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图

01

大河县橘子村全村被屠,七十三条人命,震惊江湖。

街头巷尾纷纷传言凶手乃当今皇帝的亲弟弟——晋王殿下。

靖王爷是皇帝唯一的亲人,两兄弟感情一向很好。有民间流言,先帝当初立的是太子就是靖王爷,是靖王爷拱手相让才让皇帝当了皇帝。尽管事关橘子村七十三口人命,但是朝堂之上无一人提及此事。


面对这毫无反应的朝廷,大河县县令夏侯单人独骑付京告状。然而抱着必死决心为民请命的夏侯并没有见到皇帝。在皇城城门口,他的同乡禁军指挥使夏无技正骑着高头大马等着他。夏无技的出现意味着既定结局的一角已经揭开。他带着失败的沮丧看着夏无技向他走来。

“我备了好酒。”夏无技跳下马背,朝着同乡温和的笑了笑。

事发当日,朝堂上气氛怪异。大河县县令的夏侯入京的消息全城皆知,满朝文武各有所虑,谋划的结果却是相当的默契:不违圣意,不杀栋梁。由同乡夏无计出面,拒之城外,以求两全。

皇帝居高,群臣的喁喁私语没能逃脱他的法眼,左右阉人的闪烁眼神更是让端倪显现。不过在朝堂上他并没有逼问群臣所瞒何事,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是与他有关的“私事”。群臣的隐瞒可能是为他着想。

至于事情的真相,他自有办法知道。当天晚上他派驻在外的密探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欣慰群臣体贴的同时,又恼怒哥哥的胡作非为。

一柱香之后,靖王爷来到了皇帝的书房。

不久后,门外侍奉的太监听到了房内有了激烈的争吵声。“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做那种事情!”甚至出现了极其难听的辱骂,而且声音的来源并非他们所熟悉的人。

大约在靖王爷进去一柱香的时间左右,里面渐渐安静起来。两个太监相互看了一眼,张嘴打了一个哈欠。又过了两柱香时间,皇帝揽着靖王爷的肩膀踏出了书房门。缀满繁星的夜空没能让满腔愤懑的靖王爷心情舒畅,初秋的凉意在夜里肃杀起来。靖王爷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没有理会身旁赔笑的皇帝皱起眉头气势汹汹的离开了。

皇帝无可奈何的望着他的背影,当他将目光放到身旁两个太监身上时,皇帝的威严自然的溢出来。

“今天事情我要是听到半点闲言碎语,你们就等着人头落地。”

九月初九

武当派举行一场内部的比武大会,刚从正殿密会出来的阳基道人避开众人耳目告诉弟子梁木:“输吧。”

梁木还没来得急询问缘由,阳基道人就被武当派的掌门人叫去了。

比武大会奉行点到即止的原则,但是急于表现的年轻弟子让战斗异常惨烈。每一场比试下来至少有一名弟子皮开肉绽。

师兄弟的水平梁木看在眼里,如果他出全力的话没人可以赢他。但是阳基道人的叮嘱让他困惑,在掌门人叫他上擂台的时候,他那纠结疑惑的眼睛望向了自己的师傅。但是阳基道人在众目睽睽下只能颔首微笑。

这是梁木的第六局,只要赢了这一局他就是武当派新秀。渴望名利的他无法快速做出决择,一面用剑抵御对方的进攻,一面绕圈子。对手的剑法破绽连连,他早就可以一剑将其击败。然而师傅的声音仍旧在其脑海中回响,他不断的看向阳基道人,试图在那张堆满虚假微笑的脸上找到一点提示,但是在掌门人以及其他师叔的监视下,梁木一无所获。

心神不宁的梁木很快就露出了破绽,对手敏锐的察觉到了,一套夺命的连环杀招以摧枯拉朽之气势袭来。梁木几乎是本能的破了对手的招式,反转局面。

随着对手的剑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梁木的心也跟着“疙瘩”一下,师傅正忧伤的凝望着他。不详的预感从阳基道人的眼睛里弥散而来,烈日下,梁木的发鬓析出细密的汗珠。他用有些酸痛的右手捋掉了滚动汗水。

缄默不语的阳基道人领着忤逆的弟子跨进了掌门人的房间,没有对获胜者的赞扬或是祝贺,庄严的像是一桩葬礼。

在这间气氛肃穆的房间内,六个面色忧愁的老人向他讲述了橘子村惨案的始末。

各大门派对此滔天罪行痛心疾首,作为行侠仗义的中坚力量,名门正派决定以武犯禁,惩凶除恶。八大门派决定每门派出一名弟子参与此次刺杀行动。而这次比武大会就是为了选出武当派参与行动的人选。

“我们武当派要脱颖而出。”掌门人有些恨恨地说。

“我们武当派在江湖已经很威风了。”梁木说着看向师傅,阳基道人正望着窗户下斑驳的光影发呆。

“江湖中人提起八大门派首先想到的是那个门派。”掌门人问。

“武当派。”梁木说了一个自认为聪明的回答。

“不是。”掌门人说,除了阳基道人,其他人的目光都投向梁木,“是少林派。”他的口吻带着深深的遗憾。

对话冗长,他们强调这是一次超越少林派的机会,在此期间阳基道人一直保持着沉默。

当天晚上,所以有关梁木的一切资料都被丢进了香炉里。梁木忧心忡忡的看着熊熊大火将自己的过去焚烧的一干二净,火势太大,似乎未来也不能幸免。

掌门人在他身旁告诉他:“不论这次行动成功或者失败,你都不再是武当派的弟子。”

火焰的影子在梁木脸上跳跃,他低着头默然不语。

为了保证一切顺利进行,掌门人希望梁木能给他们一个保证,但是碍于情面他不好直说。经过多番蜿蜒曲折的诱导以后,阳基道人终于对梁木说了第二句话:“他们想你在祖师爷面前立个誓言。”

梁木站在张三丰的雕塑下若有所思,若是祖师爷处于这样的处境他会怎么做?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欺骗或许是因为年轻人的逆反心理,梁木在雕塑下僵持了很久。氛围一下子紧张起来,阳基道人甚至觉察到了隐匿的杀气。最终几乎是在长辈门的威压下,梁木慢腾腾地举起了一只手:“我,梁木,定当遵守与掌门人的约定,斩杀恶徒,不管成功与否都将与武当派划清界限。如若不能谨遵誓言,天打雷劈。”

“还有断子绝孙。”掌门人加了一句,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句恶毒的话将给他带来什么。阳基道人无奈的撇过脸的同时在背后握紧了拳头。

午夜时分,梁木就在掌门人的催促下骑着枣红马从后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星月无光,爽朗的晚风带来了野果的芳香,草丛里偶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暗示离别的马蹄声扣人心弦,梁木心头的伤感如山泉涌出。

阳基道人在送行的路上一直与梁木保持着一段距离,他没有骑马,脚步轻快。对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他感到愧疚,梁木的“慷慨付死”实则意味着他在门派内部斗争的失败。令他烦躁的不仅仅如此,他正在纠结是否要将一桩隐瞒二十几年的秘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说出来。

纷乱的思绪让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就在梁木的背影消失在一颗槐树下时,他忽然有了一股强烈的表达冲动。当他加快脚步追上梁木的时候,他拿定注意要将真相说出来。

马背上的梁木并未察觉到阳基道人的心中的百转千回。命运过早的对他进行了宣判,他甚至来不及惶恐,而此刻最强烈的情绪莫过于对阳基道人的埋怨。尽管阳基道人在比武之前提示过他,但这仍不能抵消那些怨天尤人的消极情绪。

