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黄昏,与闺蜜小酌之后,微醉,相携漫步河堤,河面映着霓虹闪烁,波光荡漾,略带寒意的晚风拂乱长发,一时几番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唏嘘感伤,一路娓娓不倦。
第二日醒来,对镜梳妆,忆起昨夜的情形,恍若隔世,只依稀记得芸姐姐说:
"菲,你是一个有情怀的人。"
我是一个有情怀的人?怔怔望着镜子里那张不再精致的面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暗自升起, “有情怀的人”,多好的一句话,这该是三十多年来听到的予我最高赞誉了吧!
回首三十六载春去秋来,所得赞誉颇多,唯有这一句竟令我如此心旌摇荡不能自已,只因“情怀”二字太美丽太高尚,让我这一凡俗女子受宠至惊。
不曾忘记,黄毛丫头的时候,最喜欢别人夸自己“聪明”“可爱”;少女时代,爱听别人赞曰“漂亮”“水灵”;初涉世时,努力要做别人口中“温柔善良”“外柔内刚”的女孩;匆匆步入青年,被人誉为“才女”便沾沾自喜;做了母亲,期待得到一句“好妈妈”的肯定,倘再加一句“不忘初心”,甚觉安慰。
这些好听的谀辞犹如一顶顶华光闪烁的王冠,我毫不客气地戴上头顶,公主般的骄傲起来了,竟不曾察觉自己的浅薄虚荣。既而日三省乎己,方明了:
所谓“漂亮”,不过是五官端正肤色均匀而已,且总会随岁月无情流逝;所谓“聪明”,不过是勤以补拙“厚积薄发”;所谓“善良”,此乃人之本性,人皆有之,女性尤为细腻善解而已;所谓“才女”,不过是捡来几句金玉良言,拼凑几行伤春悲秋的文字罢了;所谓好妈妈,只是尽母亲之本分,所谓“不忘初心”,不过是不甘于沦为煮妇怨妇罢了……
如此看来,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
庸碌的日子叫人迷惘了,想到自己的浅短鄙陋,虎头蛇尾,竟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躲在文字里寻求一方圣地,予以寄托。
自从芸姐姐送我这“情怀”一词,它便日日萦绕心头,痴想联翩:它淳朴而真诚,坚定而柔软,纤细又豪迈,我细细咀嚼着、领悟着、自省着,以山水草木和风流人物为镜,品鉴这份情怀。
书海里自有大情怀在啊:
“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是屈原忠诚耿直、豪放豁达而又浪漫优柔的爱国情怀;
“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是庄子追求无己、无功、无名的至人情怀;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弘扬佛法,提倡“五和”,热心公益,普度众生,是星云大师的人间情怀;
以笔为戎,针砭时事,鞭辟入里,无所畏惧,侠者风范,是龙先生济世众生的慈悲情怀;
晓风老师文辞如水,“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璎珞敲冰”,她“有一个梦”,是瞻念历史珍重典籍依依不舍的情怀;
撒哈拉大沙漠里凄绝唯美的爱情故事,是一个孤独而美丽的女子走遍天涯海角追寻真爱的浪漫情怀;
公众号里的小D妈妈殚精竭虑用爱育儿、馒头大师苦心孤诣揭秘历史真相,也是一腔热血赤子情怀啊!
有情怀的人,必心系家国苍生,心怀大爱,不忍直视残忍而悲怆的故事,“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有情怀的人,必极纤细柔软,极仁慈善良,能体察得到人世间的每一处疼痛,愿用满腔热忱去温柔一切僵坐在阴湿中的人。
有情怀的人,总愿拈花微笑,邀月对诗,小心翼翼地珍惜每一寸稍纵即逝的光阴,陶然于山水草木的圣谕,让远方匍匐于烟火裙下。
芸姐姐说:“你是个有情怀的人。”我竟不知她从何处窥见我这小小的情怀,是因为她明了我看得见世间一花一叶的美好?是因为她见过我俯身拥抱一颗颗幼小稚嫩的心?是因为她了然我倘若爱一定用尽全力去爱?是因为她会意我的淡泊、谦卑而自省?是因为她知晓我的梦想不过是一片海的蔚蓝?还是因为睿智聪慧洞察世事的她从骨子里懂我?
忆起与她之间的点点滴滴,我似乎循到了答案:
我说,我想学会古筝。她说:你长了一张弹古筝的颜。
我说,时间太匆匆!她说: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它可以疗愈你的伤痛,也可以成就你的梦想,要紧的是活在当下,才能挽留住时间。
我说,看了《芳华》,被冯导圈粉了。她说:一个美好的人总能在暗夜里看到光芒。
我说,世界这么大,却没有我容身之处。她说:来我家吧,随时敞开家门收留你。
于是,在一个斜晖脉脉的傍晚,我抱着宝宝独坐阳台垂泪,她打来电话命令我:收拾东西,我马上过来接你。然后,那个寒冷孤独的夜,她用一个家的温暖和一桌丰盛的晚餐抚慰我的孤寂,驱散所有阴霾。
在外聚餐,她一定把自己点的那份食物吃完并嘱咐儿子也吃完,她说:世上还有很多饥饿的孩子;散步时制造的垃圾,她一定捏在手心直到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我随意采撷花朵,她便不客气地“煞风景”:那花儿应该长在枝头上的。明明一个恬淡宁静的端丽女子,总像长者般谆谆教导。
唯一一次见她落泪,是在曼听公园的篝火晚会上。自助晚餐时,一位老人突发疾病,旁近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们齐心协力施以抢救,一阵忙乱之后,老人终于苏醒过来,我长吁一口气,回头看她,她竟已经红了眼圈,漆黑的眸子盈着泪光点点,仿若夜空繁星闪烁。
那一霎,我才恍然触摸到她心底的柔软。
这样一个叫我钦佩、依赖又心疼的女子,我竟踟蹰不知如何定义她。
此刻,桌上新买的《楚辞》袅袅散发着墨香,手边香滑的咖啡氤氲着热气,孩子们送的观音莲肉嘟嘟的翠色庄严,年华就在指间一寸一寸消逝。我仍不确信自己是否有情怀,但我可以确定,原来芸姐姐才是那个真正有情怀的人,所谓“心中有佛,所见皆佛”,便是如此罢。
有此知己一枚,一生足矣!
新年伊始,不妨用芸姐姐送我的这个词来重新定义自己吧,虽然,在产品行业里,这个词已经被植入了浓浓的商业气息,让本应属于每一个人的情怀变成嘲讽的对象,但,渺如微尘的我,仍愿珍重这份追求真善美的执念,我要认真爱、努力爱——
爱每一个淡墨染成的暮色,爱每一缕粲然明媚的阳光;爱一行行沧桑隽永的文字,爱一朵朵悠然微笑的芬芳;爱那一片浩浩无垠的澄澈湛蓝,爱那一曲千回万转倾诉衷肠;爱孩子们的纯真无邪心清如水,爱因爱而郁结的孤独和忧伤……
有情怀的小女子啊, 虽不能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也要有一颗滚烫柔软的心,要有鲜红的血液在流淌,“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