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崔安之,她叫楚若素。
崔楚两家是世交,孩子又刚好在同一天出生,两家都希望将来自己的孩子对待生活安之若素,便合计一个取名为安之,一个为若素。正因如此,两个孩子从小便一直在一起,形影不离。
她们居住在桃花镇,此处的桃花四季常青,在花开的季节,整座山都是耀眼而又烂漫的淡粉,崔安之和楚若素每年便会跑到山上采桃花来酿酒,累了就在山下的泉水旁小憩。泉水旁有一个不知何人于何时建造的木屋,里面陈设布满灰尘,她们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收拾好,从此这里便成了她们的常驻地。一人一杯,她们把酿好的酒在树下一饮而尽,突然就理解了泉香而酒洌的感觉,她们又把名字刻在了木屋旁的桃树上,顺手折了旁边柳树的枝,一人一根绑起来挂到树上。“我想把它挂到高处去,这样就不会被人摘下来了!”崔安之笑着扒着树干便要上去,吓得楚若素在下面直喊。几分钟的时间,柳条便高高的在树上飞扬。“这样就不会掉了,我们也永远不会分开了!”崔安之笑着闹着。她们把桃花酒埋在树下,约定好等来年桃花满山时再挖出来一起喝。
镇子口有一个卖银饰的老婆婆,她总是坐着一个木制的板凳,面前是一个大竹筐,筐上铺着一层红布,红布上面是自己手工制作的琳琅满目的银饰,老婆婆的银饰做的很好,价格也很公道,但她从来不爱招揽,每天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若素总爱拉着安之蹭到那里,看看银饰,陪老婆婆聊聊天。老婆婆总爱吟一句诗“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安之总是不能明白为什么。而每当这时,若素便会说“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后来才知道,老婆婆年轻的时候曾与一个男子定下婚约,直到婚礼前老婆婆都没有见过那个男子,只知道他性格很好,长的也很俊俏。而后她终于见到了他,但他却要暂时离开,去遥远的地方求学。他对她承诺一定会回来娶她,老婆婆守着这个承诺一守就是几十个春夏秋冬,日日在镇子口卖银饰,风雨无阻,她一直在等待,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安之不能理解老婆婆的行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就为了他等了几十年,太不值得了。而若素却很能理解,有的人在第一眼看见时就认定了一辈子,老婆婆第一眼认定了那个人便要守着他一辈子。安之问她会不会也会遇到让她守着一辈子的人,若素思索了很久,也许会吧。
时光荏苒,树叶绿了又黄,桃花谢了又开,又到了满山淡粉的时候,安之和若素轻轻把土剖开,取出了尘封了一年的酒,刚打开便闻到了桃花与泥土混合的味道。两盏清酒,一枝桃花,对饮到天明,这自然是古人的一大乐事了。可安之和若素只觉得这酒苦涩难以下咽,安之便到小溪边想摸鱼来烤着吃,若素笑她,“水清则无鱼,这水这么清澈,定是没有鱼的。”事实也确实是安之没有摸到鱼,若素便拿出带的饼来,两人一人一半,大快朵颐。“你有想过离开这里吗?”若素问安之,安之摇头“我希望一辈子可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一直和你在一起。”“没有两个人是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的,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两个人会越来越疏远,到最后可能都记不得彼此的模样了。”若素说完,大大地叹了口气。“不会的,我会永远记得你。”向来爱嬉皮笑脸的安之此刻却异常严肃。“会的。”若素打心眼里笑了出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一年,山上的桃花开的比往常年都要好。
原以为生活像流水,静谧和谐,谁知中间却不免泛起层层波澜。镇子的生活虽平静安逸,但大城市的发展却在吸引着一部分人。安之的祖父母去世后,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她父母决定变卖祖屋,去大城市谋发展。安之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从漆黑幽深的水井里打水,手一抖,水桶便像掉落山崖的石子一样坠到井底。无数次的思想斗争都抵不过父母坚定的决心。离开小镇,是她从未想过的事,十几年赖以生存的地方,好像在一瞬间土崩瓦解。舍不得镇子,更加舍不得的,是若素。“我该怎么告诉她?如果我的离开让她难受,倒不如让她讨厌我。”安之下定决心,让若素讨厌她,这样她心里会好受一些。那天天空遍布阴霾,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安之约若素在木屋,若素把刚摘来的桃花递给她,却被她狠狠推开,“你都什么年纪了,还整日总把玩这些东西,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长?”这是安之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对她说话,桃花也掉在了地上沾染了泥土,若素想说些什么,但却感觉到喉头一阵哽咽,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安之低着头忍着眼角即将迸发出的泪:“早就想和你说了,我已经忍耐你很久了,从小到大你永远那么幼稚,那么任性,和你做朋友真的很累。”