阳基道人将其送到山脚,师徒两人都在等着对方的率先妥协。枣红马咀嚼着坠满露水的青草,四蹄刨着湿润的泥土。

梁木坐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远处天际泛白,山脚的晨风里夹杂着溪水潮湿的气息。他打算等到破晓的第一道光线,如果那个时候阳基道人还不说些什么,他就离开。

没过多久踌躇良久的阳基道人走到枣红马的一侧,牵着马绳:“我是你的父亲。”

这是他对梁木说的最后一句话,或许是无法应对接下来可能存在的感情纠葛,阳基道人说完这句话便匆匆离去。

枣红马上的身影顿时委顿了,阳基道人的一句话让他的本就杂乱的情感复杂的直至麻木。这一天他经历了太多事情,思考在他脑海里停止了。直到阳基道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他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不是因为怨恨,而是他不知道该如果面对。对于未来,梁木更多是一种迷茫的惆怅。

他用马鞭轻轻的抽了抽马屁股,枣红马蹄子每一次落地都像是一个鼓点在山脚下回响。山上的浓雾沉了下来。阳基道人施展轻功爬到了一颗大树,在那里,他的视线中梁木正向着逐渐浓郁的迷雾踽踽独行。

他曾经想过与梁木相认的情景,只是没想到相认还伴随着生离死别,他心头的凄创难以名状。

梁木的母亲是山下的一个寡妇,阳基道人在一次历练回山的途中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凄苦孤独的女人。两人的拘谨和善都给彼此留下良好的印象,寡妇撩起垂在耳侧的发丝引起了他慌张,他终于认识到女人与男人的差别。

寡妇送别时依依不舍的眼神让他感到难受,他的目光钉在寡妇鼓鼓的胸前,一股难以抑制的欲望在他体内激荡——他想看看寡妇的乳房。尽管两人对于彼此的渴望都十分明显,但是他们终究没能跨越那一步。阳基道人离去的决绝背影使寡妇误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对此,阳基道人自己也有相同的看法。

但是那天晚上他对所有的经书都失去了兴趣,那些以往在他看来智慧无穷的经书不能给予他任何帮助。他产生了新的疑问:有些东西是高于道的?

为了找寻答案,他星夜下山,敲开了寡妇了房门。那天晚上他们一句话都没有,但是阳基道人却分明感到那晚是他一生中表达最充分的一晚,想说的要说的都通过肢体语言表达的一清二楚,以至于他以后的人生常常陷入“寡言”的尴尬境地。

五年后,寡妇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害了性命。阳基道人将牙牙学语的梁木带到了武当山,阳基道人的师傅无望道人几乎是一眼就洞悉了真相。他没有责怪阳基道人,也没有拆穿阳基道人的拙劣的谎言。但是作为当年呼声最高的阳基道人意外的没能如愿登上武当峰顶。

梁木的身影在浓雾里湮没,这似乎暗示着什么,阳基道人最终没能控制住自己对儿子的情感,露水从叶尖滑落的时候,他那迟钝的眼泪也从眼眶里缓缓流出。

02

梁木的第一站是大河县橘子村,按照各大派的约定,八大派的选出的代表将在橘子村进行一次密会。一是为了悼念橘子村的逝去的生命,当然第二点才是最重要的:为了公平起见,他们需要一同出发。

武当山离橘子村不算太远,心情茫然的梁木骑着枣红马晃悠了三天就到了大河县。这里的人仍旧沉浸在大屠杀的阴影里,茶馆里,街道上,城门口,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梁木的到来引起了他们的警惕,但那些讨论还在无时不刻的进行着。梁木听不到,但他能感觉到。

茶馆里的小二在给他端上一杯清茶的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出于对陌生人的恭敬,他们的谈话细不可闻,但是他们时不时瞥向梁木的眼神出卖了他们。

梁木并不在意这些喁喁私语,但是那些眼神让他如芒在背。他叫来店小二,点了一壶酒,一斤猪头肉。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于的陌生人的好奇心驱使他们接近梁木,有些胆大的老人讪笑着和梁木套近乎,甚至直接问梁木:“你是为了橘子村的事情来的么?”

梁木摇头,老人依旧兴致勃勃的继续说道:“这件事情不简单。”

尽管梁木依旧态度冷淡,他再次故作高深的摇了摇头说:“不简单。”

老人话里的意犹未尽没能让喝酒吃肉的梁木停下来,甚至没能换取梁木一个询问的眼神。意兴阑珊的老人弯着腰锤着背脊离开了,他不太明白这样一个无往不利话题为何会遭遇这样的失败。

老人的离开让梁木松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讲大屠杀给他带来的悲痛不亚于大屠杀本身,他痛恨这一切的发生。

马上新来的陌生人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一个英姿飒爽令人浮想联篇的女人。

那些人驻足侧目,目光既胆怯又渴望。陌生的女人与梁木一样不太能适应这些目光。站在街道上一番顾盼衡量以后,她走向了梁木。

“你是去橘子村的?”马上她就意识到这句话可能会暴露她的身份,她不安的咬住下唇。燥热的阳光让她通透的脸颊绯红,被她咬住的下嘴唇流失了血色。

梁木一脸诧异的看着这小小嘴唇上的转变,他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问:“八大派的?”

她点了点头。这两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就这样开始了自报家门。

这个初入江湖的姑娘叫绿花,峨眉派肖清师太的弟子。对于刺杀靖王爷她完全没有兴趣,更谈不上什么信心。被命运推着走——这是她与梁木的共同之处。惺惺相惜的两个年轻人很快就熟络起来。两人在镇上买了一些干粮,然后在众人的目送下结伴前往橘子村。

绿花的马经常闹脾气,有好几次她差点跌下去。作为一名武林人士,不会骑马是要闹笑话的,尤其还是八大派的一员。绿花解释说她与自己的坐骑还处于磨合期,她以前的坐骑是一匹性格温顺的母马,可惜就在她下山前就死了。

梁木问马是怎么死的,绿花抬起头望着远处在迷雾中影影绰绰的山影,带着童真般的语调回答:“我想应该是老死的。”

绿花无意间流露出来某一神情常常让梁木陷入一种不真切的恍惚,他开始思考一些虚无缥缈的问题。

当他们骑马穿过一片树林的时候,蓦地,绿花带着愧疚对梁木说:“其实我不知道那匹马是公还是母。”

对此,梁木只是淡淡的一笑,比起绿花来他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的“小”。

两人牵着马爬到了一个山丘上,下面就是死寂的橘子村。村舍七零八落的分布在起起伏伏的山丘上。黄昏已经降临,太阳像是一颗寡坏的蛋黄一样在远处的山群流淌。暮色的浓墨重彩纂改了村庄建筑灰蒙蒙的原貌,村子左边的大片橘林正在微风中沉沉摇摆。

迎坡而上的风从橘林里飘到了山丘上,夹杂着橘子成熟的芳香和依稀的烟火气息。

“有人。”绿花指着村舍最中间的大宅子。

梁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错落的的房屋上有人影闪动,刀剑的光芒一闪一闪。

绿花牵着马往山下赶,“或许是我们的人。”

他们赶到山下的时候,那场追逐游戏已经结束了,猎物被捆绑在地。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青衣玉冠的男子用剑指着梁木。

其余五人按住兵刃等待着他们的答复。

梁木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抽出长剑,剑指苍穹,舞了一套剑花。

“天地方圆,任我驰骋。”这是八大派约定的暗号。

青衣人收起剑抱拳道:“昼夜轮转,非正即邪。”

