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长已经恭候多时。
我们一步步地朝着玛格丽特的坟墓走去,警长在前,阿尔芒和我就在他后面不远处跟着。
我感觉到自己同伴的手臂在颤抖,似乎有一股寒流猛然贯穿他的全身。所以,我看了看他,而他也明白我的意思,朝我微微笑了一下。不过,自他家出来之后,我们还不曾互相说过一句话。
就要到坟墓前了,阿尔芒停了下来,擦了擦脸颊上豆大的汗珠。
我也趁此机会松了口气,因为我自己的心似乎也被老虎钳钳得紧紧的。
在这样令人感到痛苦的场合,怎么可能还会有乐趣可言!在我们来到坟墓之前,园丁就已经把所有的花盆搬走了,连铁栅栏也被移开了。有两个人正在挖土。
阿尔芒就靠在一棵树上凝望,仿佛他的全部生命都汇聚在他那两只眼睛上。
突然,一把鹤嘴锄发出了刺耳的声响——触到石头了。
一听到这种声响,阿尔芒就跟被电到一样往后一退,并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都握疼了。
其中一个掘墓人拿起一把大铁铲,一点一点地清理墓穴里的积土。后来,墓穴里就仅仅剩下棺材盖上的石头,他一块块地往外扔。
我一直都在盯着阿尔芒,时时刻刻都担心他那明显压抑着的感情会将他压垮;但是,他一直都在凝望,双眼呆滞,瞪得大大的,就像是一个疯子。只有通过他微微颤抖的脸颊和双唇才能看出他的神经正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
至于我,我只想说一件事,那就是我很后悔到这儿来。
在棺材整体露出来之后,警长对掘墓的人说:“打开它!”
这些人按照警长的意思做了,似乎那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一件事。
棺材是由橡木制作出来的。他们开始拧棺材盖上的螺丝钉,这些螺丝钉因地下的潮气而锈住了。尽管棺材四周都是芳香扑鼻的花草,待费了好大力气将棺材打开之后,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啊,我的天!我的天!”阿尔芒低声说道,脸色煞白。
就连掘墓人也朝后面退了退。
只见尸体上裹着一块宽大的白色裹尸布,从表面能够看出轮廓。裹尸布的一头儿差不多都烂掉了,死者的一只脚就露在外面。
我差点儿就晕过去了。就在我写到这几行字的时候,那一幕景象好像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咱们利索点儿吧。”警长说。
两个雇工动起手来,其中一个人准备拆开尸布,只见他抓住裹尸布一端一掀,玛格丽特的脸便一下露了出来。
那样子看起来太可怕了,就是说一说也会令人不寒而栗。
她那一对眼睛就剩两个黑窟窿,嘴唇已经腐烂,雪白的牙齿紧紧地咬着,黑色的长发干干巴巴地贴在太阳穴上,稀稀拉拉地覆盖着深陷的青灰面颊。不过,我仍然能够从这张脸上辨认出自己以往总会见到的那张白里透红、讨人欢喜的脸蛋儿。
阿尔芒死死地盯着这张脸,嘴巴里咬着他抽出来的手帕。
此时我的头上好像紧紧箍着一只铁圈,眼前模糊一片,耳朵里嗡嗡直响。我随身携带着一只以防万一的嗅盐瓶,此刻我只能把它打开,拼命地嗅。
我正感到头晕目眩,却听到警长对杜瓦尔先生说:“认得出来吗?”
“认得出。”年轻人低声回答,那声音有些听不清。
“那就盖上棺材盖搬走吧。”警长说。
掘墓人将裹尸布扔到死者的脸上,盖上棺材盖,一前一后把棺材抬了起来,朝说好的那边走去。
阿尔芒整个人愣在那里,双眼凝视着这个空出来的墓穴;他的脸色惨白,就像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死尸的脸……他仿佛化为一块石头。
我能猜到在这个场面过去,支撑着他的那种痛苦得以缓解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走到警长身边。
“这位先生,”我指着阿尔芒对他说,“还有必要待在这儿吗?”
“没必要,”他对我说,“我想您还是把他带走吧,他似乎不太舒服。”
“走吧!”于是我拉着阿尔芒的胳膊,对他说。
“什么?”他看着我说,仿佛不知道我是谁。
“事情解决了,”我接着又说道,“您现在该回去了,我的朋友,您脸色苍白,浑身冰凉,您这么激动是会把命搭上的。”
“您说没错,我们走吧。”他没有意识地回答道,但一步也没动。
我只好抓起他的胳膊,拉着他离开。
他就像个孩童一样随着我走,嘴巴里咕哝了一句。
“您看到她那双眼睛了吗?”说着,他把头转了回去,似乎那个幻觉在召唤他。
他一步三晃、歪歪斜斜地向前面挪动着。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两只手冷冰冰的,全身的神经都在激烈颤抖。
我同他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回应。
他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跟着我走。
在公墓门口,我们找到了车子,这正是时候——他进到车里才刚刚坐下,便剧烈地抽搐起来,这一次是确确实实的全身痉挛。他担心我被吓坏,便紧握我的手,低声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想哭。”
我发现他在喘着粗气,眼睛里开始充血,眼泪却流不出来。
我拿出刚才用过的嗅盐瓶,让他嗅了嗅。在回到他家时,我看得出,他仍然在颤抖。
仆人协助我将他扶到床上,让他躺了下来。我把屋里的炉火烧得旺旺的,接着又赶忙去找我的医生,并将刚才的情形讲给他听。
他很快就赶了过来。
阿尔芒的脸色绯红,神志不清,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胡话。这些胡话里唯一能让人听得清楚的,就是玛格丽特的名字。
医生把病人检查完之后,我就问他:“怎么样啊?”
“是这样的,他运气还不错,患的是脑膜炎,不是其他的病。请上帝饶恕我,我还以为他疯了!幸亏他身体上的病会压倒他精神上的病。再过一个月,说不定他的这两种病都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