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小巷子里,空气有些干冷。
天色已晚,夜色深沉。
我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巷子深处的青石板上,试图将自己融入黑夜之中。
我喜欢黑夜——身为杀人游戏的爱好者,黑夜总是能给我带来一些奇妙的错觉,似乎只要不被发现,那么夜色下那些谁都不知道的事,最后会变得像是完全没发生过那般。
而且,在这样的夜色中,似乎连伤口处流淌着的血液,气味都会变得更加浓郁。
我这般想着,感觉心情很好。
假如没有这个味道的话。
我伸手摸了摸身下冰凉的青石板,然后抽了抽鼻子,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难以形容的味道从不知道什么的地方飘了过来,刺鼻的,让人不适的,仿佛是某种化学药物的味道。
我说不清这是什么味道,也说不清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最近这种味道似乎缠上了我,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
我讨厌这种味道。
它让我想起了孩子的哭声——虽然我很喜欢听哭声,不过那得是成年人的。
身形瘦小的男人拎着包,在四通八达的巷子里一闪而过。
我站起身,轻轻地跟了上去。
这个男人是我的猎物,我已经盯上他好几天了,在我的计划中,今天我一定要让这场狩猎落下帷幕。
男人慢慢地在前面走,我远远地跟在后面。巷子两边的墙壁不停地向后退去,周围的景色对于我而言依旧十分熟悉。
其实我完全可以再等等的,我有信心,这个男人接下来走的路,我闭着眼睛也不会跟丢。因为这已经是我狩猎他的第八天了,也是我开始尾随他的第三天。
其实比起狩猎,我更喜欢解放这个词——我所想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将他体内的鲜血,从那封闭的笼子里解放出来罢了。这并不是复杂的工作,就连要用到的工具,也不过仅仅是我藏在戴着手套的右手的袖管里的匕首。
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迅速跟了上去。
夜色深沉。
我感觉自己的状态很好,除了脖子有些僵硬。
瘦弱的男人在前面不急不缓地走着,脚步完全没有变化。
这是好现象,至少说明他还没意识到我的存在。
但我还是皱起了眉头,精神高度集中——我知道,再往前走一会,会有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而我对那个十字路口,印象相当不好。
其实说实话,即使作为一个杀人犯,我也并不喜欢尾随。在我看来,这个世界就像是一片大海,而世上的所有人,也不过都是海里的鱼。
我是海里的猎手,但我并不想张扬地在海里游来游去。硬要说的话,其实我觉得自己像是一条黄貂鱼,平时藏在海底的泥沙中,一动不动,但只要缺乏自觉的猎物不经意间靠近我,我就会一跃而起,给他致命一击。
比起你追我赶的追逐游戏,我还是更喜欢电光火石的雷霆一击。即使身为狩猎者,战斗拖得越久,被猎物反咬一口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但比起这种可能性,我更讨厌空手而归。
昏暗的巷子里,猎物和猎人正在走动。
我感觉自己很兴奋,除了手指有点麻。
其实我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也和他无冤无仇。
我只是按照惯例,在一个晚上,随意找了个偏僻处的路边摊,要了两小菜,然后坐在油腻的桌边,边吃边观察过往的行人——挑选合适的猎物,同样是猎手的工作。
在将最后一条鱿鱼须吞下肚后,我也找到了合适的狩猎对象——一个拎着包,一脸疲惫地从路边摊对面走过的瘦小男人。
这明显是个上班族,而且看起来不太健康。
我起身,结了账,然后远远地跟了上去。我并不急于马上开始这场游戏,对于猎人而言,观察猎物同样是必要的。我花了点时间观察他,掌握了他下班回家的时间、路线,视野的盲区,还有方便下手的死角。
然后我挑选好了埋伏地点,就等猎物上钩。
然后意外发生了。
我连续埋伏了好几次,但是全部失败了。
明明计划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的猎物总是没有如约而至。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临时改变了回家路线,但几次等了个空后,我改变了我的狩猎模式。
接下去的两次,我选择尾随他。在悠长而单调的尾随过程后,迎来游戏结束的短暂瞬间,这感觉似乎也很不错。
但是意外又发生了。
连续两次,我因为相同的原因,失去了动手的良机。
所以这一次,我下定决心,一定要为这场狩猎拉下帷幕。
要么得手,要么失败。但我的字典里,没有失败。
瘦弱的男人继续走在前面,而在不知不觉中,我悄悄拉近了和他之间的距离。
周围的风景我很熟悉,我知道,再往前走两段路,就会有个十字路口——连着两次,我都是在那里失去目标的。
滴,滴,滴,滴,滴…
细小的声音不知再一次从不知道怎么地方传来,萦绕在我耳边。
我试图集中注意,装作没听到,因为在声音出现的同时,男人忽然身子前倾,加快了脚步,就像是发现有人在追踪他一样。
我快步跟了上去,跟着男人在巷子里穿梭。
滴滴,滴滴,滴滴…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急促,吵得我头疼。
前方的男人也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拔腿狂奔。
我压住脑海里的嗡鸣,跑着跟了上去。
男人不停地冲出了巷子,但又旋即钻进了马路对面的另外一条小巷中。
滴滴滴滴滴!
我站在十字路口前,正要跟出去,但嗡鸣忽然化作巨响,在我的脑海中一把炸开。
我感觉头疼欲裂——之前的两次,我都是这样失去目标的。
但这一次,我不顾脑海里的轰鸣,咬紧牙关冲了出去。
刺眼的强光从远方照来,我感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恍惚间,我看到了十字路口的路牌:杀了他,你才能获得解脱。
下一刻,整个世界都白了。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很亮,照得我睁不开眼。我抬起手摸了摸,发现自己的脑袋上缠满了绷带。
但似乎性命无忧。
我又伸出手摸了摸右手袖管,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病号装。
除了一点现金和那把匕首,我身上应该没带什么东西,而出车祸的时候,我隐隐记得我将匕首甩了出去。
那么,应该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是个杀人犯吧。
我这般想着,感觉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门打开,医生走了进来。
“你醒了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了我一眼,照本宣科地解释道,“你出了车祸…”
“我知道。”我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我好像还死不了。”
医生站在床边看了我一会,接着说道:“你没有大碍,但是最好还是要静养。”
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医生又看了我两眼,转身,走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尝试性地动了动身子,发现手和脚都没断。
除了脑袋绑着绷带外,我就只觉得手有点麻。
我微微冷笑,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病房门边,伸出了手。
门上没有把手。
我站在门边,伸着手,感觉有点愣神。
刚刚医生是怎么进来和出去的?
我努力回想医生刚刚的动作,却忽然发现细小的声音再度在我耳边响起。
滴滴,滴滴,滴滴…
我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痒,于是想举起手挠头,却发现自己的两边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麻住了。
我忽然想起,在之前狩猎的时候,我明明已经把刀捅进了那个男人身体,但他挣扎着跑掉了。
然后我追了出去。
就在那个十字路口。
滴滴滴滴滴滴滴——
房间里的声音越来越响,就像是在我脑海里回荡一样。
我无比烦躁地抬起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花板不见了。
糟了。
【狩猎 全文完】
注:原文发表在《绘影》杂志上,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