其他人纷纷收起兵刃朝着梁木抱拳。地上被捆住的猎物眼中的希冀完全的消失了,他预感到了自己悲哀的宿命。在他的身后,太阳收起了它最后的一丝光线,黑暗如期而至。

在橘子村的祠堂里,他们升起了一堆篝火,被捆住的猎物像是死物一般一动不动。

梁木问他们地上的猎物是谁,他们一起摇了摇头。崆峒派的弟子说:“我们来的时候他正在翻看尸体,问他是谁他就跑我们就把他拿下了。”

梁木看向地上的猎物,他的两只眼珠子正在从一边移动到另一边。

“他像是朝廷的人。”梁木蹲下去在他身上搜了搜,除了一些碎银子什么都没有找到。

一开始猎物还抱有侥幸,他认为这几个初入江湖的年轻人或许不会在意他的生死,但是至少不会残忍的对待他。但是不久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年轻人有极强的适应能力,包括适应自己的残忍。

为了撬开他的嘴,华山派的弟子建议轮流在他身上划口子,直到他开口为止。

除了少林派的小和尚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其他人对此没有任何异议,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作为意见的提出者,华山派弟子拿出匕首在猎物的手腕处割了一个口子,鲜血汩汩的流出来。这意味着死亡已经开始。

梁木是第二个拿匕首的人,从腹部快速的刺进去又快速的抽出来。猎物轻轻的哼了一声。

然后是少林派,尽管这个和尚慈眉善目,但是他在割开猎物胸膛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迟疑。

接下来是绿花,作为八大派唯一的女性,她的一举一动引人注目。就连猎物也期待在她身上能发生一点意想不到的事情,在短暂的犹疑过后她接过匕首,不去理会其他人的注视,匆忙的划了一道血腥的长口子。但是谁都知道这只是一道华而不实的伤口。

03

夏侯在输了今天的第七盘棋局之后将整个桌子掀翻了。

“真是荒唐。”他暴躁的吼了一句,走到窗户边望着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看门的下人推开门望了望动静,夏无技用眼神示意下人把地上棋子收拾好。

“你在追寻什么。”夏无技走到夏侯身旁,斑驳的月光在他们身上移动,“正义,真相,还是名利。”

“那是七十三口人命!”夏无技那云淡风轻的神情让他怒不可遏。

夏无技只是笑笑,夏侯的愤慨在他看来太显幼稚。“那只是七十三口人命。”他说的云淡风轻。

夏侯的头微微的偏向身侧的夏无技,瞳孔陡然放大。他惊骇于一个朝廷官员能说出这样的草菅人命的话。

下人把棋盘收拾好退出去,夏无技走到门口停下来用一种警示的语气说:“你该成长了,不惧与强者为敌是勇气,但是你的对手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天下。”

夏侯依旧面色沉静,背着的双手越抓越紧。月光完全的消失了,他不知道是月亮躲到了乌云后面,还是乌云遮住了月亮。庭院里的梧桐书上还有几只稀疏的黑影,最近几天这些黑影越来越少。梧桐树的日渐消瘦的身影让夏侯察觉到了初秋的凉意,不知道是因为沉醉其中还是他此时的困境,这个秋天给他的感觉比以往来的更加悲凉。他深吸一口气,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茶香。

看门人敲敲门:“夏侯大人,给你煮了一壶上好的茶水。”

“什么茶水。”他没有给开门。

“云南进贡的茶叶,这名字小人说不上,夏无技大人说你喝了就知道了。”

里面安静了一阵子,看门人继续弯着腰耐心等待,又等了一阵子里面传来夏侯的声音:“送进来。”

看门人喜上眉梢,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将茶水奉上。面容的古怪的夏侯正盘腿坐着,看门人给他端上一杯茶,然后束手在一旁静默着,夏无技大人告诉他“或许这杯茶水能让夏侯大人眉开眼笑”。

夏侯将紫红色的茶杯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单是茶的气味就已经沁人心脾。他放到嘴边浅尝一口,马上那股浸透青春的味道在他脑海里苏醒,“是云南的普洱茶。”在夏侯还是秀才的时候,他与夏无技收到知府的邀请,在那天他们尝到了一种令他们终身难忘的茶叶。知府告诉他们:“这叫普洱茶。”

时至今日普洱的茶香仍旧记忆犹新。

看门人看到夏侯的眉头舒展,眼中的阴翳也逐渐明亮起来。他开始胆子大起来:“夏无技大人说,这样的茶叶他早就喝腻了,大人要是。”

看门人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夏侯正愤怒的盯着他,他的笑容冻在脸上。

“大,大人……”他的双腿因为紧张而不安的颤抖。

“滚。”夏侯震喝一声,衣袖一挥,茶具乒乒乓乓碎了一地,浓郁的茶香充斥了整个房间。

看门人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说是要给打扫房间,夏侯拒绝了。他仍旧盘腿坐着,弯着腰,闭着眼睛,扶着额头。普洱茶的苦涩的气息包裹着他,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有一种将要被打败的预感。

行刑是一种较量,施刑的人和被施刑都在受着折磨。他们低估了猎物的忍耐力,猎物也低估了年轻人的残忍。

黑暗环伺,火焰在祠堂的中间的欢呼雀跃,这是它的表演时间。猎物已经躺在了血泊里,身上已经被开了十七道口子,血腥味随着火光在祠堂里荡漾。猎物仍旧一言不发,除了匕首插入抽出时他发出的痛苦的呻吟,他连嘴都不张一下。

梁木接过匕首,染血的刃上闪耀着妖冶的光,他在匕首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是红色的。

猎物将眼睛偏向了火堆,梁木一刀扎在猎物的腰眼处。猎物咬着牙齿闷哼了一声,脸上惨白,匕首拔出来的时候疼的龇牙咧嘴,浑身发颤。

下一个是少林派的和尚,但是绿花抢先接过了匕首抵在猎物的脖子上:“你最好现在就说出来。”

猎物迟缓的把眼睛转过来,凝视着绿花,那眼神中既没有怨恨也没有祈求。

绿花一刀插在他胸口,离心脏一寸的地方,拔出来的时候她狠狠的剜了一下。

猎物被她的动作震慑住了,绿花之前的两刀都是装模作样,他不明白这突然的凶残是原形毕露还是耐心殆尽。

绿花置气般将匕首丢在一边,少林和尚弯腰去捡。她走到窗户口,旋身问:“既然真相已经明了,凶手就是靖王爷,我们还拷问他干嘛,杀了就是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少林派的弟子像是得到了解脱,看着手中的匕首不知所措。

猎物冷哼一声,蔑视众人,“凶手不是靖王爷。”

“你这个狗东西总算说话了。”昆仑派弟子走上去踢他一脚,“全江湖都知道靖王爷贪图美色,强抢民女,为了掩盖真相屠杀村民。”

“胡说。”那猎物啐了一口血,环视众人,“伤口出自一人之手。”

“管你几个人,凶手就是靖王爷。”青城派弟子夺过匕首插入了猎物的心脏,匕首拔出来的时候血水溅到了火焰上。猎物张开嘴,嗓子里发出窒息的声音,随后就开始抽搐。

梁木望着跳跃的火焰,它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最为喧嚣。瑟瑟寒风像是秋天来临的前奏,少林派的和尚捡起一根沾血的柴火丢到了火堆了,嘴里嘟囔着什么。

绿花作为这里唯一的女性睡在了祠堂里,其余人都睡在过道上。祠堂外面放了几十具尸体,少林派的和尚说是要为他们诵经超度。梁木一直没有睡着,和尚念经的声音让他浑身难受,他不时起头看看和尚睡着了没有,不过那和尚的精神很好,看样子今晚他要失眠了。绿花在下半夜睡到了梁木身旁,她对梁木说里面太暗,阴气太重,她怕。

