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刘霞
无锡机场星巴克最角落的座位上,我戴上耳机,将手机上的“苏e行”、“苏州博物馆”等APP一一删去。在过去的几天里,它们曾伴我游荡在苏州的街头。我喜欢独行,此时却有些孤单,因为前几日的热闹。我和朋友们曾在苏州相会,今日,又从苏州四散归去。四五日的相聚,留下一些可以回味很久、思念很久,或者欢笑很久的人与故事,“三野”的故事便是其一。
“三野”是三个名词,和三个女子。这个别称来自一次笑谈,一位熟悉的师长说,香香有一股野性。我们都觉得形容的很特别、有诗意,香香也觉得好。明霞赶紧说:“我是野生植物,就野生吧!”大家笑看我,问:那你是“野……”?我被十双眼睛一盯,大脑快速搜索,慌忙认了一个“野蛮”,众人大笑。之后,来自湖南的野性周环香、来自山东的野生孙明霞和来自成都的野蛮的我便自取“三野”这一组合名字。这几日,这“三野”在苏州,同处一室,一起学习,一起游玩,极为惬意畅快。
野性的香香
从田野里赤脚走出来的香香,面容秀丽、举止大气,处得深了,会发现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属于大自然的、旷野的那种自由、热情、奔放、清新脱俗,正如陆游诗中描述:“野性从来与世疏,俗尘自不到吾庐”。初见她,是2018年冬天,在山东峡山。远远见她,我便亲热地迎了上去,大呼:“香香!”把她吓了一跳,心想:“这是谁?!”她的惊吓,我当时并不知晓。在我心里,和她已相识很久。
初听她的名字,是2017年夏天,明霞来成都参加一所学校的活动,曾和我提起过她,据说这个活动是由她当校长时发起的,当时便记住了这个好听的名字:香香校长。2018年7月,我们曾一起参加过“第四届教育行走教师公益夏令营”的活动,远远地仿佛看到过她与明霞打招呼,我没有走近去,却第一次将这个名字和一个生动的人联系了起来。2018年国庆,我去福州参加“张文质写作研修班”,她没到现场,却是线上的学员。一天清晨,在线上与我们分享她的文字,我隔空刷屏向她献花,极尽热情,现在才知,她并没有看到。2018年冬天,峡山相见之后,我们加了微信,偶见她的文字,很受打动,真诚又睿智。偶见她回复我的文字,猜她能清楚的看到自己,活得通透,很是羡慕这份境界。
苏州之行,缘自我们都来此参加“第五届教育行走教师公益夏令营”。来之前,我报名参加TED的演讲,可是在截稿前两天,还毫无思路。恰遇香香问我一件小事,便随口一说我的苦恼,没想到,她秒回:“霞霞,你就讲你带学生玩的故事啊!”我一惊,立马脑海清明,很快以此为主题写出了演讲稿,并被组委会选中。帮我点出一个契合的题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是从我朋友圈散乱的教育教学记录中拎出了一条清晰的主线,为我指明了一个思考的方向。这份觉察、归纳、提升的能力让我大为惊叹。
苏州相见之后,闲谈之间向她提起我的困境和苦恼,她层层剖析,点出问题的症结,冷静又清晰。她助我理解人的复杂性,教我在理解的基础上接纳别人,悦纳自己。和她聊天,我想到罗杰斯的那句话:“爱,就是深深的理解和接纳”,香香用她的人生智慧告诉我:对别人的理解,其本质是对自己的认同和接纳。
几日的朝夕相处,她随意之间蹦出的精辟语句常常被我又重复一次,细细咀嚼,都蕴含大智慧。为她拍照,她的姿态自然舒展,笑容肆意灿然,那是世界在她内心投射出的美妙模样。她总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自然也会懂得这些。可是,我总怀疑,我无法达到她那份豁达睿智的人生境界,因为那需要学识的厚实积淀、人生的丰富体验和野性天真的自然奔放。
野生的明霞
