非常不牢靠,从而导致不得不隐藏起即使是一丁点儿的变化,避免人们觉察到。
在设法将所有问题都排除在思想意识之外后,克莱尔又开始睡觉,而且睡着了。她梦到自己在国外的一座城市生活,她听不懂大家所讲的话,她有一种非常清楚的迷路感。她全部的钱都放在皮箱子里,然而皮箱子却在车站弄丢了。后来,她来到一个市场。一些不真实的东西放在市场四周,她看到了赌场,并且看到了一个畸形人正在演出。她在一只旋转木马上坐着,那木马逐渐加快了旋转的速度,这让她感到畏惧,然而她却没有办法跳下木马。然后,她又漂浮在海浪上,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怀有像喝醉了那般的肆意感与恐慌感。
梦境的第一部分让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一段经历。她所处的城市对她来说是完全不熟悉的。她就像在那个梦中那般,记不起自己居住的宾馆名,同时还迷路了。并且,她还想到,当她前天晚上走出电影院,往家里走的时候,这种与迷路相似的感觉也曾经产生过。
有关赌场与畸形人的演出,她想到了她在很早之前,有关彼得给出的承诺却并未实现它们而产生的思考。这种地方同样会编造虚假承诺,在一般情况下,大家都在那里受到了蒙骗。她还觉察到,自己对彼得的愤怒就好像那个畸形人的演出:他这个人是畸形的。
对于这个梦,她真正感到吃惊的是她深刻的迷路感。但是,她立即用巧言争辩的方式把这种印象掩饰了过去。她跟自己讲,她只是因为夸大了自己的沮丧,所以才会有这些愤怒以及感觉迷了路的反应,不管怎样,那个梦只是将一种荒谬形式中的感觉表现了出来。
克莱尔的问题因为这个梦而成了荒谬的词汇,这是千真万确的,不过她感情方面的强烈程度却被它如实显现了出来。就算它有明显的夸大倾向,她在这一点上也没有能力将它消除。假如夸大是存在的,我们就应当展开调查:到底是什么引发了这种夸大?事实上,它只是对引发感情的经历的适当反应,并没有夸大,相比人们的理解,它有着更深的含意与强度,是这么回事吗?对于意识与潜意识在条理上的全然不一样的含意,这个经历给予了证实,对吗?
根据克莱尔之后的发展推断,这一例子中所讨论的问题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事实上,克莱尔的确感觉痛苦、迷茫以及愤怒,恰好和那个梦以及早期的联想所暗指的相同。对于这种理解,在她依然对这个亲密的爱的关系怀有坚定念头的时候,她是难以接受的。因为相同的缘由,梦里面那段在车站弄丢皮箱中全部钱的那段情节并未得到她的重视。这一现象或许就是她所拥有的对彼得的所有感情的压缩,车站代表着彼得,同时还暗指一些和长久的、安全的家庭相对立的变幻莫测、冷淡的事情。在使人烦闷的论证尚未让克莱尔费心时,那个梦中其他对感情造成伤害的因素并没有引起她的关注。对于这个和那个因素,她进行了一些并不深刻的说明,这让她非常满意,如此一来,不管怎么样,相比她已经得知的,她绝对不会从这儿了解到更多东西。假如她进行了十分深刻的探求,那她或许会对梦的主旨有所了解:我感觉孤身一人,无所依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让人感到失望的就是彼得;我的生活是不停旋转着的,如同一只旋转木马那般,我没有办法跳下来,只能随波逐流,没有办法挣脱,而随波逐流并不安全。
但是,对于可以轻易将感情引发出来的经历,我们绝不可以随意遗弃,正如我们可以将和我们的感觉毫无联系的思想完全遗弃那般。对于克莱尔的愤怒感与尤其强烈的迷路感,无论她有着多么显著的不正确的认识,它们都极有可能会在她脑海中回旋,而且帮助她探求之后开始的精神分析之路。
在抗力的题目下面,还需要保留可以讨论的精神分析的其他部分。第二天,克莱尔在展开自由联想的时候,另外一个和梦中的“国外城市”相关的事情浮现在她脑海中。有一次,她在国外的一座城市迷了路,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车站。因为她对这个国家的语言一窍不通,无法询问别人应该怎么走,她就错过了火车。在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她记起了自己那个时候的行为是多么愚笨。她完全可以去买一张地图,也可以随意进入一家比较大的宾馆,询问里面的守门人。但是很显然,在问路方面她显得太过胆怯,也太过缺乏经验。她忽然意识到,在对彼得的失望中,恰好就是这种强烈的怯弱起了一部分作用。事实上,她曾经劝告他去拜访一位朋友,那位朋友在乡下住着,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有一些休息时间,却并未将想要他回来过周末的愿望表现出来。
还有一个很早之前的回忆浮现在她脑海中,是关于她最喜爱的那个玩具娃娃米埃莉的。米埃莉有一个缺陷,她的假发是非常廉价的那种。克莱尔一直都有一个愿望,希望可以用真头发替换米埃莉的假发,这样她就可以给她梳理跟扎辫子了。她常常在玩具店前面站着,注视着有真头发的娃娃。有一天,她妈妈带着她来到玩具商店,在给她买礼物方面,她妈妈一向是非常大方的,问她想不想要一个真发娃娃。但是,克莱尔沉默不语。她非常清楚,妈妈并没有多少钱,而那个真发娃娃却非常昂贵。像那种有真发的娃娃,她始终没有拥有过,甚至直到现在,她只要一回想起这件事就激动不已,几乎潸然泪下。
虽然在接受精神分析期间,她竭力想要解决这一问题,但她非常清楚,她在将自己的愿望表现出来的时候依然感到厌恶,因此她沮丧极了,不过与此同时,她内心依然产生了非常强烈的解脱感。有关她前几天的苦恼,这剩余的胆小表现就相当于做出了解释。在自己与彼得的关系上,她实在应当坦率一些,让他对她的愿望有一个了解。