绿花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有安神的作用,他得到了内心的平静。但是马上他就有了新的焦虑,为什么女人会让他平静?有一次他与阳基道人闲聊,无意中阳基道人谈到女人。他说:“女人会是男人生命中某一时刻的道,需要牢记的是永远不会是唯一的道。”他还记得阳基道人说这句话时神色间的得意。

绿花在睡梦中翻了身,原本背朝着梁木,现在面面相对。绿花的鼻息像是一只看不见的触手在梁木的脖颈环绕着,他忍着不去挠脖子。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梁木心里的骚动,绿花那粉淡的嘴唇和起伏的胸膛,让他再次浑身难受。不过他自己能够清晰的察觉到,这次的“浑身难受”里面有着一些享受的成份。当少林和尚有口无心的念经随风而去的时候,他仔仔细细的盯着绿花看了很久,确认她睡着了。梁木将一只手伸到了绿花的胸口,隔着衣服,他顺着胸部的轮廓轻轻的抚摸着。绿花睫毛的张合,嘴角的抽动,梦里的呓语都让他忐忑不安。他成了一只惊弓之鸟,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他就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大地仍旧在夜幕的掌控下。念经的和尚正盘腿打瞌睡,他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在黑暗中摸索到了自己的剑。他欠起身子看到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的翻动着尸体,那人似乎正借着赢弱的月光在检查尸体。

那人发现了他,“是我。”

梁木听不出是谁,但是这个声音他熟悉,是八大派中的一员。

梁木拿起剑,顺着声音走了过去,夜太凶,那人的轮廓仍旧是模糊的。

“你在干什么。”梁木问他。

“他没有撒谎,”那人说,“从切口来看,这些都出自一人之手。”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梁木蹲下来看了看身旁的几具尸体,他们的切口有着极强的相似性。

“对,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那人说着走开了。

梁木仿佛看到了那人在黑暗中笑了一下,月光在他的洁白牙齿上流动。

梁木回到自己的地方躺下,绿花正瞪着眼睛看他。

“你醒了?”梁木问她。

“大家都醒了。”绿花转过身去,用疲倦的声音告诉他。

他看了看周围,果然,那些身影在黑暗中不安的蠕动着。

虽然天气已经转凉,但是这些人已经死去太久,尸体散发的恶臭将他们唤醒。

点苍派的弟子提议将尸体火化,他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认可。梁木本想在焚尸之前再次检查一下伤口,毕竟昨天晚上他只看了两具尸体。他走近一具尸体,他马上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恶臭,伤口处爬出了白色的蛆虫。或许这是没有意义的,他想。

七十三具尸体堆在一起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壮观,梁木将火把丢到柴堆上时心里没有任何的波澜。或许死亡也并不是那么的神圣庄严,他在心里低估。

大火猎猎的燃烧起来,一闪一闪的灰烬的像是萤火虫随着北风远扬。破晓时分的光线像是一把巨刃割裂天地,青草上的冰冷的露水反射着微光。

在大火烧的最旺盛的时候,八大派的弟子齐聚村口,灰烬在他们背后飘落。

04

在商榷完毕以后,青城派弟子一马当先,扬尘而去。从今天早上起,他就选择了缄默。这次刺杀行动中,他是所有人当众唯一一个主动请缨的人。少林武当坐大,青城派虽然是八大派之一,但是又有谁将青城派发在眼里,少林武当之外的皆是二流门派。光大门派,振兴青城山的是这个青年才俊从小便有的夙愿,这次能与八大派共同竞技,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就下了青城山。

随后是崆峒派的弟子,他身材魁梧,留着一撮小胡子,眼睛总睁的很大,给人一种狠角色的感觉。这个狠角色朝着众人拱手,马鞭一扬,风驰而去。但是在跑出人们的视线范围后,他调转马头,走上了一条羊肠小道,这是一条与皇城方向完全相反的道路。

再就是华山派和昆仑派,这两派弟子想邀绿花同行,被绿花拒绝了。梁木在马背上沉默着,眼睛一直望着地面,两人临走时看向他的目光透着明显的敌意。以前他常听师兄说,女人是祸水,他如今算是第一次领略到了。

少林派的小和尚下马,在它耳边说了几句,拍了怕马屁股就让马走了。

绿花和尚:“小师傅不去了?”

少林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早到晚到不如缘到,杀人的事情急不得。”

和尚说完背着一个破包袱,一步一步向着京城走去。那样子到不像是个要去刺杀王爷的刺客,像是一个将远行苦行僧。

点苍派的弟子骑着马慢悠悠的走了几步,拉住马绳,把马横在路上。

梁木不明所以,问他:“你想和我们一起走?”

那人摇了摇头,“并不是。”说完他就策马而去。

那人的声音……梁木马上辩识出来了,那是昨晚黑暗中的与他对话的人。不知怎滴,梁木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这下好了,就我们两个人了。”绿花踢着马肚子,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着梁木大方的笑着。

绿花那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他有些不适,他只是淡淡的一笑。

橘子村到京城快马加鞭也得十天路程,梁木和绿花本就心不甘情不愿,他们极度缺乏赶路的热情。而孤男寡女,遥遥千里,他们对彼此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一开始他们的谈话内容围绕着那些江湖轶事,偶然谈一些无关痛痒的观点,一路上他们都十分默契的回避了有关他们此行目的讨论。他们像陌生男女一样拘谨、礼貌,彼此试探。交流在小心翼翼的进行的,由于都想着讨好对方,造成一种价值观高度重合的假象。很快两个没有情感经验的年轻人开始失控了,第三天他们路过一个闪闪发光的瀑布的时候,绿花娇羞的告诉梁木:“或许男人不像师傅说的那样的狡猾邪恶。”说完她低下头,捻着衣角,等着梁木的回答。

梁木没有吱声。瀑布从半空砸下来,“哗哗”的水声震耳欲聋,翻腾的水汽扑面而来。

“我们要快点赶路,不然就要在荒郊野岭过夜了。”梁木拍马前行。

梁木的反应让绿花感到失望,她甚至有些生气。在梁木的催促下,他们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一家客栈。在吃过晚饭以后,两人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心神不宁的梁木在房间里没有坐多久,出了房门在走廊上来回走了两圈以后,他停在了绿花的放门口,敲了敲门。

尽管绿花已经知道了门外何人,她还是问了一句:“是谁?”

“是我,梁木。”他说着有些不安的看了看别处。

“有事情?”

梁木愣了一瞬,这与他之前想的有出入。

“没事。”他察觉到了自己声音的不自然。

梁木往回走,绿花再次说:“有什么事情,明天在说吧,今晚累了。”

尽管隔着房门,梁木还是听出了绿花语气里的愠怒。

梁木没有答腔,有些狼狈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女人终究有些无常,他叹息着吹灭了灯。

第四天的时候,两人都因为昨晚的事情产生了小小的隔阂。一路上无话可说,沿途的风景已经有了秋意,梁木把一切抛之脑后,思绪沉浸在秋意盎然里面。偶尔他们不可避免的进行简短与尴尬的谈话,梁木总是避免与绿花对我目光接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绿花则在考虑昨晚是否做的太过了,至少应该柔和一点。

当天夜里他们没能赶到客栈,旅途的疲倦与人际关系的失败让绿花身心疲惫,吃了干粮以后她早早的睡了。半夜时候,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兵刃铿锵的声响。不过她睡得太沉了,她的眼皮动了动并没有醒来。

等猛烈的阳光让她在睡梦中感到不适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梁木盘腿坐着,怀里抱着剑,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憔悴。篝火的一旁有两具仰天的尸体。