十几年了,从认识到现在,这是安之第一次抱怨若素的不好,也是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在若素的印象里,安之一直是温润如玉的,总是会笑着体贴她的种种。但是今天的她,却如此陌生。桃花酒被摔在了地上,桃花也折断了。离开前若素问安之,“你还记得我问过你很多次的问题吗?时间在变,身边万事万物都在变,我们会变吗?你当时的回答是,人会变老,房子会腐朽,叶子会枯黄,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但是每年的桃花不会变,每年的桃花酒也不会变,我们之间更加不会变。”安之偏过头,若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三天后,安之离开了,若素到那时才明白安之的用意,她一个人在木屋旁坐了很久,眼泪不停地流,落入泥土里,落在桃花上。桃花还是那日的桃花,溪水也是那日的溪水,天空也是那日的天空,桃花酒也是那日的桃花酒。只是,物是人非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日打碎的酒还剩一瓶,若素喝光了整罐,趴在木桌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寂静的蓝色,自己躺在纯白色的床上,有一个人快步跑了出去“医生!医生快来!医生她醒了!”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进来一个女人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孩子啊,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妈妈快被你吓死了!”她张开嘴,脱口而出“安之呢?”“安之是谁啊?”那女人莫名其妙。“安之呢?我要见安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以前无论经历什么事情,总有安之在身边,现在她却不见了。她浑身发冷,眼泪止不住的掉落。
“你的孩子可能是在车祸中伤到了脑子,激发了她对前世的记忆。”医生严肃地分析着。“怎么可能?什么前世?现在的社会哪会有这样的说法?!”女人格外激动,死也不肯相信医生的说法。“现在医学越来越发达了,但仍然有很多未解之谜,人是否存有前世的记忆就是一个未解之谜,她很有可能对前世的生活太过眷恋或在前世经过了太大的打击导致在现世车祸后受到了刺激回归了前世的记忆。”“怎么会这样?那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女人绝望地哭着,“您放心,我已经给她制订了康复计划,每天按照这个做,她会康复的,只要让她相信她活在现在这个世界里就可以了。”
三个月后,若素身体基本上好全了,也不在提安之和前世的事了,她把这个当成了一个梦,一个自己再也不会触碰的梦,一个美好但却永远不会再发生的梦。但心里偶尔闪过安之的脸还有曾经一起的点点滴滴,若素心里还是会五味杂陈。而且因为车祸,她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疤,奇怪的是,那道疤却并不难看,好似一个纹身,样子很像桃花。她有时看着那个桃花状的伤疤也会黯然神伤。
新学期开始了,日复一日繁重的学习让若素逐渐快忘记了过往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去学校的路上,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对方却满怀歉意,“不好意思啊,认错人了。”看到她的脸,若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突然疼了起来,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眼泪扑簌簌地流了出来,不知不觉。“安…安之?”对方明显被吓到了“啊!你怎么啦?你别哭啊!安之是谁啊?“看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卖银饰的婆婆曾经对我说过,一个人如果在乎你,即使隔了一世她也会记得你,可是为什么啊,到了这一世我还记得你你却忘了我。也许这就是这一世的命运吧,是时候割舍掉前世的记忆了。”若素心里想着,擦干了眼泪,“没事,我走了。”“等等!”她突然喊到,“我总觉得,你好熟悉,不知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被吓到,总感觉好像认识了好久,刚才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感觉你的背影很熟悉,然后就叫了你,我们以前见过吗?”若素回过头,微风正好吹起,吹开了她脖子上的衣领,她的脖子上若隐若现有一个桃花型的痕迹。她突然想起了她们第一次见面,安之拍拍她的肩头,她回过头,“若素是吗?我是安之。”
前世今生,在时间轴中像陀螺一样运转。科学无限发展的今天,有很多难以解释的现象,你会在某一时刻感觉某一种行为或某一个人很熟悉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是前世的记忆吧。
安之和若素对视着,好像若干年前那样,若素突然就笑了,笑的和那年的桃花一样灿烂。
安之若素,终究还是分不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