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拂过
——一位阿婆的故事
翻《儒林外史》,看到这么一个情节:老贡生杨允落魄,替一家盐店管事,亏空了几百两银子,身陷囹圄。娄氏两公子急公好义,委手下出保状掏银子将其救了出来。可由于阴差阳错,杨允“对娄公子这一番义举,做梦也不得知道”,还只想着自己运气好呢。
娄公子只管做了,如风拂过,不见有半点涟漪。读到此处,感慨之余,我想记一记身边一位阿婆的故事。
这乡下阿婆六十多了,胖胖的。她有位相处不错、后来住进城里的旧邻居,患了一种皮肤怪病,一年到头的难受,到了热天,更是奇痒无比,从头到脚的,有时恨不得用针尖扎刺才舒服点。可大小医院没少跑,也没搞出个所以然来。煎药喝着,调药抹着,却依然难受的熬着。
阿婆偶然听说了这事,她打听到民间有个偏方,说是有种叫细根的草药止痒有奇效。细根到底啥样?她专门到村医家问过——爱长在草丛里,细叶,开小白花。
她急呀,想到那痒人的滋味,好像就痒在她身上一样。大暑天的,锄头一背,她就上山了。
盛夏的山林密不透风,杂草丛生,藤蔓蒙络,天又闷热,很快就湿透了身子。可半晌钻了过去,连个细根的影子也没见到。
阿婆并不灰心。她不在乎,她心中只有细根,细根。
捱到一个缓山坡时,一片茅草丛中,她终于发现了,细叶,粉红带白的小花,就是村医描述的那种药!
草丛太密太深了,挖起来很是费力,弄不好,一下锄头就挖断了,她就先挖周围的乱草。生怕根少药性差,就大块大块的一丛丛小心翼翼挖起来,再抖土——费劲她不怕,她只怕挖了上一丛能不能找到下一丛。
一丛,又一丛,,挖挖,找找,干干,停停。总算挖了十来棵,应该够了吧?她才注意到太阳已有点偏西了。
拖着疲累的身子,兴冲冲找村医请教怎么弄。没想到一盆凉水浇透心,村医说,弄什么呀,你这根本就不是细根!
阿婆懵了!
好在村医为阿婆的一片赤诚感动,那天下午挤出时间去转,总算给阿婆弄来两棵标本。乍一看,真太相似了;细比较,啊,细根花更小更白,茎更细更柔。
错不了就好说!第二天一大早,阿婆又出发了。
山坡找,没有;田埂找,没有。心急火燎之际,一位放牛老汉说,好像在河对岸山上一冲老荒田中见过。
那是一块什么样的老荒田啊!半人深的各种杂草,加以乱七八糟的灌木丛。人一进去,下面的衰草没过脚踝,中间的蠓虫、蚊子满身撞,时不时的荆棘挂住了衣服,划伤了皮肤,更可气的是一种蒺藜,勾得衣上、袜上满是的,扎得人难受!
但高兴的是真的发现了一棵!经过比对,是细根!那就接着找、找——那是在茫茫大海中捞针,那是排雷工兵在展开地毯式搜索。针难捞,不泄气;雷难找,不错过。又一个闷热的上午熬有了成果——又挖了一二十棵真正的细根!
剁好,洗净,晒干,装袋。第二天一大早,阿婆就请车师傅将这药带进了城。
一天,两天······半个月过去了,那边一点回音都没有。药不可能没带到,也许是哪位奇医已治愈了?也许是用了根本就没效果?亦或是压根就没当回事扔掉了?不得而知。
阿婆头几天还念叨,后来就慢慢不提了——就像这事从没发生过——有谁能知道这事发生过呀?除了我。因为那阿婆就是我母亲,她挖药时正是我相跟着。为这,一连四五天,我的前胸后背晒出的红肿才慢慢消退呢。
我在想,《儒林外史》中的那位杨贡生,最终还是知道了娄公子相救的真相,双方成为了好朋友;《阿长与山海经》中的阿长,如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费尽千辛万苦买来的“三哼经”不是迅哥儿想要的《山海经》,还会有鲁迅先生后来的改变敌意、以至于深情怀念阿长这位平凡的老阿婆吗?
杨贡生也好,迅哥儿也罢,他们最终还是知道了那份热心肠。不知道的呢?
不由想起一个圣经故事来。一位行者在一棵大树下疲惫的睡着了,一条毒蛇正吐着蛇信蜿蜒游来,一位过路人见状不由分说砸死了那条毒蛇而悄然离去,而这位行者美美的睡醒了仍旧走他的路。
有风吹过,你知道吗?哪怕你不知道,风,毕竟拂过。
注:本文乃母亲节为感念平凡的母亲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