“他们?”绿花一跃而起,慌忙捡起地上的剑,这时她才闻到那股血腥味。

“两个强盗。”梁木的声音低沉,“我杀了他们。”他望向绿花,他眼中的惘然恐惧让绿花感到诧异。

“你没有杀过人?”绿花问,她拉起梁木,把他扶上马。

“没有,一次也没有。”梁木在马背上咕哝。

“我以为我们八个除了我都是走遍了江湖的老手。”绿花嘀咕。

梁木跟在她后面,四野阒寂无声,他看到自己的影子与绿花影子重合在一块。

金銮殿上,皇帝正襟危坐,神态威仪。

群臣跪伏,唯夏侯昂首挺立,目光如炬。跪在一旁的夏无技冷汗涔涔,他伸出一只手拉了拉夏侯的腰带。夏侯没有回应夏无技,他向前踏一步。皇帝身旁的带刀侍卫将手按到了刀柄上,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皇帝。皇帝不动声色的回应了他。

“皇上,靖王爷强抢民女,杀人灭口,橘子村七十三口人命惨遭毒手,还望皇上明察。”夏侯弯身,捧着早已写好的奏折。

太监把奏折递给皇帝,皇帝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很快奏折就被撕成了两半,掷了下来:“一派胡言,七月十三靖王爷与我在喝酒下棋,怎么可以能去杀人呢?”

“七月十三靖王爷浩浩荡荡的队伍经过大河县,全县老百姓都看到了,皇上,靖王爷是在欺骗您啊?”夏侯再进一步,目光咄咄逼人。

“爱卿,朕自会断是非。”皇帝骄横地说,这个小小县令的愚蠢让他大为恼火。

跪着的大臣们窃窃私语,不久他们就得出结论,夏侯死定了。

“只怕皇上不愿意明辨是非。”

“大胆!”皇帝终于忍不住了,殿下噤若寒蝉,夏侯直视着皇帝的眼睛,丝毫不惧。

“靖王爷不能有罪。”皇帝缓缓道。

夏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昏君。”他听到自己说,或许这是他成为千古们名士的好机会,他再一次向着皇帝迈进。这一次,御前侍卫没有征询皇帝意见,早已跃跃欲试的刀顺势而出,清脆的一声响,开国以来兵刃第一次在金銮殿上噬血。

随着那耀眼的寒光闪过每一个人的眼睛,夏侯的头颅滚到了夏无技身旁。

夏侯在睡梦中惊喜,汗水浸透了衣衫,夕阳的余晖正在窗户口悄悄退去。白昼越来越短,晚霞也不再像夏季那般鲜艳,颓势已经很明显。这一切以及刚才的梦,似乎都是不详的预兆。他已经察觉到了在暗地里产生的怯懦与退缩,初来时视死如归的壮烈心情正在慢慢殆尽。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夕阳从院子里退到了院墙外。房间里渐渐阴暗下来,料峭晚风从打开的房门溜进来,他又重新躺下,盖上被子。忽然他瞥见,看门人正在门外小心的窥视他,那是个谨小慎微的年轻人。总是在小心翼翼的揣测着他的心思,作为一个视气节为生命的人,看门人的奴颜婢膝令他深感厌恶,有时候他无缘无故的迁怒与看门人。他期待着这个年轻人能给他一些惊喜,但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年轻人好像早已适应了这些,不管夏侯的刁难多么的无礼,他总是微笑着默默承受。不久后他就对拯救这个年轻人失去了兴趣。

“在这个有奴隶的时代,总需要有人去做奴隶。”他在心里嘀咕。

夏侯十年前就来过皇城了,那时他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即使最后他没能留在皇城做官也仍旧踌躇满志,他自信不出三年必能北上展翅腾飞。但是十年过去了,他仍旧局促一隅,寸步未进。他常常陷入一种壮志未酬的心境,能站在天子脚下一展拳脚是他的素志。而在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夏无技就明确的告诉他,只要他放弃一些东西,就能在皇城立脚。“全城的官员都会欢迎你。”夏无技如是说。

敏锐的夏侯立马觉察到了其中的胁迫:如果他不答应,意味着会有完全相反的结果。

坐立不安的夏侯在房子里踱步,黑暗中他闻到了一股怡人的芳香。

“院子里有桂花树吗?”他问看门人。

他看到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在黑暗中弯曲着身子:“有九颗桂花树,大人不知?”

夏侯微微一惊,心事太多他完全的忽视了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看门人不知道能不能说,夏无技大人的吩咐是只管照顾饮食起居。

夏侯冷哼一声,在黑暗中挥了挥衣袖。

“夏无技今天没来?”

“夏无技大人说要带大人去一处好地方游玩,想必已经在路上了。”

夏侯从看门人变得淫秽的笑容里听出了端倪,莫名的他有了期待。

入秋以后星群冷清而稀疏,朦胧的弯月在云层中躲躲闪闪。

05

夏无技踏着月光而来,提着一盏灯笼,孤身一人。夏侯问他去那里,他也只是说是个好地方,连靖王爷也常去的好地方,其余的便不愿多言。

出了院子,外面是一条悠长的胡同,凭借着多年前的建筑记忆他焕然大悟:“这是皇城?”

“他没和你说?”夏无技玩味的笑了,“看来他是个可靠的年轻人。”

出了胡同,市井的喧嚣就开始隐约显露。穿过一道矮小的门洞,繁华的皇城夜景豁然呈现在眼前,向东往去,这条笔直的大道直通金碧辉煌的皇宫。十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他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黑色建筑群,情不自禁的流出了泪水,在黑暗的掩护下,他用衣袖揩了揩眼角。

两人并排而行,夏侯注意到看守他的护卫并没有跟着来。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让他有了一个大胆想法。他想,即使失败了也未必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他能活到如今便是很好的证明。

夏无技一面带路一面介绍着皇城各色吃喝玩物,他自信人终究是动物的一种,夏侯被欲望战胜只是时间问题。这位兴奋热情的武官没有察觉到夏侯的异样,他认为接下发生的一切会让夏侯原形毕露,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夏侯心不在焉的配合着夏无技,脑海中一个个计划成立又推倒。他很懊恼,就算他成功的脱离夏无技的控制也不一定能跑出城,他甚至会在城里迷路。在路过一个舞狮队伍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夏无技仍旧在自顾自的介绍皇城美景。但是很快夏侯又跟上了他,害怕与对逃跑路线的迷茫让他茫然无措。

“前面就是目的地了。”夏无技指着一张灯结彩的花楼,“全皇城的官都喜欢这,里面还有一位大人正等着你。”

闹市中姑娘们的嬉笑声像是涟漪一样在人群中荡漾开,浓重的胭脂的像是灰尘一样浮散在口气中,这位来自穷乡僻壤的父母官没能适应着呛鼻的胭脂味,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靖王爷?”夏侯停下步子,鹰隼般的目光射向夏无技,“我与杀人犯没什么好说的,我只见皇帝。”夏侯说完拂袖而去。

人群中两个彪形大汉走出来,一左一右扶住了他的肩膀。他听到他的同乡夏无技用恼怒的口吻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靖王爷在醉花楼里只等到垂头丧气的夏无技,对此他大为窝火,用随身携带的佩剑将面前的雕刻着春宫图的木桌砍的面目全非。夏无技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手心里布满汗珠。醉花楼的老鸨子,她颇为自信的扭动着丰盈的臀部试图化解这些不愉快,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靖王爷就不假思索的给了她一个巴掌。并且还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肮脏的东西。”

