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有惧怕的,尤其是儿童时期。现在想起来很可笑,但在那似懂非懂的懵懂时候,却是确确实实的恐惧。
儿时最怕的是鬼。虽然始终没有见过鬼,但鬼却时时刻刻存在于我的童心里。
鬼是大人的语言里传来的。乡里的老公婆们总是喜欢给我们讲故事,我们也极喜欢听故事,但这些故事里是少不了牛鬼蛇神的,虽然这些妖魔鬼怪并不是十分可怕,但经过我们心灵的加工,便是恐怖。
那种时代,孩子们是相对独立的,也就是不像现在的孩子那样地享受父母的陪伴,爱护。大人们永远地忙碌,干不完的事,几乎没有时间关心,爱护他们的孩子。我们的童年就有一种自生自灭的状态。
父母们早出晚归,总是把一段黑暗的时光留给我们这些孩子,而我最惧怕的就是这样的时光。
记得一个夏天,天还是朦朦亮,小弟早早地醒了,哭着闹饥饿,我只得抱着他起床,草屋里一片暗暗,我的心里是害怕,因为我想起那些鬼来了。当我跨出房门,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潜意识里的鬼便立即浮现我的脑海,正惧怕时,那团黑影忽然动了起来,瞬那间,心灵的恐惧便展开,我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怀里的弟弟听到我的哭声也吓得大哭,哭声吵醒了熟睡的二弟,也连忙出来,而他却非常冷静,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笑着说:"哥哥,那是我们家的老母鸡。"原来是一场虚惊,但这种恐惧却让我永难忘掉。这是因为我的心里有"鬼"鬼与黑暗相互作用便会产生恐怖。所以我怕黑,总希望光明,那怕是月光也可以让我心灵有许多的安慰。
除了怕鬼,我还怕死亡。
那是因为我的童年里便遇到过死亡,而且两次死亡都发生在邻居一家里,先是我们的一个伙伴,邻家的一个小女孩突然死亡,说是得了脑麻炎,大人说这种病最容易传染给孩子,于是我们便非常的恐惧,当天便跟着奶奶逃到邻村的亲戚家里避灾了。没多久,那家里的男主人又去世了,三十来岁,突然死亡,让我们惊恐。大人们关照我们那家里有阴气,不要进去,于是每走到邻舍便心里暗暗的,快步地离开。
那时还是土葬,而且死人的棺木不入土,用砖瓦做成一座墓室,白的墙体,黑的字。在阴森森的桑园里,那是我们割羊草的地方,每每走近棺墓心里总是紧紧的,慌慌的,无边无际的恐惧便紧紧地握着我的心,尽量地不去看,但又紧张地去看这种东西。
怕鬼,怕黑暗,怕死人。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我怕我的父亲。我怕这个高大,沉默的男人。他是一个标本式的农民,样样活儿干得精致。我儿时他曾经领导过一个村子的乡亲,当然更能统治一个家庭。在村里,人们听他的,在家里更是人人怕他,说一不二。语言的功能似乎是丧失的,他永远都是在靠肢体在说话,除了干活还是干活。我们除了在生病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浓浓的父爱和爱抚,关心之外,而在更多的时候我们无法感受到父爱。父亲的爱似乎只能体现在他的凶狠的管教中。我能深刻地体会旧式父亲对儿子的"爱",而这种"爱"让我胆颤心惊。
我的儿童时代最惧怕,最憎恨的就是这种父亲的权威,说什么"拳头上出孝子"。其实就是家庭暴力。
当然,父亲的暴力不会让我伤筋动骨,但却使我一生难忘。父亲打孩子不用手掌,更不用拳头,也不用木棒,他会用柳条。这个东西细细的,柔软的,在历史上曾让无数诗人产生柔情,然而,在父亲的手里却成了让我心寒的刑具,每一次都被抽得遍体鳞伤,鬼哭狼嚎。这种"父爱"我是刻骨铭心的。虽然我没有恨他,因为我从中国的文化里读懂了这种父性的根源,但我还是不希望这种父爱再延续下去。
虽然儿时的恐惧都已经过去,但这种恐惧却影响了我的人性和人生。我不希望这种恐惧再在我的子孙里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