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少女略带稚气的面颊上留下斑驳的影迹。
岁歌躺在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下,背靠着粗壮的树干,胸口缓慢的上下起伏,匀称地呼吸着。
一颗松果模样的果子掉下来砸到岁歌的头顶,她却毫无醒来的反应,依旧在睡梦里沉沉地吸气吐气。套在她左手中指上的那枚绿莹莹的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仿佛是一只闪着光的碧绿色蜻蜓,停驻在少女纤细的手指。
已经连着两晚没有再做那样的噩梦了。这一回,岁歌终于在梦中见到了沧凰仙人。
“仙人,求求您一定要帮助我们千屿岛的岛民!”岁歌跪着,而在她前方的则是矗立在百级石阶上,浑身散发着金碧辉煌的光芒的沧凰仙人。
仙人的脸隐藏在山里的浓雾当中,叫人看不清这个传说中的仙人是何面容。
“仙人,我们每一个千屿岛岛民都将发自内心地感谢您!”岁歌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只见一颗变换着五色光辉的珠子从仙人的掌心浮起到半空。它刚升到半空,一时间便风起雨作,周围的植物,无论是失去生机的还是原本就生机勃勃的,全部在一瞬间充满了生命力向着四周生长开去,花儿盛开,果实丰收。那样明丽的五色光辉让底下的岁歌看得失了神。
那,便是传说中汇集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的五行珠了吧。岁歌伸出手去,想要接住那颗漂浮在半空的五行珠。
“咕噜噜……”一个古怪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沧凰仙人!”岁歌叫着醒了过来。她摸摸自己瘪下去的肚皮,失望道,“原来只是个梦。”
还是赶紧赶路吧。岁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沾染上尘土的衣服,极力去忽略肚子里传来的一阵阵咕咕声。
方才在梦里差一点就能拿到五行珠了呢,岁歌忽然心想,那会不会昨晚她和那个戒指里的人发生的一切也只是一场梦?岁歌低下头看着那枚戒指,始终未分清那个叫空篁的人是否真的存在于现实中。
“空……篁?”岁歌尝试着叫那个名字。
然而没有人回应。
不知道为何,岁歌的内心却觉得有些失落。
岁歌不做声地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拿起身边的包裹,向着九罗山下出发。
“岁歌?”突然,戒指划出了一道幽幽的绿光。
岁歌也是没有料到这个被封印在戒指里的人居然在此时回应了自己,微微一惊,她终于相信那并不是一个梦。
而那个戒指里的人似乎也是才睡醒,回答的声音里还透着些许朦胧睡意。
“醒了?”空篁问。
岁歌盯着中指上的戒指,发现它的颜色的确是和晚上不一样。这在白天太阳照射下的戒指,闪着绿莹莹的璀璨光芒,好像她曾经在家乡见过的从海底打捞上来的绿色夜明珠。
“原来你不是梦啊。”岁歌兀自说着,嘴角竟浮现出一丝笑容。
咕噜噜。这回肚子发出的叫声就连戒指里的空篁也听得一清二楚。
“带干粮了吧,快点吃吧。”
然而岁歌却迟迟没有动静。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空篁关切地问。
少女拎起轻了一半的包裹,无奈地叹气:“不知道昨天晚上什么东西来过,把我带来的干粮都偷吃光了……”少女说的时候泪眼盈盈,心疼得不行。
看来她是必须得折返回到双河镇了。
“我看,我得先回一趟双河镇重新添置些干粮了。”岁歌说着便要往去向红树林的反方向折回。
“水果如何?”
“水果?”岁歌不明所以地皱着眉,眼里带着不解盯着手上的戒指。
空篁又问了一遍:“如果有水果,你吃吗?”
岁歌点点头,却还是不明白空篁这话的意思。
“照我说的做就行,”空篁知道这个少女暂时还不明白,也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多做解释,“把戴着戒指的手掌心朝下贴着地面。”
把戴着戒指的手掌心朝下贴着地面……岁歌重复着空篁的话,蹲下身将手掌心与脚下的泥土贴合在一起。
“你喜欢什么水果?”
“嗯……都喜欢。”少女老实回答。
“……苹果怎么样?”
