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在市郊,事发现场的河道紧挨着着火车道,平常人就不多。早上7点,除了晨练的老年人,基本看不到人。恩美望着竹林密布、又曲又长的河道,拿出手机,拨通爆料人的电话:“您好,我是《帮你办》的编导,请问您之前爆料的清河案件,具体在哪个位置?好好,谢谢!”
“怎么样?”老钱问。
“爆料人吓怕了,没说清楚,只说在这附近,我们分头找吧。”
“好吧,你不会也害怕吧?”
“我才不怕呢。”恩美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过我也没拍过。”
恩美与老钱从下车点分开,各自沿着河道开始寻找。
河道上方先是竹林,往上是斜坡,沿着斜坡再往上,就是火车轨道。恩美一边走在斜坡上,一边望着河面,河面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走了十分钟,还是搜寻未果。于是,恩美干脆踏入河道竹林,拨开半人高的各种野草、树苗,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走着,走着,忽然,恩美透过摇曳的竹林,看到一双手,那是一双手被河水泡的发白的手,分开的五指指向空中,仿佛还散发着求救的信号,再往前一看,一个人的身体躺在河道岸边,上衣还湿漉漉的,意味着他是刚刚被打捞上来。
看到这一幕,恩美立刻明白了!这就是要找的那具尸体!瞬间,她发出高分贝的尖叫声,那种声音尖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是真的。恩美一边尖叫,一边拔腿就往竹林外边跑,刚跑出竹林,后面一辆火车疾驶而来,掀起巨大的风,恩美本能的蹲下抱住头,突然失声,脑筋一片空白,只等火车呼啸而过。
“好了,好了!”闻讯赶来的老钱赶紧跑过来蹲下,双手扶住恩美的肩膀,“没事了,没事了。”
看到队友赶到,恩美的情绪立刻释放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怕什么,大白天的。”老钱发动18般武艺,将激动的恩美安抚下来。
“在前面是不是?”老钱问。
“嗯。”恩美边啜泣边点头。
“你等着,我去拍。”
“啊,不行,你别走。”
“你坐那边,那边有太阳,太阳晒着你就不怕了。”老钱一手架起恩美,一手拿着机器,把恩美送到阳光底下,“在这儿坐着啊。”
“恩。”恩美走到阳光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老钱刚走两步,她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叫住老钱:“你看旁边有没有警察,要是有警察的话,帮我问几个问题,我把问题给你写下来。”恩美擦干眼泪,掏出纸笔。
“别写了,常规问题我都知道,再说了,要是涉及到案件侦办的机密工作,人家警察也不会多说。”说完,老钱转身钻进了竹林。
看着老钱走远,恩美双手冰冷,紧握抱胸。案发现场,这仅仅是她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画面,没想到今天居然看到了真景。恩美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但这种非正常死亡的事件,又有哪个平常人经常见到过。凡事别说自己不害怕,那是因为没有看到过。恩美把头埋在胸前,像一只鸵鸟,本能的,鸵鸟心态附身,眼泪不停流。
很快,老钱就结束了拍摄。他拎着摄像机,扶起恩美,“走吧。”
恩美站起来,依旧低着头,两手紧紧的扣在一起,一步一驱的,朝采访车走去。
上了采访车,恩美一路不语。忽然,她打破平静:“他杀还是自杀?”
“警察没说,这怎么也得尸检之后才能知道。”老钱回到。
恩美扭头望向窗外,继续沉默下去。
拍摄案发现场只是挑战的第一步,写稿剪辑是迎面而来的第二步。
回到办公室的恩美,彻底发愁了。打开电脑,新建Word文件,恩美打下“标题”两个字。可是,紧接着,键盘上的手,实在不想拼写出“尸体”两个字。她望着桌上那盘磁带,那盘拍了尸体的磁带,停顿了一小会儿,然后站起来,走到制片人办公室。
“领导,我有个事想找您商量商量。”
“什么事?”制片人抬头。
“我今天拍的是一个尸体,可是我实在是不敢看画面剪片,能不能让同事帮忙?”恩美话还没说完,就被制片人打断了。
“不能。”制片人说。
“可是,我真的是……”恩美幻想着能有一丝希望。
“你怕啊,怕有什么用,这是你的工作责任。”制片人望着她一字一句的说。
听到这话,恩美调头就往外走,原以为好好商量商量,领导就会体谅。但是殊不知领导连听她把话说完的机会都不给,而且居然还抬出“责任”俩字来教训人,恩美感到出离的愤怒,但又哑口无言。
“恩美!”
