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晓璃

一、

2008年的一天，我修完产假开始了日复一日的上班生活。

刚恢复上班的我似乎无法立即投入工作状态，和所有新手妈妈一样，每天总惦记着孩子的尿不湿奶粉玩具等等吃穿用度，虽说家里有老人照看，但孩子的吃穿用度，总觉得自己经手的才放心。

一方面是满满的购物欲，巴不得给孩子买最好的东西；另一方面是瘪瘪的荷包，每次看到商超里琳琅满目的各色精美宝宝用品，就迫不及待地翻出吊牌价，直到看到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数字，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怅然离去。

在那样的背景下，我迷上了一个网上论坛，这个论坛里有一个模块对我有着强烈的吸引力，那就是二手商品交易区。

只要忙完手中的工作，我就开始了逛论坛淘宝的时光，并且乐此不疲。

有一天，我看到帖子上有妈妈卖没拆封的全新的尿不湿，正好是我家宝宝常用的那个牌子，她说自家孩子开始把尿了，所以没拆封的尿不湿就降价处理了，只要原价的三分之一。

我立即加了那位妈妈的QQ，很快和对方约定了交易的时间地点，并且互留了手机号码。

二、

我到了约定地点等了会儿，对方当时刚理完发，肩膀上还残留着一些碎发，就骑着电动车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原来这位宝妈不是别人，正是我几年前认识的一个朋友D啊。

嘿哟，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

我说：“你怎么也不捯饬下自己啊，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怎么还留着学生头呀？”

D说：“现在所有的花销不都紧着孩子的么，你知道吗？我前几个月总算摇到了学区房的房号，现在成了房奴了，另外我把孩子送到了小托班，准备打听驾校学车呢。”

D的眼里闪现着光亮与希望。

因为我们都要赶着上班，也就没有聊太久，末了D硬是把她孩子用不掉的尿不湿都塞给了我，没有要我一分钱。

望着D骑车远去的背影，我明白这些年D是有多不容易。

三、

D是一个东北妞，不过和我之前脑海里的东北妞儿不同，她更像苏杭一带的姑娘，小骨架子，面容清秀。

那还是2006年的一天，我是经一位朋友介绍认识的D，当时我们还都是单身，D的脸上起了很多小疙瘩，听朋友说我对脸部保养有所心得，就特地跑来问我，我给她介绍了一些自己用的不错的化妆品，她特地拉我到商场转了转，看了标签之后，不禁吐了吐舌头。

“你又不是买不起，你和男朋友单位那么好，怎么着一个月也有万把块的收入呀。”我说。

“哎，你不知道，我和男朋友都是外地人，在这个城市立足挺艰难，两家父母都远在外地，身体还不好，以后我谁也不能指望，结婚生孩子这些都要我们自己负担。”D说。

D是个勤奋刻苦的女人，白天在单位里上班，为了赚取外快，晚上去公园摆地摊，周末时间更是拼命地学习考试。

2006年是D的丰收年，她如愿以偿地获得了研究生学历，完成了结婚大事，同年年底怀上了孩子。

D在心里暗暗筹划，在孩子上幼儿园之前，差不多应该可以攒够积蓄去理想的学区买一套房子，同时买一辆车，这样可以方便接送孩子了。

同时D的公婆也表示，以后他们可以帮忙带孩子，D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四、

当D和孩子一同被推出产房，远道而来的公婆满怀欣喜地抱起了孩子，掀开包被一看，刹那间两位老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女孩。

老两口连一天也不想多呆，第二天一早就买了回城的票，再也没有露过面。

要强的D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暗暗横下心来——

“既然你们看不起这个女孩，我也绝不会向你们委曲求全，我不仅要把她养大，还要给她最好的教育，让她过上幸福的一生。”

宝宝体质不好，这对于一个人在家带孩子的D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为了方便带宝宝看病和外出买东西，D特地买了一个背孩子的背带，每天带着宝宝四处奔波，她说，这孩子倒也真乖，一路上特别配合，不哭也不闹。

很快产假结束了。

D的母亲在老家还要给D的姐姐带孩子，实在没办法走开，D的父亲顾不上腿疾，来到了D这里，帮D照看这个孩子。

D在空间的日记里写道，那些日子是自己度过的最好的日子，宝宝姥爷炖的鱼汤好喝的让人想哭。

直到孩子两周岁左右，姥爷的腿疾不能再拖了，不得不回到老家。

D又开始了独自带娃的历程。

怎么办？

D一狠心，决定把孩子送小托班。

刚开始的时候，孩子拼命哭闹，D站在教室边的角落里听着肝肠寸断，偷偷抹着眼泪，在心底对孩子说：“孩子，这是你人生中的第一个江湖，你要学着适应，妈妈要上班，要去给宝宝挣一个光明的未来，妈妈也要变得强大起来，我要让今天所有瞧不起我们的人亮瞎双眼！”

从我2006年认识她起到2008年，整整两年的时间，D终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买上了理想的学区房，同时在努力学车，争取年底拿到驾照，来年拿到新车。

五、

天不遂人愿。

2009年的一天，就在新车即将开到家的头一天，D和往常一样骑电动车上班，来到一个路口，正巧赶上红绿灯交替，突然前方遇到了紧急情况，本来打算冲过去的D一个猛刹车没有稳住，把自己狠狠甩了出去，这一摔，把自己摔成了植物人。

三个月之后，D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当时正在出差，没有办法参加D的追悼会，只听回来的朋友K感慨说，她想不明白，D为何如此拼命，如今连命都搭了进去？

看到这里，也许有人会和K发出同样的感慨，那就是，人生一世，生命、健康、家庭最重要，这种打拼实在太不值得了，balalalala~

说的就好像D不打拼就能躲过这场灾祸似的。

然而我们都忘了，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冒险，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来。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D的音容笑貌，还记得D在空间里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

“我年轻那会儿真是个傻傻的姑娘，觉得自己真心幸运，找了一份好工作，还嫁给了一个好老公，我那时候觉得能够过上安稳的小日子，这辈子也就满足了。可自从我生下女儿之后，才发现这个世界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很多观念和思想如此根深蒂固，它的力量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我奋起反抗，我的老公却选择了沉默，我甚至一度怀疑，这还是那个爱我的男人吗？我不敢多想，看着嗷嗷待哺的女儿，我明白了生活的份量。我终于知道这世上谁也靠不住，我想要的只能靠自己去挣。我后来遇到了很多宝妈，她们都有一样的感触，太多的女人包括我在内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其实并没有什么选择，也不敢和别人不一样。当生活给了我们一记响亮的耳光，我们才突然清醒过来，我们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我们有资格拥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幸福，我们的幸福应该是闪闪发光的，应该是绽放在顶端灿若星辰的。我们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人们，没错，我要的，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六、

为了这该死的生活，鬼知道我们付出过怎样艰苦卓绝的努力！

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被卷入到了一场空前惨烈的生存游戏，命运的契约里残酷地写道，如果不曾努力投好胎，唯有后天努力奔跑才会有成功的希望，但也可能一无所有。

在诺大的城市里，从怀抱梦想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跳进了命运的深渊，并且义无反顾，再也没有了回头的路。

作者简介：赵晓璃，作家、职业咨询师，80后辣妈一枚，著有《“怕麻烦”才是你最大的障碍》、《请停止无效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