少女脱口道:“我更喜欢凤梨。”千屿岛上种出来的凤梨可好吃了,想到这,少女的嘴角似乎快要渗出口水来了。
“好,那就苹果吧,”戒指里的人却像没听到一般,“接着,想象苹果生长出来的样子,认真地去想。”
苹果,苹果……少女不断地重复着两个字。
“哎呀。”岁歌忽然感觉手掌下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运动,似乎要穿破土壤向着她的手掌而来。
“什么东西?”感觉泥土下的运动越来越剧烈,岁歌开始不安起来。
“可以了,把手收回去吧。”空篁见时机差不多,便吩咐道。
听见空篁的话,岁歌赶紧将手收了回去。虽说照理出来的大概会是苹果,可是方才掌心下方泥土蠕动的感觉却让她一阵毛骨悚然。然而一想到接下来就会从土里长出苹果来,岁歌便觉得很兴奋。这,不就和点石成金相差无几了吗?
“这,这是什么东西……”这哪里是苹果啊,岁歌瞪大了眼看着那一株破土而出的植物,怎么都不觉得那是她所认识的苹果。苹果应该是红色的,或者是青色的球形果实,可是眼下这分明是一颗长着刺的变异凤梨啊。
戒指里的人似乎也有些错愕,静默稍许过后,空篁问:“你刚刚心里想的是不是凤梨?”
少女听见,回忆不久前自己在脑海里想象的那个东西,似乎的确是凤梨。
“唉,”空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灵和我施的力不一致,自然最后长出这么一个四不像来。”
再三尝试过后,岁歌总算是吃到了可口的水果。
晌午时分,少女携着这枚具有神力的戒指到达了下一个目的地:红树林。
红树林,即在九罗山脉与霄禹山之间,以及霄禹山与沧凰内陆之间各呈南北走向分布着的两片巨大的红色树林。没有人知道这些树究竟是什么树。它们通体呈现红色,四季不分地常年矗立在那里,树叶既不会变色,也不会凋落。简直比常青树还要常青,只不过,它们倒不是青色的,而是常年的红色。
如果走近细看,会发现这些红色树木的树干十分的光滑,就好像是有人在树的表皮上涂上了一层又层红红的漆。而树枝上的叶子,若是放在阳光下观察,它的叶脉好似人皮肤里的血管一般,而在这细弱的叶脉里面似乎也流动着血一样的液体,让人有种错觉,假如用刀子去割,这片叶子就会厉声尖叫着流下鲜红的血液来。
传说以红树林为界,沧凰仙人借用五行珠的力量,将这片大地上所有从上古时期进化而来的妖魔猛兽控制在霄禹山内。五行珠的神力从东红树林开始,到西红树林结束,在整片霄禹山的上空设下一个庞大的结界,凡是在这个结界里的妖魔异兽,没有任何一只能够冲破五行珠的神力,然而人类却可以随意地进出这个结界。只不过,霄禹山域内遍布妖魔异兽的传闻也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流传在这片沧凰大地,所以正常人也是不会贸贸然闯入红树林的。虽说沧凰仙人将这些猛兽尽数限制在了霄禹山,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片霄禹山也成为了它们的神圣宝地,人类轻易不得侵犯。
众生皆平等。沧凰仙人便藉由这样的方式,既保护了沧凰的百姓免受猛兽的威胁,也让这些上古的兽类免受人类的打扰。人、兽,两者便这么相安无事地活了千百年。
然而,如今这个从东海岛屿来的少女,却执着地想要进入这片属于猛兽和妖魔的领地。
从九罗山下来,走到这片怪异的红树林足足花了岁歌一个上午。
“这就是红树林?”岁歌在心里感叹,这些长相怪异的红色树木似乎是以通往天际为目标,拔地而起直向苍穹生长。那无数高大的树冠聚合在一起,几乎遮挡住了阳光。
一路上,空篁已经向她将红树林的情况详细地介绍了一遍,也着重提醒了她进入树林之后需要注意的事项。虽然岁歌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此刻亲眼见到这一片仿佛无边无际的深红色,还是不由得张开嘴啧啧称奇。
从红树林开始,四周就已经缭绕起淡淡的雾气。而越是深入到红树林的深处,这带着香味的雾气也变得越来越浓,五尺开外就已经看不清前方的状况。
虽然空篁告诉她红树林里一般不会有猛兽,而就算有野兽他也会保护自己,可是此刻周围阴冷诡异的环境还是让岁歌心生不安,心跳的速度也慢慢快了起来。她的右手覆上戴着戒指的手背,仿佛那样就等于抓住了戒指里的那个人。然而空篁却及时制止了她的这种做法。
“红树林里原本阳光就稀少,若是再用你的手将仅有的光挡去,一旦遇上什么危险我便无法使出我的力量。”
空篁的话让少女立刻乖乖地卸下了自己的右手。
如果少女能够看到戒指里的人的实体,她会发现那个人再一次无奈地摇起了自己的脑袋,同时无声地叹着气。
这个女孩,别说沧凰山了,明明连对这片大地都毫不了解,居然还敢自信满满地一个人闯霄禹。如果不是机缘巧合遇上自己,怕是连九罗山都过不去吧。
“空篁,空篁?”少女突然止不住地叫起来。
“出什么事了?”戒指里的人被她这么叫魂似的一叫,居然也紧张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完这片树林呢?”少女壮着胆子一步步地向前挪动着。