靖王爷提着剑怒气冲冲的离开了,老鸨子在众人同情的注视下嚎啕大哭,夏无技从怀里掏出一百两的银票塞到了她饱满的胸脯之间。很快的,她就破涕为笑。

梁木与绿花的旅程进行到第七日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无话不说的境地。当然,梁木的救命之恩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有时在客栈,绿花能听到门外紧张不安的脚步声,不过,也许是因为矜持也许是对梁木的一种考验。对此,她装聋作哑,而梁木因为上一次的失败阴影,他以及对未来的美好畅想,他并不打算急于一时。可是,当他们骑马越过光秃秃的黄石山的时候,他们知道时间不多了。尽管他们有意的放慢了脚步,但是未来还是马不停蹄的向他们走来。最后几天的谈话重点完全的脱离了他们所肩负的重任与江湖,完完全全是年轻人成长的烦恼与苦闷,充斥着异想天开与无病呻吟,偶尔他们委婉的表达自己对对方的欣赏甚至是迷恋。从始至终他们的谈话都弥漫着若隐若现的伤感,忧郁像是藤蔓一样缠绕着两人。

在进皇城的最后一天,绿花谈到了自己被选为刺客的原因:“那是因为我是峨嵋派最漂亮的弟子。”绿花的那种自哀自叹,让梁木再一次感同身受。他站在城门口,看着人流走向那个狭小的城门,他突然有种冲动,牵着身旁的人转身离去。虽然他没有问过她,但是这个年轻人总有这样的一种感觉:她在等着自己。

然而他过久的犹豫不绝让一切激情泯灭,命运刹那间旁逸斜出。

绿花是带着对梁木的怨恨蛰进人群不辞而别的。当他回过神来追进人流,四处寻找的时候,为时已晚,绿花早已杳无踪迹。

在皇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头,人们聚集在行刑台下指着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热烈讨论。其中“武林中人”“杀人案”“七十三口人命”等字眼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挤进人群,走到了那具尸体下,虽然那具尸体的面部已经被血污覆盖,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目光坚定,给人一种可靠形象的青城派弟子,他是第一个出发的人,也是第一个奔赴黄泉的人。

梁木几乎是下意识的露出了害怕的表情,马上他就纠正了过来,佯装成一个好奇的老百姓听着围观的人讲述被那次添油加醋的刺杀行动。

青城派弟子赶到皇城是在五天前的深夜,皇城的第一场秋雨像是一头暴躁野兽席卷了全城。各色灯笼在风暴中忽明忽暗,行人稀稀拉拉没有几个,躲雨的人从一个屋檐下跑到另一个屋檐下。这个一心振兴门派的年轻人没有心思欣赏皇城少有的落寂夜景,他在直通皇宫的街道上站了很久,雨水从他的头顶流下来。第一道闪电飘过的时候,有人发出了惊呼。五天之后,在行刑台下,这个人这样描述当时他所看到的:“那像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第二道闪电来临的时候,躲雨的人们发现,刚才伫立在雨中的年轻人消失了。这个肩负重任的年轻人来到了靖王府邸,将其周边所有的路径熟悉后已经是破晓黎明,在第一声鸡鸣的时候,他蹲靠在一颗榕树下闭上了眼睛,湿漉漉的衣角正在滴水。

三天后,在靖王府门口,他秉着必死的决心挥剑砍伤两名随从后,在离靖王爷一步之遥处被靖王爷的贴身保镖一剑穿心。

“各大门派对峨嵋派是不屑的。”这是峨嵋派掌门人是发自内心的想法。当然这也并非完全是掌门人的臆想。武林上男人对女人的歧视是不加掩饰的,在往届的武林大会上,她的积极发言常常被人忽视或者引起尴尬的沉默,其余七派掌门嘴角勾起的笑容里总是隐藏着一丝讥讽的意味。常年的积怨让掌门人立志发奋图强,今年她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不仅仅是门派的竞争,也是男人与女人的竞争。

而关于人选方面,也并非绿花想的那么肤浅,鉴于拟订计划中的某些要素的必不可少性,绿花无疑是最佳人选。

绿花没有费什么劲就问到了醉花楼的地址,站在醉花楼的门口看着门口搂搂抱抱打情骂俏的男女,她满脸通红。在来之前,掌门人隐晦的透露了一些事情,不过那时候她正在悲哀于自己不久后将要面对的不幸,没有注意到掌门人提到“醉花楼”时的闪烁其辞。

老鸨子从绿花身上闻到了久违的气息,她用扇子遮住半张脸,用眼神示意绿花:后门相见。

老鸨子确实已经老了,厚厚脂粉已经遮不住层层叠叠的皱纹,身躯肥大,尤其她那丰满的臀部很是引人注目。不过她那双眼睛却像年轻人的一样饱满有着鲜艳的光泽,欲望的光在眸子里一闪一闪。

老鸨子是掌门人的师姐,绿花曾经零星的听过有关老鸨子的传言。

大约三十年前,一个赴京赶考的书生走上了峨眉山,很快,书生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引起了师姐妹的注意。其中以现任掌门人的师姐肖仪最为热情。年轻的肖仪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坐在书生身旁,手拖着下巴听书生侃侃而谈。书生卓越的见识,丰富的经历令肖仪大为痴迷,他几乎没用什么花言巧语,甚至是以一种傲慢的态度轻松的俘虏了肖仪的芳心。随后书生以游玩的名义将肖仪带去了后山,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后山做了什么。傍晚的时候,书生背着竹篓匆匆忙忙的下山了。肖仪站在山门口痴痴的望着书生的背影,直至书生消失在树林里,肖仪都没有等到他的回头。

那时的掌门人就注意到衣衫不整的肖仪丢了一样东西。“是心。”很多年后她回忆往事对其他师姐妹打趣说。

第二天一早,有人发现肖仪不见了,这种消失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完完全全的销声匿迹。直到肖清当上掌门人后,她才在前任掌门人那里得知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她的师姐肖仪在皇城做了妓女。

当她与师太们商议刺杀行动的时候,马上她就想到了肖仪。不久后她就与肖仪师姐取得了联系,她的请求得到了肖仪师姐热情的回应,师姐向她保证:“峨嵋派的事情就是她的事情。”

老鸨子从后门把绿花领到了自己的闺房,这房子与醉花楼的其他房间的格格不入,宽敞,明亮,打开后窗是青翠欲滴的松柏。房间里没有没有香炉,只有几株奇形怪状的盆栽,以及三排高大的书架,明显这些书籍不是老鸨子的兴趣爱好。

老鸨子在听绿花说话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一直摆弄自己宽大的红袍子。绿花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呆板懵懂的,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喜欢笨笨的人,不过绿花身上那股峨眉气息让她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绿花说完以后发现她的肖仪师叔完全的呆滞了,好像被囿于某种情感。

出于尊敬,她一直没有打断师叔的沉湎。

06

在选择驻地的时候,梁木聪明的选择了远离风暴中心的地方。靖王爷在东边,他远远地住在西边。房子的主人是个南方来的老人,白发苍苍,形容枯瘦,但是精神矍铄,谈话思路清晰明了。他在回忆起自己年轻时手刃三名绿林强盗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甚至他能将三个强盗临死前的表情通过语言重现,故事丰富的细节与流畅性让梁木怀疑故事的真实性。

老人有个身材顷长、黑发飘飘的女儿,一个有着典型的南方气质的婉约女子。陌生人的突然到访,让这个羞涩的女子时常莫名其妙的面红耳赤,这个早年走遍江湖善于观察的老人通过一些细节看到了事态的走向已初露端倪。他睡在躺椅上,忧郁注视的看着谈笑的两个年轻人,无力的夕阳在他身后模糊起来。

晚饭过后,梁木邀请那个叫小雨的姑娘一同散步。小雨在向她父亲寻求同意的时候,一颗心跳个不停,此时父亲看向去像是一颗坚硬的石头。她为了缓解这种紧张的氛围不停的摇晃着自己的肩膀。老人突出的眼珠子在油灯昏暗的光线里转了转,最后那两颗干枯的眼珠子盯住了梁木,“早去早回。”在说话的同时,上下眼皮缓缓包裹住了眼球。