我和香香相识,与参加“教育行走教师公益夏令营”和“明霞教师成长联盟”中的很多朋友相识,都缘自于明霞。我与她从网络相识,一路相随,至今已十三年,自然知道她为何选择了“野生”这个词。
在明霞的专业成长经历中,一直是处于无人引领的状态,所以她形容自己就像一株野生的植物,自然的生长。野生的植物无人修剪,于是成长为自己的模样;野生的植物无人浇灌,于是奋力扎根于土壤……野生的植物艰难又顽强的生长着,长成了现在的大树。在旷野里,迎风挺立,生机盎然。
她知道成长的不易,于是伸出手来,去帮助一个个学校、一位位老师,慢慢的,有了现在的一片树林:“明霞教师成长联盟”。我、香香……便在这片树林中相逢。树林里,每一棵花草、每一丛灌木、每一株树,都在她的影响下,健康快乐地成长着,寻找着自己的专业价值、人生方向,生长为自己的更好的模样。而她,也越来越从容美丽,从心底透出光亮来。
我和香香都曾经为与她离别而泪目过,也曾分享过她为何让我们如此倾心。也许是因为她让我们很有安全感,在她面前,我们可以真实的袒露一切;也许是因为她总能为我们指引方向,在迷茫时,驱散我们眼前的迷雾;也许是因为她总在背后推动我们,在懈怠时,逼我们发现自己的潜力……
就如同这一次参加“教育行走”,我原没有想过要报名TED演讲。是明霞,第一时间督促我:“去!报个演讲。”我愣过之后,想着她坚决的语气,犹豫着找到组委会报名,获知组委会要根据演讲内容进行筛选。写好演讲初稿,匆忙做好PPT后,已是截稿那一日晚上9:20左右。担心无法入围,9:30下晚自习之前,我抓紧时间传给她看看。我走在下班路上,她则快速帮我对PPT进行修饰,并和我商量,将原来的题目“带着学生玩”改为了“带着高中学生玩”,使其更有冲击力。晚上11:30左右,她把改好的PPT传回给我,我惊讶地发现PPT的背景和字体颜色已经大变样,更为美观。后来,演讲稿顺利入选,我的演讲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和喜爱,其实背后,都是她的推动,促我突破自己,走向台前。
明霞这般对我,也这般对着我们。这一次教育行走,“明霞教师成长联盟”来了30多位老师,在她的鼓励之下,每个人都在团队中承担了任务。大家分散在会场,有的活跃在舞台上,有的在会场一侧递话筒,有的在负责活动速记,有的在音控室,有的在负责分论坛的活动组织……活动结束之后,她一一点评大家的表现,肯定着每一个人在教育行走中的进步,我们的脸上,都散发出光芒,那是被别人看到的快乐,是看见自己的欣喜。
野生的明霞,有着来自原野的蓬勃的生命力,引着我们,鞭策着我们,一起行走在教育的路上,一路欢歌。
野蛮的我
当我被十双眼睛盯着,慌忙说出“野蛮”这个词语时,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场景。
几年前,我在草原上,跨上一匹骏马,告诉保护我的藏族小伙子:“可以让马跑起来吗?”他犹豫一下,让马小跑起来。我却大声问:“可以快一点吗?可以再快一点吗?可以跑上山再冲下来吗?”……下马时,他艰难的想用一句话来表达自己的感受,最后用着不太灵光的汉语对我说:“你好野蛮。”我一愣,不知道他是想表达对我赞美还是惊诧,这个词却随着这个场景留在了脑海中。在苏州,被翻滚的记忆带着浮现到嘴边。
用“野蛮”来形容自己,如果放在年少时代,是我无法接受的一件事。那时,也不知是受了小说的影响,还是受了集体人格的影响,温柔、贤淑、多愁善感……等等词语是我以为的好的性格特征,活泼的本性被我压抑着不敢展现,一旦显露,就会激发内心冲突,攻击自身。于是,我丢掉了自己好多年,然后又开始学习着,把目光从外部世界投向内心,去寻找那个隐藏在前意识中的真自我,尝试着拥抱她。这一次教育行走的舞台上,当我用调侃的语气来讲述高中教育的沉重时,用“玩”的心态来面对那些复杂的问题时,当我自嘲时,我正在接受着自己性格中的多元性。