恩美站住转身,看到责编老张在叫自己,她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恩美,这是工大新闻系的小李,今年大三,想来实习一周,领导说,派给你当实习生。”
恩美,愣住了,本身当下的她胆怯、愤怒而且还无从释放,偏偏又接到教学任务。顿时,她的脑子完全一片空白。回了回神,她望着扎着马尾辫的小李,居然脱口而出说:“你会剪片么?”
“老师,我不会,我是来学剪片的。”马尾巴用清脆的嗓音回答到。
“哦,好。”恩美不切实际的求助梦,突然幻灭了,她立刻清醒过来。
硬着头皮写好稿子、拿起那盘录有尸体的磁带、配好音,恩美面无表情的来到机房。说实话,她连把磁带塞入剪辑机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知道,只要磁带一进到剪辑机,眼前的监视器就会立刻出现河岸画面。而现在,由于实习生在场,她还又要担任起解说和教学的工作。
和实习生坐在剪辑机前,恩美对小李说:“我们今天拍的,”刚开口却又顿住,“我们今天拍的是,稍等。”
恩美实在说不下去,对她来说,不管怎么开口介绍这个片子,都是一件恐怖的事。她站起来,快步走到卫生间。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胆小;她也不明白,领导为什么那么不近人情。恐惧加上委屈,她扶住洗脸盆,抽泣起来。哭了一阵,她抬起头,忽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片模糊,原来是隐形眼镜被泪水冲了出来。她擦掉眼泪,扶着水池,望着镜子中朦胧的脸。
“有办法了。”她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折返回到机房。
恩美重新坐在剪辑机前,转身对小李说:“我们今天拍的,是在河里发现的一具尸体。一会儿呢,你可能会看到尸体的镜头。”
“啊!”实习生捂住嘴巴。
“别别,没事,没事,要是觉得害怕,你就摘掉眼镜,这样就看不清了,好不好?”恩美马上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或者快剪到尸体的画面,我就提前告诉你,你先躲到我背后,不怕不怕。”恩美看到小李的害怕,赶紧拥抱安抚,因为她太了解恐惧的感受,看到小李的反应,她也能感同身受,所以本能的要去保护,而不是像制片人那样用冰冷的职责来压人。
听到恩美的建议,小李的情绪也好了很多。
“一般碰到这种片子,我们也不会把尸体的特写剪辑进去,用一个全景、或者中景就够了。但是有关尸体的身高、衣着等信息,在文字配音上尽可能说的详细一些。因为万一是走失的人,这些信息,都是可以参考的重要信息。”
“老师,你好有经验哦。”小李说。
“没有,这是第一次拍,我也希望是最后一次。”恩美把磁带推进剪辑机。
恩美眼睛近视,400度,没有隐形眼镜后,视野刚好处于既能看见、又看不清的状态,剪辑恐怖片,正合适。所以人生啊,看得清,是好事;但有时候看不清,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在一片模糊视觉中,恩美终于完成了剪辑。她回到办公室,让制片人审片签字。
“怎么尸体镜头那么少?”制片人看完片子,一边签字一边问。
“对,就用了一两个全景。那些特写镜头即使要用,也要打上马赛克,再说了,新闻晚上播,就别让那么多人睡不着了。”恩美冰冷的说。
制片人听出了恩美的情绪,抬头看了恩美一眼,没说话,把签好字的播出带递给了她。
晚上,回到家,恩美脱掉鞋,把每个房间的灯都打开。走进卧室,衣服都没脱,就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恐惧的情绪再度袭来,眼泪从紧闭的眼睛里,又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