梁木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面对小雨的时候大胆自信,他不知道是因为有了经验还是因为小雨这个人。总之给他的感觉轻松自如,没有任何压力,突然之前对绿花那种求之不得的心情得到了舒缓,可是当他路过一个茶馆的时候,绿花的那张蹙眉噘嘴的面孔突然出现在脑海,他想起了绿花经常性的欲言又止,意念深处突然产生一种深深的遗憾感。

越聊越越兴奋的小雨没有注意到同行人的愈加阴沉的面孔,两人在不对等的情绪下一路走到了靖王府外。

前天那次失败的刺杀行动无疑打草惊蛇,靖王府上下绷紧了神经,每个人都如临大敌的模样。皇帝陛下担心王爷的安危更是从禁卫军中挑选了精锐驻守王府。

梁木在路过靖王府的时候拉上了小雨的细长的手指,小雨因为害羞没有去看梁木的表情,不过梁木的手正在微微颤动。她想梁木和她一样的紧张。

回去的时候,小雨建议原路返回,但是梁木拒绝了。他对小雨说:“我想多了解一下皇城。”这时候小雨展现了她言听计从的一面,她带着梁木绕过了靖王府,对此梁木很满意。

夏侯的冥顽不灵让夏无技大为恼怒,最近几天都没有去看望夏侯。而且夏侯发现,看门人也没有之前那般热络。虽然依旧百依百顺,但是那些微妙的情感变化没能逃脱夏侯的眼睛,他隐隐的察觉到他们似乎失去了耐心。

晚饭过后,一阵秋风让天气骤然转凉,萧索的院子里,桂花树一枝独秀。夏侯披了一件风衣站在树下。黄色的花朵在秋风的抚慰下散发着怡人的芳香,他把鼻子凑近一些,轻轻的嗅了一下。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他来到皇城完全是因为朝廷对他的赏识……这种想象让他黯然伤神。对于仕途他是有抱负的,令他感到沮丧的是,十年来的他的严于律己,夙兴夜寐没能助他扶摇直上。反而一桩骇人闻见的案件,成为了他仕途的转折点。或许只要闭上一只眼睛,这种满桂花树的院子就是他的,这魂牵梦绕的皇城就能留下,他远大的志向就能得以实现。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如果最后选择了同流合污,那么之前十年的束身自修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苦恼的摇了摇头,摘了一束桂花枝,回到了屋里。

看门人对这个没有希望的芝麻小官失去了巴结的兴趣,夏侯的伤春悲秋之举在他看来是做作的无病呻吟。夏无技也曾隐晦的向他透露,这件差事已经接近尾声。无论是从那个方面来讲,谄媚都是没有必要的。

初秋时分蚊虫反而多了起了,夏侯平躺在床上忍受着蚊子的骚扰。他看到一只亚麻色身上散布着白点的蚊子正在他的右臂上吮吸鲜血,被蚊子叮咬的皮肤一点点隆起来。

就在他伸手准备捏死它的时候,看门人推开了房门,他正朝着门口方向跪着。他回头朝房间内哆嗦地说道:“夏,夏大人,有贵人来访。”

看门人的觳觫惶恐给了夏侯一个重要的讯息,终于连他也来了!

夏侯立马坐起来,晦暗的星光中他只看到两个模糊黑影,一人按刀,一人背手。

他正准备下床,一个威严的夹杂着怒气的声音在夜色中传来:“问题只有一个,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夏侯跪在床上,头贴着床面,额头上泌出的汗珠濡湿床面,那蚊子仍在他的右臂上贪婪的吮吸。“这天下自然是天下人的。”他压制住自己的激动不安,用极其冷静的声音回答。

“夏大人,有骨气。”那个深夜来访的贵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按刀的夏无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乡,随后他也转身隐入了黑暗。

惊魂未定的看门人长舒一口气,依靠在门槛上,他看到夏侯仍旧跪伏在床上像是一只缩头乌龟。他在心里冷笑:“所为气节,不过如此。”

夏侯十分清楚自己的回答意味着,不过当那位贵人离去,他反而感到一身轻松,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不再纠结犹豫。只需要安静的等待命运的到来。

他提起按在床面上的手掌,留下两个湿漉漉的手印。蚊子吃的太多了,过于迟钝,夏侯轻轻一捏,蚊子就成了手臂上的一抹残血。他脱下湿透了的衣衫,夜凉如水,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门人带着疲倦与失意,悻悻离去。

初来醉花楼的几天,绿花坐立不安,妓女与客人的恩爱之声常常让她夜不能寐。出于一个少女的好奇心,她曾偷看过交欢的场面。在一扇没有闭合的窗户后,她看到两个白花花的身子黏在一起不停的蠕动,像是两条白色的虫子。咒骂呻吟,肆无忌惮的飘扬而出,她看到床上的女人的表情复杂,像是在遭受折磨,却又偶尔透着渴望,人性的矛盾在床上的展现的十分直观。

绿花带着内心的悸动回到了房间,当天晚上她梦到了梁木。

老鸨子今天一早就出门了,她出门前叮嘱绿花不要出门,末了她还神秘兮兮地说:“今晚,你将要开辟新的人生道路。”

绿花只是勉强的笑了笑,这些事情她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只不过让她感到焦虑的是,靖王爷似乎似乎并非情报上讲的那样是个好色之徒。有两种情况,一是情报有误,二是靖王爷来了,或者这里的人去了,但是她并不知道。绿花心里明白,老鸨子并没有信任她这个后辈,甚至她本来的用心就存在疑问,掌门人也提醒过这一点。

老鸨子是在天黑以后回来的,她给绿花带了一些桂花糕。这个心思细腻却涉世未深的少女没有想过迷药这种东西会放在桂花糕里。当她吃到第二块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浑身酥软,燥热不安,一种力量正在占据着她。

迷糊间,老鸨子领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们没有在意绿花,男人背对着绿花坐着,老鸨子跪在地上为其脱了裤子。脂粉遮不住老鸨子皱纹,皱纹遮不住她对男人的喜爱。她叼着男人的那物,正望着绿花微笑。那男人回过头来,竟是梦中的梁木,她嗓子里发出一声沉吟后,就好像就丢掉了自己。

第二天一早,醉花楼里的龟奴给夏无技带去了一封信,紧接着夏无技带领黑甲禁军沿着靖王府周边展开了细致的搜查。

在离靖王府最近的民宅内,他们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江湖中人,这两个慌张的江湖人没能经受住逻辑严密的盘问,很快就露出了马脚。一人死在夏无技的刀下,一人施展轻功越过院墙朝着皇城外夺路而逃,这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年轻人丢盔弃甲,嚎啕大哭。像蚂蚁一样的禁卫军很快的包围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镇定了下来,找准了自己的死穴,通过两根手指将内劲输送到体内,他的死亡没有经历痛苦。

皇城的血雨腥风传到武当山的时候,阳基道人正在后山练剑,他沉着性子将一套招式打完以后,把剑递给了一旁的弟子,并且问道:“是哪派弟子。”

弟子摇了摇头:“只知道三具尸首都是男子,梁木师兄怕是凶多吉少。”

阳基道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弟子不由的低下头。

须臾之后,弟子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说:“今天有两名师弟离山了。”

“为什么。”

那弟子顿了片刻,“火房的工人下山了,掌门人把他们调到了火房。”