空篁实在不忍心告诉少女,按照她现在这个速度,恐怕走上一晚都走不完。
“嗯,快了。”他只好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见少女明显松了一口气地拍了拍胸脯,而他自己是怎么也轻松不了了。必须想个法子让她加快速度才行,不然到了晚上要是真遇到什么危险,他们是真的完了。
树林的深处不时有各种诡异可怕的声音透过耳膜传入岁歌的耳朵,吓得她簌簌发抖。只是每次一想起还在千屿岛等着自己的族人,岁歌便像突然被加大了风力的风炉里的火苗,短暂地加快步伐。
戒指里的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个规律,于是灵机一动便对这个行走在红树林里的少女施了幻术。幻境里面,岁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千屿岛,而周围熟悉的环境果然一下子加快了她的步伐。虽然幻术持续的时间并不久,不过也算是达到了空篁要的效果。初步估算下来,再有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他们便可以走过这片红树林了。
可就在空篁以为此次穿越红树林的过程一帆风顺的时候,危险却在悄然逼近。
少女在用了平时两倍的脚力跑完了红树林的大半路程之后,终于体力不支地用手撑住一颗红色的树木,大声喘着气,勉强才没有瘫倒在地上。
看见岁歌大汗淋漓的样子,空篁一开始还怀着歉意,可是想到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便渐渐地心安理得起来。而此时,他却察觉到了缓慢向这里靠近的危险气息。
“岁歌!”
听见那个熟悉得声音突然叫自己的名字,少女起初并没有理会,自己实在是累得快倒下了。然而戒指里的人很快又重复了一遍:“岁歌!”听上去像是异常急切的语气。
“怎么了……”岁歌气若游丝地回道。
“有危险,快先躲起来。”戒指的绿光剧烈地亮了一下,与此同时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岁歌,将她拖到了红树的树干后面。
“是什么,野兽吗?”岁歌小声地问。
“嘘,”戒指里发出的声音同样极其微弱,“那东西也在观察这边。”
那东西?岁歌一惊,好在及时捂住了嘴才没有叫出来。该不会是鬼吧?她最怕鬼了。小时候她经常一个人偷跑去海边玩,结果被阿娘发现后,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从此以后,阿娘便常常在晚上对她讲那些发生在海边的鬼故事,吓得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一个人去海边。虽然长大以后知道那都是阿娘编出来骗她的,可是这些鬼故事留下的童年阴影到现在还是一直影响着自己。
岁歌躲在树干背后一动也不敢动,在她周围除了同样的红色树木,就是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她撑大了眼睛,然而在这让人丧失视觉的浓雾里面,哪怕她再努力去观察,依旧是什么都看不见。目光转而放到那枚绿莹莹的戒指上面,岁歌希望里面的人能继续说些什么也好让自己不这么害怕。可是戒指里的人却好像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既然空篁在静观其变,那么自己也还是在原地待命吧。少女心想,人也慢慢地镇定下来。
随着气息的平稳,岁歌似乎闻到了从前方飘过来的一阵特殊气味。她辨识不了那是什么,但若是要类比,它和沉香略有相似,只是味道更为浓厚。随着嗅觉的恢复,少女还察觉到了前方树枝的轻颤声,树叶簌簌落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朝着这里过来了。念及至此,少女的神经一下子绷紧。
原来是一只“枯槁”,戒指里的人此时却反而像是松了口气。枯槁是这红树林里最常见的“妖”。这些非同一般的红色树木并非不死,每隔几百年它们便会更新换代一次,而在这过程当中,那些死去的红树就会化作树精,也就是现在出现的“枯槁”。
枯槁向来成群结队出现,多则上百成群,少则十几结对,像这样形单影只的实属罕见。如果不是这一只不小心走散落了单,那就说明……
在少女的灵的帮助下,空篁迅速作出了判断。
“听我说,岁歌。”
“嗯?”岁歌感觉到那个声音沉着而且冷静,仿佛受到了感染,少女也不再紧张。
“在我们前方六尺,有一只红树精。年龄两百,不是这里的‘王’,因此对我们构不成危险。但为了避免它受到惊吓唤来它的同伴,我们需要速战速决。”
“那……我该怎么做呢?”少女回想起之前那个失败的“苹果”,不禁有些担心自己这次又要出差错。
“不用了,交给我就行了。”空篁说道,“只是我需要借助你的灵,不知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何种影响,关键时候还希望你能够撑住。”
少女却并未犹豫,爽快地点了头:“好,我会的!”
