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舅有络腮胡,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胡子舅舅。
小时候,外婆、大舅二舅家还只是一线土砖瓦房。穿过一扇又一扇的门,就可以从外婆家到二舅家,然后去大舅家。记忆中,把所有的门打开,就像一条长廊,可以从外婆家一直望到大舅家。只要听闻外婆拿壁橱钥匙的声音,藏在各个屋里的孩子们都从各个门里窜出来围在壁橱前,看能否分些好吃的。多数时候没有,有好吃的也不过是些桂圆红枣片糖之类的年节糕点点心。一人只能分一点点,量不多,但必须均匀,不然就会先吵架再打架。
领了糖的孩子一哄而散,约爬树继续去爬树,打猪草的收拾篓子,做了弹弓的捡樟树籽去了。我无聊,摇着破蒲扇哼着“鞋儿破,帽儿破……”在各屋晃悠。瞥见大胡子舅舅在通风口的凉凳上午睡,便蹑手蹑脚的跑过去用破蒲扇挠他的胡子脸,他突然醒了,一把把我捞起,用他的大胡子扎我的脸和手。我“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大胡子舅舅也没了睡意,这时就可缠着讲些故事。
故事讲过很多,大多是民间传说加现编的,所以很多都记不住了,唯有两个印象深刻。“红毛老娘”这是我们这儿专门吓孩子不睡觉的故事。这个红发老婆婆喜欢吃小孩,一天妈妈去山那边的外婆家了,留着小姐妹两在家,红毛老娘伪装成老奶奶留宿姐妹家,晚上在被窝把妹妹吃了,吃骨头的时候,“咯吱”响,姐姐问是吃什么,她说是吃香豆子。姐姐摸到被窝里湿湿的,问怎么了,她说是妹妹尿床了,其实是妹妹流的血。讲故事中大胡子舅舅会模仿“咯吱咯吱”的咬骨头的声音,以及姐姐用手摸到血黏糊糊的感觉,我吓得不轻。故事的最后当然是聪明机智的姐姐收拾了“红毛老娘”,保证了自己没被吃掉。这样的故事,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恐怖等级绝对是一万级,完全被吓得天一黑就不敢出门了,这也是大人们希望的。
“红毛老娘”的故事负责恐怖,“兄弟俩”的故事负责搞笑了。兄弟俩都很穷,好心眼的弟弟吃了点炒香了的豆子,在集市上就放了个香喷喷的屁,大家赠送了钱给他。坏心眼的哥哥知道了,也吃了豆子去集市上放屁,结果是一个特别臭的大臭屁,大家受不了他,就一起把他赶走了,还什么也没得到。这故事是大胡子舅舅瞎编的,但是当时就是觉得特别好笑。而且觉得我的大胡子舅舅真厉害,肚子里有很多故事。
土砖瓦房,都带着置物小阁楼,小时候成天想着上去看看,到底藏了什么宝贝。后来我的两个调皮哥哥爬上去替我找到了答案,很多杂物,但是真的有宝贝。上面有个大瓦罐,是个石灰坛子,里面藏着冰糖,片糖,薄荷糖,也是些过节走亲戚用的点心,放这里面是为了保持干燥,放阁楼上当然就是为了“防盗”。我们扣个洞偷偷吃了几颗,第二天馋了又去扣,第三天,第四天……每次都认为只有几颗发现不了,结果一段时间下来,就少了大半。我们傻了眼,眼看一顿胖揍少不了了。大胡子舅舅虽目睹了这一切,但也不去外婆那儿举报我们,只是笑笑。只是一时不举报,可过几时还是被发现了,胖揍一顿,几个小孩哭得昏天抢地,喊着不敢了,但是下次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因为我们老实的大胡子舅舅还是会继续给我们打掩护,躲过一时。
我们长大了,没有人再缠着大胡子舅舅给我们讲故事了。所以爱讲故事的舅舅变得爱絮絮叨叨讲些出门务工的事情,以及到过各个地方的风俗人情,偶尔听听觉得甚是有趣,听多了就觉得好似又重复了,很是无聊,不爱听。但现在即使想听,我的大胡子舅舅再也不能给我们讲故事了。想念我们可爱憨厚的大胡子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