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着河流不停歇地走。
有时水势湍急,他便加快脚步;水势潺湲,他就不紧不慢地踱。
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日出,他哼着歌,早已把这日夜颠倒。
恕我不能将这画面背景完整地呈现给你,因为我正在极力揣测他的用意,我得把自己变成他,他的视野就是我的视野。
而他眼中只有那条河流,时而湍急,时而潺湲。
他口中的话便是我想说的话。而他嘴里演奏着的,只有那一首旋律。
“叮叮,咚咚,淙淙……”
倒像是他在给流淌着的河水配音了。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至少是从河的上游。我也不清楚他要到哪里去,想必会经过河的下游。他赤着脚,步履轻快,渴了就蹲下来捧一汪水喝,饿了就下河摸摸,总能找到什么填饱肚子的。
这轻车熟路的样子让我相信即使他闭着眼睛,也定能活动自如。
我将早已被淤泥画成花的鞋子拎在手上,学着他赤脚走路,没过多久,双足就被蚊虫叮咬的斑驳刺痛。试着饮河水,捞河物,我笨手笨脚,肚子又隐隐作疼,只得作罢。
什么?他是什么人?他在做什么?
我倒是很想亲自去问问他,只是我们之间始终相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他在两米开外悠闲自得,我追着他的背影气喘吁吁。
什么?喊他停下?
不瞒你说,我就差在他身后敲锣打鼓了。他理都不理我一下,怕是失聪了吧。
数不清经过了几个日夜,我口干舌燥,直至咳出血痰。我踩着他的脚印,一直一直不停歇地走,空了背包,臭了衣服,头发里生了蛆,饿得前胸贴后背。步履蹒跚到最后,干脆四肢在地上爬。
像着了魔。越是追不上,越是心有不甘。
直至“砰”的一声,我歪栽在河边,身体还在不自觉地蠕动。
就在我挣扎着起身的时候,前面那个背影,缓缓转了过来。我望见他的眸子里,闪烁着和波光粼粼的水面同样的光芒。是一张稚嫩的男孩子的脸。
我们面面相觑,我下意识地都想要随着他的转身,挪到他的身后去。
“哈哈哈哈……师傅说的是真的。”他夸张地大笑起来,前俯后仰。又动了动手指,霎时缓解了我咽喉的不适,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又能发出声音了。
“你……你到底是谁?你究竟在做什么?”我下意识地吼出来,渴望这个答案太久,嗓音都颤抖得厉害。
“我是这条河的河神。我在做什么……如你所见。”
“河神?那你师傅又是谁?你刚才说他说得对,他说什么了?”
“师傅就是师傅咯。他告诉我,‘人’很蠢。他说的太对了,哈哈哈……”他捂着肚子,好像是见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
“蠢?你们才蠢呢!凭什么这么说我们!”
“那我问你,你在干嘛?”他的目光停留在狼狈不堪的我身上。
“我在……追你……我想知道你要去哪儿……”
“那我问你,你又要去哪里?”是不屑的口吻。
“我……本来我是打算去河对面的村庄……”
早就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
“我师傅说了,人啊,虽然长了脑子,但是很少用在自己身上。他们总是盲目地做一些事情,习惯于跟从。”
他的目光带着怜悯,“师傅说人的好奇心很重,我若是不信,可以沿着河岸去走一走,定能体会到这一点。”
“好了,现在我要回去给师傅讲这个笑话啦!”说罢,他纵身一跃,跳入水中。透过清澈见底的河水,我看到他下半身化成了漂亮的鲜红色鱼尾,只剩一颗小脑袋还露出水面。
“不信你回过头看看。”他坏笑着朝我眨眨眼睛,掀起一阵涟漪后,消失不见。
我茫然地回过头,目瞪口呆地望着身后那一纵列不知何时出现的、数不尽的,赤着脚的追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