在苏州,我们仨一起拍照,摄影师敏锐地发现了我们的不同:香香自然舒展,明霞随意灵动,我的身姿却是僵硬刻板的。我意识到,那是我们生命力的不同状态。心理学家温尼科特说:“每个人都可以被看成一个能量泡”。我想,香香和明霞的能量泡是鲜亮而富有弹性的,而我的能量泡是有些暗淡而萎缩的。可当我与她们在一起,笑着用“野蛮”这个词语来形容自己时,说明我在安全的气场中,展露了本真的自己。她们看到了我,接纳了我,并且影响着我,伸展出自己的彩色能量泡。
“三野”行走在苏州
来苏州前,我和香香很是费了一番口舌才说服了明霞与我们在外面同住,而不住组委会提供的简陋的学校宿舍。明霞无奈笑说我们两个是娇小姐,吃不得苦。其实她知道,我们是想好好照顾她。提早我便订好了一间民宿,便于我们同住一室,畅谈欢笑。香香和明霞被工作耽误,晚到了一天。我提前到达,一眼便爱上了那间公寓,小巧精致又温馨,于是果断续订。她们在远方忙碌,我则独自在公寓里,悠悠闲闲地准备着我演讲的PPT,准备着水果零食,等她们来相会。
那一晚相聚时,已是夜里十点多,我担心着第二天一早的演讲,她们却有太多的话想要分享,叽叽喳喳个不停。我想关上耳朵,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却又受不了她们话题的诱惑,从床上跳起来,听她们告诉我,这几日有哪些成长,又有哪些新的收获。直到夜里一点多,我们见面的兴奋劲才慢慢散去。准备入睡前,明霞才像突然想起我明天有演讲一样,不放心地问:“把你的演讲给我们讲一次吧?”我耍赖:“不!”
“那把你的PPT给我看看?”“不!我要睡觉!”我继续耍赖。
香香帮我解围:“放心吧,霞霞肯定和我一样,是人来疯,没问题的。”她才放过我,任我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没睡醒的肿肿的眼睛,走上主席台开始演讲。明霞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上,专注的看着我,甚至没有分神拍照。香香坐主席台右侧,一边随我的演讲表情起伏,一边忙着给我抓拍。演讲结束,明霞说:“我给你打95分。”我做出郁闷的表情,香香却大笑,因为前一日,明霞给香香的一个讲座打了99分。
之后的几日,白天,我们一起在“教育行走”的现场,一起去诗意校长柳袁照的“苏州十中”寻宝,一起行走在苏州博物馆、拙政园、平江路……晚上,我们则窝在一间屋里,无话不谈,谈教育行走的收获,谈个人成长的突破,谈女儿间的闺密话语。
野性的香香豪爽大气、思维敏捷,颇有大姐的风范,但又有着特别的温柔妩媚;野生的明霞朴实自然、亲切幽默,有着孩童的天真,与她相处如沐春风;野蛮的我外表柔弱、内心矫情,爱安静也爱疯玩。我们三人其实各不相同,于是我们曾问:“为什么我们三人的气场如此契合,一见如故?”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是本真的人、真诚的人、活泼的人;也许是因为我们的童年都有乡野的气息,给了我们野性的、野生的、野蛮的生命力量;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有着相似的教育理想。我们一起行走在这条道路上,一旦相遇,便定会相知相惜。
我又想起了那一日的夕阳,明霞坐在会场,我和香香漫步在苏州大学实验学校的操场,我们手挽着手,走了一圈又一圈,夕阳映照着我们,柔柔的霞光披洒在我们身上。
2019.7完稿于无锡到成都的飞机上,后发表于2021年第6期《教师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