阳基道人长久的望定弟子,樟树的树荫笼罩着他,在浓荫里悲戚之情正在脸颊逐渐呈现。

当天下午在正殿,阳基道人当着武当弟子的面手刃掌门人,随后自刎。

07

皇城最近的风起云涌,让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不过所有人都在私下里讨论:这件事情一定与靖王爷有关。

就是此时,靖王爷受皇帝的邀请入宫。出于安全考虑他们乔装打扮从后门出发,又饶了一个大圈子,选择偏门入宫。当他们的马车绕到西边的时候,一个少年与他们擦肩而过,不过他们彼此都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少年遁入了一个小胡同,走到胡同的尽头,在墙上一蹬,身子便轻飘飘的越过了高墙。高墙的另一面,梁木正和一名青衫女子嬉笑。躺在藤椅上的老人发现了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他对梁木说了几句,便把小雨带回了里屋。

点苍派弟子的到了让梁木皱起了眉头,这两个年轻人的谈话几乎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点苍派弟子提出合作的请求,梁木不假思索就拒绝了。梁木委婉的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竞争而非共同目标。对此点苍派弟子没有反驳,两个人又沉默了一阵子,梁木发现对方有走的打算,并且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似曾相识的带着鄙夷的冷笑,就好像被对方看透了心思一样。

老头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小雨贴着窗户仔细的听着。小雨对梁木的关心,让老头忐忑不安,但是他却想不出有效的解决办法,他放下茶杯的时候决定要找梁木认真的谈一次。

点苍派弟子走的时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回头朝梁木笑了笑,那笑容令梁木再次感到难堪。

在点苍派的弟子走后,老头把梁木带出了院子,沿着胡同一路向西,寂静的胡同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响。

老人的精神健旺,眼睛里时常闪现狡黠的目光。在他与梁木的谈话过程中他一直面带微笑,表情祥和。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让他很快将皇城里的刺杀与梁木联系到了一块,不过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提及“刺杀”二字。但是他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要么离开,要么带小雨离开。

他们已经走出了胡同,街上的商贩已经多了起了,老头和卖桂花糕的小贩聊着逐渐转凉的天气以及有关王爷与皇帝的重重猜测。

梁木站在胡同口犹豫不决,他不知道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等老人一起回去。

这个被拒绝的点苍派弟子在离开的梁木的视线后显得愤怒而无助。案件本就是疑点重重,扑朔迷离,就算跳过真相,刺杀本身也是渺茫的。他找梁木并非因为怕死或者是提高成功率,仅仅是因为他感到人生路途上的孤单

他那纠结的思绪像是一股麻绳一样缠绕了很久,直到天黑的时候,他的脑海仍旧一片混乱。他没有走几步便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他在大雨中站了很久,人世间的千变万化,黑白的混淆不清,都让他有种力不从心的迷乱。

随后他走向了靖王府,做出这个决定完全是因为他的一时兴起。

飞跃高墙,绕过巡逻的护士,在黑暗中一间间的搜寻靖王爷的踪迹。在打晕两个婢女一个下人后,终于有护卫发现了他。大雨如注,在数十根长枪下,他的十年苦练没有发挥任何优势,一番挣扎过后,他的血水染红了庭院。

王府报信的下人半夜就来到了皇帝的书房外,皇帝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醉心学术的两兄弟在书房待了整整一个晚上。

靖王爷出来时焦灼的报信人拢着衣袖正在不安的走动着,当他得知王府有刺客闯入的消息,他并没有显得很惊讶。只是淡淡的忧伤缠上了他,并且这股忧伤通过他的目光传递到了皇帝身上。两兄弟在如血的霞光中感到不寒而栗。

他们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力量促使这群武林中人,飞蛾扑火,前仆后继。真的只是为了名声,还是另有隐情。

有人提出过一种猜测,行刺的幕后的黑手可能是夏侯。

但是皇帝和靖王爷对于这种说法不以为然,一个小小的县令不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对此,夏侯的同乡夏无技用一种附和的口吻说道:“这个人虽然愚笨酸腐,但是至少是光明磊落的。”

最近的几天,夏侯一直忙着写遗折,按照他的思路,这份折子应当是能体现他的刚正不阿,威武不屈。后人瞻仰,亦可从其中感受其真情实感,以及崇高的志向。不过在他回顾平生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为民请命,慷慨付死是激昂的。但是死在一个不知名的破院里,不将热血抛洒天空,终究少了一份壮烈。

就在他为此苦恼的时候,看门人出于解闷的心态向他讲述了靖王爷接连遇刺的事实。夏侯像是得到了神启,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想法让他热血沸腾,他几乎没有任何的思想挣扎,便决定付诸行动。接下来与看门人的任何一句话都是一次有预谋的铺垫。看门人谋取富贵的心死灰复燃,他自以为是的引导着夏侯。在夏侯的配合下,这相看两厌的人像是故交老友一直谈到了晌午时分。夏侯婉转的表示想私下里靖王爷见一面,最好能绕开夏无技。

夏侯的想法与看门人不谋而合,看门人告诉夏侯,靖王府的老管家是他叔叔,他从中搭桥牵线定能促成会面。夏侯有些诧异,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顺利,他将其视之为天意。

看门人午饭都没有吃就跑去了靖王府,很快这个消息通过老管家传到了靖王爷耳朵里,这个心事重重的王爷背着手在窗户边来回踱步。或许这是一个转机,他想。

午饭过后,靖王爷接见了夏侯。

早有准备的夏侯一开口便使靖王爷大吃一惊。

“危险并非来自民间,而是朝廷内部。”

当靖王爷想进一步问询的时候,夏侯低头不语。

靖王爷挥手示意闲杂人等退去,但是贴身护卫仍旧在一旁站立,夏侯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他仍旧默然。

靖王爷有想过行刺的可能性,只是这个念头在他看来有些不切实际,这个顾虑迅速的被他放弃了,最终他把自己的贴身护卫也给支开了。

心潮澎湃的夏侯弯着腰,像是一个色急的嫖客看到了美艳的花魁,他贴到了靖王爷耳边。几乎没有任何铺垫,他就从裤裆里掏出匕首迫不及待的割开了靖王爷的喉咙。

当门外的人听闻动静破门而入的时候,夏侯一脸振奋的大喊:“吾,大志已成。”

梁木是在今天下午决定离开皇城,其时关于靖王爷遇刺身亡的消息闹的满城风雨,对此他已不以为意。当他准备带着小雨离开这里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总给他一种正在等待他的感觉。不过,须臾之间这个念头就迷失在了意念深处。

小雨胯上枣红马,搂着梁木的腰,她回头望着年迈的父亲哭的梨花带雨。这个昨天还精神抖索的老人好像一夜之间完成了衰老,背脊完全的坍塌了,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胡乱的痕迹。在小雨回望他的时候,这个老人一直强颜欢笑,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他才放纵的大哭起来。

梁木载着小雨,快马加鞭直奔城门。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当他经过醉花楼的时候,听天由命绿花正趴在栏杆上痴痴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老鸨子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姑娘的心思,她像是再次重逢了自己的少女人生。

“爱,即是等待。”老鸨子如是说道。

后记:靖王爷究竟死在那派门下成为了一个江湖迷案。八大派事先约定的情况是这样的:武当派剜左眼,少林派剜右眼,峨嵋派割左耳,华山派割右耳,点苍派砍左手,崆峒派砍右手,青城派剁左足,昆仑派剁掉右足。然而根据情报得知靖王爷的致命伤在脖子上,身上完全无缺。对此八大派各执一词,争扰不休。

最后胜出是少林派,因为八大派参与行动的人只有少林派弟子回来了。这个少林小和尚是在靖王爷死后的第三天赶到皇城的,在皇城花光了所有的银子后,灰溜溜的回到了少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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