克莱尔的解释表明,假如所使用的精神分析仅仅有一部分是正确的,那或许就会遗漏掉重点,弄不清楚所包含的问题。对于所发觉的处理方式是否的确具有可行性,这一点解脱感自身是无法予以证实的。在这里,这种真实情况引发了解脱感:凭借加速假解决的方法,克莱尔在重要问题上面获得了短时间内的胜利。假如她并非无意识地决定想要将一个简单的消除她苦闷情绪的出口找出来,那她可能会更加重视联想。
这个回忆并不能证明她是决断力匮乏的人。它非常明白地将一种强迫体现了出来,也就是为了防止让她妈妈成为一位被憎恨的对象,哪怕这种憎恨是模糊的,她把自己对妈妈的需要放在了头等重要的位置上。同样的意向也适合现在的情境。毫无疑问,她在坦然表露愿望这件事上过于胆怯,不过这种抑制更多地是来自于潜意识,而并非因为胆怯。根据我所收集的全部情况来观察,这位男朋友为人非常冷漠,所有对他的要求都让他十分敏感。在那个时候,克莱尔并不是非常清楚他的状况,不过她感觉应当克制直接对他的日程提出要求,正如她克制曾提起的结婚的可行性,尽管结婚的念头常常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假如她请求他周末回来过,他或许会答应,只是内心肯定怀有埋怨。不过这一真实情况是克莱尔难以认可的,在尚未真正慢慢了解彼得身上的局限性以前,她绝不会有这种行为。有关她自身的责任,她很乐意去看。另外,一些她所预感的一定可以取得成功的事情,也是她乐意去关注的。应当想到,这是一个为了将艰难关系保持下去,自己承担全部错误的克莱尔以前使用的方法。原本,在对待自己妈妈的时候,她所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克莱尔认为是自己太过胆小,所以才产生了所有的那些苦恼,最终导致她不再坚持——至少是有意地——她憎恨彼得,同时还希望再次与他相见。这是在第二天晚上发生的。不过,她即将面临另一个全新的失望。彼得不但没有按时回来,看上去还非常疲惫,在见到她的时候,没有丝毫发乎自然的开心表现,最终导致她感觉非常没意思。没过多久,她的冷漠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动了主动进攻,问她是不是非常不满自己没能在周末赶回来。很明显,这是他惯用的手段。她使用微弱的否定,并且极力地压抑心里话,承认他让她产生了怨恨情绪。她不可以对他讲,对于他所进行的可怜的努力,她让自己别再心怀怨恨。彼得责怪她,说她只顾及自己的意愿,像一个小孩子。克莱尔感觉非常难受。
晨报上面有一则船只出事的消息,这让她脑中浮现起她梦中的一部分情节。她梦见自己在海浪上漂浮着,一个强壮的男人在她快要被淹死的时候出现了,并且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解救了她。她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内心感到有了依靠,并且始终受到保护。她会一直被他的手臂守护着,而且永生永世都不会与他分离。第二个联想与一本小说有关,这本小说的结局和上文相同。一个女孩曾经遭受了很多男人的侮辱,最终她与一个可靠的男人相遇了,那个男人有着完全可以信任的忠诚。
在那个时候,一个梦的情节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这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开始与布鲁斯好了。她得到了这位老作家的帮助,而且他还委婉地答应帮她辅导。她梦见自己与布鲁斯手拉着手一块儿散步,他如同一位神人或者半神人,她感觉非常开心,并因此有些害羞。这个男人给了她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恩泽与保护。克莱尔在回忆起这个梦的时候笑了。克莱尔盲目地高估了布鲁斯的光芒,一直到后来才发现他心胸狭窄且严肃呆板。
她因为回想起这些而让另外一个联想浮现在她脑海中,或称其为常见的白日梦,她几乎已经遗忘,在她上学时,在她尚未对布鲁斯着迷之前,这个想象就已经发挥了实际作用。这个想象是根据一个十足的男子汉展开的,他拥有非常出色的才华、智慧、声望以及财富。这个男子汉向她表白,由于他太过其貌不扬,感觉配不上她。他感到了她的巨大的潜力。他非常清楚,假如让她拥有一个适当的时机,她肯定会非常出色,可以事业有成。为了她的发展,他倾注了所有的时间与精力。他讨好她的方式并不是纯粹地送漂亮衣服与十分吸引人的房子给她。他必定会引导她全力做事,既要变成一个真正的作家,还要对智慧与身体进行修炼。这样一来,在他的改造下,原本的丑小鸭变成了漂亮的白天鹅。这是皮格梅隆式的幻想,根据一个女孩的看法对她的发展进行创造。除了为自己做事,她其余的都要绝对顺从于自己的主人。
对于这一连串的联想,克莱尔的第一个说明是,宣称它们将一种对永恒的爱情的渴望显现了出来。她辩解称所有女人都是这么想的。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没有否认如今已经加强了这种期望,因为她并未从彼得那里获得信赖感以及永恒的爱。
凭借这些联想,事实上克莱尔已经接触到了事情的真相,不过并未对它有所察觉。一直到最后,她才开始关注这个她希望的“爱”的特殊表现形式。不然的话,承认她并未从彼得那里获得自己需要的东西,这才是这种说明最有价值的部分。这是偶然间显现出来的,仿佛她始终是清楚的那般,不过事实上,对于那种关系的所有深刻的埋怨情绪,这还是她首次自发性地真正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