岁歌明白,从昨天进入九罗山开始,如果没有这个人的帮忙,靠她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到达这里的。而接下来的路途,她更加需要他的协助。虽然她不清楚空篁口中的“灵”究竟是什么,也不清楚他使用自己的灵是否会对自身造成不良的影响,可是只要能够在最后见到沧凰仙人,再大的险她都愿意涉足。
戒指里的人似乎发出了极为短促的笑意,而几乎是同时,一道绿色的光芒从岁歌的左手迸射出来。
对面的那只枯槁也“看见”了这道奇异的光芒,一双空洞无底的眼眸眯成了两条缝。它褐红色的手臂往岁歌所在的方向伸长而来想要缠绕住这个人类的身躯,然而那边的速度却明显快过它。
只听得一个少女轻呼,脚下的泥土忽然大片松动起来,数十条碧绿色的藤蔓彷如身披着碧鳞的长蛇,在电光石火之间向着枯槁飞射而去。枯槁似乎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这些碧色的长蛇死死地缠住,动弹不得。枯槁眼看自己的身体被捆缚住,却依旧不死心,它的嘴巴张开刚要咆哮,想以此来呼唤自己的同伴,却不料又一根粗壮的藤蔓在瞬间将它的头部缠了上百圈,枯槁的咆哮一下子变成了呜呜的好似人的哽咽声。
“好厉害……”岁歌呆杵在原地,惊讶于这个戒指,不,应该说是戒指里的人所拥有的力量。
然而这只枯槁似乎并不好对付,尽管整个身子几乎都被这些从地底冒出来的藤蔓给束缚住,它却依然不打算认输。只见从这只枯槁的背后忽的生出数根布满毒刺的长枝,纷纷向着少女刺去。
空篁一开始顾虑着少女的身体,并未借用过多的灵,却不料这只枯槁并不如他想的那样好对付。看来光用藤蔓控制住它是不行了,如今得赶紧取了它的性命。
“啊!”岁歌眼看那些毒刺向着自己袭来,下意识地伸出手去阻挡。
岁歌本以为自己会被毒刺刺中,但等她睁开眼睛一看,却发现自己并未受伤,而眼前那只枯槁已经奄奄一息。死去的枯槁和身边的这些红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成了精的红树要多了一双眼和一只嘴。几束灰色的烟气从它剥落的树皮下面缓缓流出,岁歌此时才意识到,原来之前那好似沉香的香味来自这棵已经死掉了的红树。
由于闭着眼睛,少女不知在最后片刻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一定是戒指里的这个人救了自己。
“空篁,你没事吧?”岁歌举起手,眼里写满了关心。
戒指里的人听见她的这句话,似乎有一些发愣。
“这种时候,你该关心下自己。”方才的致命一击怕是消耗了这个少女很多灵。
“我?”岁歌没有明白。
“先离开这里,岁歌。”空篁指示道,得迅速离开这里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才行。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自己的力量也会随之消失。
果然,经过方才的一场战斗,戒指几乎失去了原先的光彩。
“还有力气吗?”空篁问。
一阵疲乏感忽然席卷而来,岁歌忽然明白过来空篁刚才那句话的含义。
“没问题,我可以。”少女柔弱地笑答。
离开的时候,岁歌还是不受控制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只死去的枯槁:它的嘴巴微张,两只眼睛深陷进树干里面,像是两个无底的黑洞。烤焦一般的树皮在一块块地掉落下来,刚落到地面,就像落进了地狱之火,一下子蒸发地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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