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堂上,周煜不得不嘉奖童远闻。但在心里,他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因为童远闻至今还没有跟他正面交代周寅的事情。
童远闻越隐瞒周寅的事情,就代表这背后越加隐藏着一个莫大的阴谋。
周煜焦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他在想办法,想一个制衡童远闻的办法。可是,童家军如今坚不可摧。于军队而言,对将军的效忠远大于帝王。如果此刻,他轻举妄动,很可能被一朝颠覆。也正是如此,他深知童远闻在南周有着一个不可动摇的地位,所以再多冠冕堂皇的嘉奖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笔。
“皇上——葛先生来了。”尹魏胜从殿外小跑着说。
“快——快请老师进来。”周煜欣喜道。
葛启腾,在周煜还是王子时的老师。诚帝尚未确定大统继承人前,正是葛启腾帮助周煜巧取帝位。
登基后,葛启腾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便以告老还乡的理由云游四海。但是,他并没有就此隐世,与周煜还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保持联系。
葛启腾这是一招妙棋,周煜仰仗他的才学,若就此消失,恐怕这位皇帝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甚至会怀疑他别有用心,自己后半生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但现在,自己即可远离皇廷,又可以为帝王出谋划策,可谓一举两得。
一个身形干瘦的老头子伛偻着身子被尹魏胜毕恭毕敬地迎了进来。尹魏胜在尚是个公子哥时与葛启腾相熟。起先,他决计瞧不起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但而后的几番交道后才明白,这是一位政治素养极高的谋士。正是他把葛启腾引荐给了周煜。
“草民参见皇上——”葛启腾单腿下跪。因为身子过于瘦弱,看上去竟像快要跌到一般。
“老师——您快起来了。”周煜一个箭步,踏在他面前,双手搀扶着葛启腾的双臂。“老师——您怎么还是这样清减,莫不是参了道要成仙了。”
“……”葛启腾无声地笑着。细看他的长相,却是有些不堪入目。三角眼、倒挂眉,鹰钩似的鼻子,嘴角上有两撇八字胡。他笑起来,竟比哭还难看,周煜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个冷酷严肃的帝王也唯有跟自己的老师才肯玩笑。
“老师——一番舟车劳顿,可辛苦?”周煜赐了坐。
“倒是还好——只是辛苦了尹魏胜。”尹魏胜感激地看了葛启腾的一句赞叹。他知道这个老先生只消一个小小的肯定,对于周煜来说都是莫大的赞许。
周煜果然满意地看看尹魏胜:“是了——他常年在朕身边伺候,若离了他,朕还真的不习惯。只是,这回是请老师来,这事儿不是尹魏胜,换了旁人,朕就不放心。”
尹魏胜机警地奉上葛启腾最喜欢的黄山毛尖。葛启腾用茶盖拨着,说道:“皇上心思向来细密,所以登基至今,南周国泰民安。南周民风文雅,边境蛮夷一直是心腹大患。而今,你刚做皇帝就破了胡匈,老百姓都很高兴有这么一位果敢骁勇的帝王。”
“老师,你可知道朕心中现在的苦闷。”周煜苦笑,“百姓赞我骁勇,可其实在簪真正在前线骁勇的将士。”
葛启腾侧头微思道:“关于二王子周寅和一等公爵童远闻的事,我在书信上大致晓得了。这事确有蹊跷。童远闻隐瞒周寅,这事可能有两层意思。”
“愿闻其详。”
“一则,是周寅的主意。他要藏在暗处,然后乘皇上不备,突发制人;二则,童远闻控制了周寅,欲意他朝谋反,然后以救驾之名,拥护周寅称帝。”
“老师想的,和朕想的一样。”周煜点头,“所以无论是哪个可能,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夺童远闻的兵权。”
“恩——只是童远闻的童家军养在西南。大多是当地人组成,他们对于朝廷的忠心度远不胜于对童远闻的。”葛启腾若有所思道,“除非,能够打破童远闻的威信。”
“怎么做?”周煜追问。
“草民这几年一直游历大江南北,其中云南倒也去了几趟。关于童远闻和童家军倒是听到了些趣事。”葛启腾神情轻松地说,好似在说一件游历趣闻,“童远闻年事渐高,训练童家军的事主要由他的副将彭长城在做。而这彭长城军事天赋极高,童远闻爱才如爱子。”
