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小时候念的私塾。在他那个时代算是很有才,有文化的人。关于叔父的事情,大部分是听父母亲讲述的。
叔父年轻时一表人才,又是村里有名的文化人,二十岁上就娶了邻村的大家闺秀为妻。因为叔父有才,是村里的栋梁,是家里的骄傲。他几次欲走出乡村,都被爷爷奶奶劝留了下来。
叔父信奉百善孝为先,对爷爷奶奶百依百顺,始终在村里叱咤风云。
叔父的结发妻子三年没有生育。叔父在爷爷奶奶的撺掇下,休了发妻。接着,家里就为叔父迎娶了后来我们的婶娘。
婶娘小鸟依人,来自白居易撰写长恨歌的宝地金盆,也很有才华。
婶娘不负众望,很快为叔父生下了两个儿子。只是大儿子在两岁的时候因为发热,智力发育些微迟滞,落下了讲话嘴角下扯的毛病。小儿子自小精明,始终被全家人视为掌上明珠。
婶娘在生育小儿子时,因为劳累,腰便再也直不起来,后背像长了一个锅,被人笑称“罗锅子”。
叔父是个乐天派。
每年春节为村里各家各户书写春联,笔走龙蛇,春风化雨。家家贴上大红的春联,人人都喜笑颜开,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村里无论谁家过个红白喜事,叔父都可以为文论礼,颇受人敬重。家族里的人,都受叔父熏陶。没有念过书的,从不粗口,念过书的喜文弄墨,常让叔父斧正。叔父始终有板有眼,诲人不倦。
爷爷英年病逝。奶奶把家产(仅有两间祖屋)都分给叔父,自己连同我的父亲择地搭建茅屋生活。
叔父十分孝敬奶奶,隔三差五总要到奶奶跟前,说说话,唠唠嗑,有时带一些好吃的,与老人晚辈分享,有时做一些家务活,同大家分享人生的体验和生活的艰辛,真的是其乐融融。只是,除了年三十,婶娘很少来。
奶奶老去那年,叔父明显衰老了许多,话也少多了,好像他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每年除夕的下午,叔父都会早早的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我的家里,同父亲一起,搭建好祭祖供桌,挂上族谱中堂,写好春联,贴于大门。接下来,给我们讲没完没了的故事和笑话,让全家人都有一个欢乐无比的氛围,迎接新年的到来。当我们瞌睡的时候,他就会睁着眼,静静地坐在祭祖桌旁,直到凌晨。然后,他会和我的父亲,到门外十字路口,为爷爷奶奶烧纸钱、送寒衣,再悄悄地离开。
我们长大了,叔父那一辈的人都老了。
我上高中的时候,叔父的二儿子外出打工去了。
大儿子人们都说他老实,上了小学,一直在家里跟叔父做农活。
我高中住校,很少回家。毕业那年夏天,婶娘到村里唯一的井边洗衣服,需要从井里自行提水使用,后来衣服在井边,人落到井里了。据说,被捞出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了。我再也没有见到婶娘。
叔父从来不跟我们说他和婶娘的生活,也从来不提他的原配妻子,这些都是他心底的秘密。
叔父家里的经济状况始终拮据。叔父的几个兄弟姐妹家里,都有人离乡背井讨生活,经济比叔父家整体上要好一些。
后来,在大家的帮助下,为叔父家翻修了房子,条件好了一些。
叔父的小儿子,外出打工后,就一直没有再回到家乡,也几无联系。
家里盖房子,也没有寄钱回来,也没有写过一封信回来。只是据外出打工的同乡人,偶尔说起过小儿子,但好像情况始终并不太好。叔父也始终不追问。 房子翻修了后,叔父托人在比他的岳父家更深的山村里,为大儿子讨了个媳妇。
在老家,人们都说:娶媳妇盖房,花钱没王。叔父的这个儿媳妇没有让叔父花多少钱,一是因为媳妇想从深山里出来,二则这个媳妇也背着个锅。
儿媳妇给叔父生下大孙儿的时候,叔父乐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可是眼泪擦不完,叔父从此眼睛看不见了。
儿媳妇又为叔父生下了一个小孙女和一个小孙子。
看不见的叔父,为大儿子养牛,摸索着吃儿媳妇送来的饭,摸索着为牛添草添料。
叔父没出过远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他从来没有埋怨小儿子,他说应该让小儿子出去创一创。
虽然眼睛看不见了,我们回到家乡探望他的时候,叔父还是能够给我们讲许许多多闻所未闻的美好故事。
后来,有一天早晨,叔父在牛圈的炕上,永远的睡着了。据说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