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夏天,便能听见办公室和走廊里的几只蟋蟀,开始在炎热中,唱一支支清凉的歌。
我纳闷了好久,它们是如何安家在二十几层高的写字间里,更搞不明白它们又是从哪里来,藏身于闹市,繁衍生息在我的办公室里。
至到有一年有一天,迎接创卫大扫除时,保洁员搬移开桌前半人高的沉重花盆,清扫地面时,从盆下凹槽处,蹦哒出几只呆萌的小蟋蟀,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它们是跟随花盆花树而来的。屋里地上窗前桌边,一盆盆繁茂的绿萝文竹滴水观音等绿植,以及其他杂花闲草,早已为蟋蟀们营造了一个小而密闭的仿自然环境,所以它们能够在这半空中,不接地气地生存下来。
有了蟋蟀在身边,再枯坐案头或忙碌劳形时,便不觉寂寥烦躁,心里知道,有几个可爱的小精灵,依赖着我陪伴着我,在这深可观天的市井之中。
偶尔闻听蟋蟀唱歌,使得身居闹市的我,颇有些置身于乡野的想象和虚幻感。每年从惊蛰开始,就开始盼望它们的夏天音乐节如期举办。
蟋蟀在豫西乡村,被叫做蛐蛐儿,常栖息于地表、砖石下、土穴中、草丛间。昼伏夜出,吃各种作物、树苗、菜果等。
小时候在乡间,收割玉米后,肥硕的蟋蟀密布在秸秆中间。白天捕捉,需要用手指抠开蟋蟀的窝,合上手掌或脱下一只鞋子,就可以扣住它们。黄昏的时候,蟋蟀出洞了,更容易被捉到,用狗尾巴草串成一串串提回家中,用油炸了,撒上点盐,吃起来美味鲜香。
还有一种“家养”的白蟋蟀,和田野间的黑褐色或黄褐色的蟋蟀大不相同,因它常躲藏在厨房的灶台里,所以也叫“灶鸡儿”。白蟋蟀体态较小,性格温和,通体呈乳白色,个头大的如花生米,小的如麦粒,有的通身透明,玲珑剔透,十分可爱,脑袋扁平,腹端有一八字形小尾巴,背上有退化的四只小翅膀。这种小生灵能爬善跳,机灵乖巧,偶尔捉一只放入掌心,它会舞动触须,与人对视,并发出鸣叫声,然后迅速跳出掌心逃遁。
捉一只灶鸡儿,将其放入小葫芦内饲养,在大雪纷飞、滴水成冰的严冬,仍能听到它的叫声,是我小时候冬天里的玩伴。
读书时,知道蟋蟀还叫促织。是一种古老的昆虫,至少已有1.4亿年的历史。也就是说,这尘世上还没有人类活动之前,小小的蟋蟀就已经歌唱好多年了。
蟋蟀生性孤僻,喜欢独立生活,一般情况下,不和别的蟋蟀住一起,因此,它们彼此之间不能容忍,一旦碰到一起,就会咬斗起来。它的大颚发达,强于咬斗。两只雄虫相遇时,先是竖翅鸣叫一番,以壮声威,然后就头对头,各自张开钳子似的大口互相对咬,也用足踢互蹬。
中学课本选有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名篇《促织》,迂讷老实的读书人成名,他的小儿子因把父亲准备上贡的蟋蟀不小心弄死,怕被责罚自杀,魂魄变成一只蟋蟀,勇猛善斗,为成名一家及上司带来功名利禄,后又从蟋蟀变回人的故事,让我记忆深刻。
本以为当初课堂上老师批判过的古代“斗虫”陋习,早已灭绝,谁知道有一年去豫北长垣出差,听闻这里的农人,有了一项新的“经济增长点”——农闲时节捕捉蟋蟀出售赚钱。
我挺惊讶,就问捉的蟋蟀卖给了哪里,当地朋友说,有负责捕捉的,有负责收购的,有负责销售的,俨然形成了成熟的市场,最终主要卖给了北上广及江浙一带富裕地区的玩家。有的收购者,还蹲守在田间地头、当地农民家中,以期收获到品相上乘的奇物。
这岂不是现代版的聊斋故事么。
我更加吃惊了,为了一探究竟,开始关注收集资料,真是不看不知道,俗话说“河里没有市上有”,原来朋友所言并没有夸大事实。不过我通过了解得知,“玩蟋蟀”也并非像老师课堂上讲的那样,祸国殃民,百害而无一利,小小的蟋蟀身上,也有历史悠久的“虫文化”呢。
蟋蟀、油葫芦、蝈蝈号称中国三大鸣虫。三大鸣虫中,玩得最好、最精彩、最有文化韵味的当数蟋蟀。古人玩蟋蟀讲究三种境界。第一种境界叫"留意于物"。这其中最典型的代表是南宋宰相贾似道,竟然因玩虫而误国;第二种境界称"以娱为赌",把斗蟋蟀作为赌博手段;第三种境界叫"寓意于物",这是最高境界,多为文人雅士所为。
早在2500年前的《诗经·七月》中:“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后来,在古代文学作品中,蟋蟀具备了文人对生命的吟咏,秋天的悲叹,故国乡思及亲友想念等意想象征。
如《诗经·蟋蟀》里的“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这首诗就是写诗人感物伤时,劝诫自己和别人勤勉之意。《红楼梦》里“鸿归蛩病可相思”,蛩指的也就是蟋蟀。
就在刚写完这篇小文后,看到一篇文友的文章《蜻蛚吟》,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蟋蟀还有个如此文雅的名字,魏晋以来古诗文中称呼蟋蟀为蜻蛚,如晋张载 《七哀诗》:“仰听离鸿鸣,俯闻蜻蛚吟。”《宋书·傅亮传》:“聆蜻蛚於前庑,鉴朗月於房栊。” 唐 陆龟蒙 《和袭美新秋即事次韵》之三:“鸕鷀阵合残阳少,蜻蛚吟高冷雨疏。”真是学海无涯,日有所得啊。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还是“斗虫”的习俗。斗虫的兴起大约从唐朝天宝年间算起,兴于宋,盛于明清。
京城民间始终保留着玩蟋蟀的习俗,各路玩家常聚集到一起聊蟋蟀、斗蟋蟀。史料记载中的白牙青、白牙紫、垂青一线飞蛛、铁弹子等知名品种,都是京城玩家的心爱之物。
如今,赏玩蟋蟀似又渐成风尚,无论是北上广甚至香港等大都市,还是南京、杭州、苏州那样的中等城市,以及盐城射阳等县级城市,居然都发展起了规模不等的鸣虫市场。这多少也可以折射出现代人渴望返璞归真的意趣。
2010年8月,中华蟋蟀第一县山东宁津蟋蟀文化节,居然也隆重开幕了。宁津是全国第一个举办蟋蟀文化节的县,早在1991~1993年间,就连续举办过三届蟋蟀节。
看来,这小小的蟋蟀,在人类漫长的发展历史中,不但用歌声,还以善斗勇猛的天性,给世人带来了种种乐趣和陪伴。
对于这小小的玩意儿,也不能不刮目相看了。只是,因蟋蟀而演绎出来的故事,不知有多少,如今哪里有间聊斋,让我们可以把更多的乡野奇闻听晓,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