如此一来——要夺童远闻兵权不是更不容易?周煜心头蹙眉,口上却不打断葛启腾的话。
“只是童远闻和彭长城的个性相差太多。童远闻生性严肃,对下面也格外军纪严明,凡是有违军规者斩立决。也正因此,童家军才得以军纪严明。而这彭长城,倒是极讲兄弟义气,和下面士兵是打成一片。
有时候,下面人若犯个小错,若被彭长城知道了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若被童远闻知晓,必然军法处置。”
“如此说来,倒是这个童将军公正无私?”尹魏胜忍不住插了句话。这样的场合,在周煜诚帝前常有。三人不分主仆关系,只是坐着论事。有些话,周煜碍于面子不好插嘴,倒是尹魏胜乖巧地扮演插话的角色。葛启腾不恼,周煜也不阻止。
“非也——”葛启腾摇头,“童远闻在诚帝时期,就战功赫赫,难免刚愎自负。所谓军纪严明,不过是他一再要强调自己的威信与地位。所谓过犹不及,童远闻不屑变通,底下自然怨声载道。”
“那就是如此,彭长城难道就肯反了童远闻?”尹魏胜继续追问。
“童远闻和彭长城原本关系极好,但因为一个叫引娣的汉家女子,结下了梁子。”葛启腾继续道。
“莫不是童老爷子和自己的属下抢女人?”尹魏胜乐呵道。
莫不是童老爷子和自己的属下抢女人?”尹魏胜乐呵道。
“正是——这引娣原本是云南的一个采花女。是彭长城儿时的青梅竹马。彭长城后来屡建战功,在童家军里节节高升。原本,想娶引娣回去。谁知,天公不作美,到让童远闻瞧见了这个美娇娘。童远闻有两个毛病,一个是爱装正人君子,一个就是贪财好色。童远闻正妻早已病死,只有一个女儿在身边。”说到此,葛启腾抬眼看了一眼周煜,不再继续童涴墨的话题,“童远闻对外称,对妻子长情不愿在续弦,但是在外却置了不少房产金屋藏娇。”
“彭长城知道了这事儿?”尹魏胜简直像在听书。
“彭长城的这个青梅竹马也不是个良家女子。她见童远闻财势远高于彭长城,便也同意委身于他。彭长城见是自己的女人朝三暮四,一时倒也不好发作。”葛启腾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这事儿,因为两人不曾翻脸,童远闻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引娣和彭长城的关系。不过——外面的传闻这么多,童远闻是真不知,假不知就没有人知道了。但是,彭长城的心里却因此栽了刺。
后来,彭长城有一个发小兄弟跟着他当兵。一日,因为母亲重病竟延误了回军营的时间。这事儿不知是什么好事之人,有将它传到了童远闻的耳朵里。童远闻勃然大怒,非要行军法,杀了这个小兵。彭长城再三恳求都没有得到同意,最后彭长城因为新仇旧恨竟与他大吵了一架。童远闻一时怒急,把剑刺瞎了彭长城的一只眼睛。”
“乖乖——”尹魏胜摇头叹息,“两人这回可是翻脸到家了。”
“倒也没有,童远闻原可以放逐彭长城或杀了他。但他实在爱极了他的军事才能,最后还是冰释。”葛启腾这次终于转到周煜身上,“皇上——不如可以在这上做文章。”
“挑拨彭长城?可是——”周煜蹙眉,“朕一时不知道该找谁去办这事。”
“呵呵,这事也只有眼前人能办。”葛启腾指了指尹魏胜。
尹魏胜立刻恍然明白。当年,他曾在云南逗留过一段时间,当时童远闻嫌他是个宦官,并不待见他。倒是彭长城热情款待了他。如今,他身握场工数百密卫,要了解彭长城的喜好特点,从而接近他简直易如反掌。
尹魏胜立刻跪下道:“此刻,彭长城随童家军尚在京城,奴才愿意效劳。”
“此事——可不能有半点差池。”周煜还是有些不放心。
“奴才若不完成使命,愿肝脑涂地。”尹魏胜答。
周煜挥手笑道:“你若办不成,这颗脑袋朕可是没用——只怕,朕也要没了脑袋。”
葛启腾哈哈笑着:“这有何惧——若彭长城不服,尹场工大可秘密杀之而后快。就算童远闻心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想到是场工所为。能卸他一员大将,也是快事。”
“只是——老师,我就算离间了他们的关系,要夺童远闻兵权也需要有借口。而且,如今有一支胡匈骑兵被童远闻收编,这些人未必肯听彭长城的话。”周煜问。
“这事也很好办——”葛启腾捏着胡子,“要借口,找纯嫔——要收胡匈,南周羽在京林军数十万,难道还怕这几十人翻上天吗?”
“老师——朕以茶代酒敬你。”周煜心头倍感轻松,他端起茶杯敬向葛启腾。
“草民恭敬不如从命——”他呵呵一笑,喝了一口清香的毛尖,满足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