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夜，如水之寒。

风，伴着幽幽琴声飘荡在空中。

烛光跳跃，薰香袅袅，罗纱轻掩。

她，正坐于琴前。青葱玉指，优雅地轻轻拨弄琴弦。

幽怨的琴声如泣如诉，跳窜的音符经她随意拨弄，竟是如此浑然天成。

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几缕青丝轻垂颊边，无法遮住的姣好面孔上一片淡然。白玉无瑕的肌肤，衬上一袭淡紫罗裳，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云中仙子。

长吁一口气，女子停住拨弄琴弦的手，琴声嘎然而止。一切又归于寂静。哀怨的神情随之在她的眼中尽现。

起身，轻移莲步，坐于床榻前。轻拂着床褥上的大红嫁衣，不觉一滴清泪滑落面颊。

明日，就要出嫁了。

从此，那素未谋面的男子将是她一生的归宿，她的天。

从此，衣家将不再有“衣蝶恋”这个人。

从此，她的生活将与所有女子无异，在家相夫教子。

惆怅满室，不觉，天已破晓。

（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笔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灯火辉煌，象征着喜气的大红灯笼高挂在慕府，血样的红。宾客的喧闹声更添一抹浓烈气氛。

“恋蝶园”，安静得诡异。偶尔能听到前厅的点喜气之声。

衣蝶恋坐于梳妆镜前，将披散的长发用丝带束在身后，粉黛未施的面颊上是出奇的平静。

白衣，白裙，更衬出清秀的绝尘之美。

“少奶奶，该去前厅了。”丫环巧然立于门外，恭敬地说。眼吸着担心。

衣蝶恋不语。起身，缓缓走向门外，也走向那喧哗的前厅。

“少奶奶，这服饰--------”巧然还想说些什么，见衣蝶恋没有理会，也就不再多言。

赤足在血红的喜气中踽踽而行。

每行一步，距离前厅也就越近，心也越疼。

这红，多熟悉，就像她半年前嫁入慕府时一样。只是，如今这红，增添了一抹诡异。

多熟悉的喜气，然而，却不是属于她的。

这就是他给她的承诺。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那个她托付终生的良人——慕寒，给的承诺。

半年后的今日，慕寒纳妾。

心在笑，泣血地笑。

踏着轻盈的步子款款进入宾客喧哗的大厅。

一身白衣的她在瞬间吸引众人的目光，从宾客开始议论纷纷。

慕寒眯着双眼打量着眼前的衣蝶恋。

今夜的她，一袭白衣，是他从未见到过的那种超凡脱俗的美。只是，她却选错了时间。

他的眼中，满是怒火。目光，绝情而凛烈。

迎上他的眼，她笑。

绝艳的笑容在她清秀的脸上荡开，凄美而幽怨。仿佛她随时都可能消逝。

她的美让在场的宾客惊艳，就连今晚娇艳的新娘也稍微逊色。

“今天是相公的大喜之日，可容妾身舞一曲？”微微欠身，衣蝶恋静静地说。

未等慕寒启口，四周已响起热烈的掌声。他只得僵硬地点头应允。

再定定地看他一眼，衣蝶恋旋身步入场中。

轻踮脚尖，翩然而舞。

白衣，赤足，束在身后的丝带滑落，长发散开，披在身后，也随着摇曳的舞姿而飘然。

此时的她，就像一只在花间轻盈起舞的粉蝶，浑然志我，如痴如醉。

随着她轻盈的舞姿，四周散发出阵阵清香。迷醉了众人的眼，也迷乱了慕寒的心。

（三）

夜，已深了。从宾客渐渐散去，回到“恋蝶园”，又是安静。

轻叹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早已习惯这样的寂寞。

慕寒纳妾，她欣然同意。阻止无用，出嫁从夫，这是既定的事实。他是她的天，她此生唯一的依靠，她不能阻止他做任何事，犯了，便是大罪。

这就是女子的命运，很可悲，很可怜，也很可笑。

衣蝶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注意到慕寒已来到她的身后。

“为什么这么做？”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使得她惊恐地转身。看着他，眼中满是诧异和惊慌。他冰冷的眼神没有温度，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她没有回答他。

“给我一个理由。”捏住她纤柔的皓腕，他再次说。

他的力道大得出奇，手腕上的疼痛让她咬紧贝齿。即使疼得快要昏厥，她也倔强得不会在他的眼前哭泣，甚至是掉一滴眼泪。

在他眼前，她不允许自己脆弱。沉默是最好的解释。

“我要理由！”粗鲁地甩开她的手，他说。依旧是冷冷的语气。

轻揉被他捏得发红的手腕，衣蝶恋定定地看着他，还是沉默。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她扑倒在地，嘴角渗着血丝。她笑，笑颜如花，美得让人心碎。

腹部传来阵阵撕裂心肺的绞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出体外。她知道，她就要失去了。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告诉他，他纳了妾。

终于，她昏厥了。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她，他的眼中出现慌乱。

这一夜，慕府的灯火亮至天明。

（四）

入秋了，飒飒秋风卷起片片落叶。如蝶，盘旋在丛林间。自由，无拘无束。

早已习惯与寂寞为伴，只是偶尔还是会想他。

自从那夜之后，她的身子就变得柔弱不堪。而他，也不再踏入“恋蝶园”。本来以为可以有孩子为伴的。如今，恐怕只有妄想了。

已有许久未走出恋蝶园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不听，不闻，不看，不想，但还是忍不住挂念他。

她想，他和影竹应该很幸福。若不是她，影竹也不会委屈到做他的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是没有几对可以幸福的。她，应该离开的。

如果可以，真想去看看表兄所说的大海，听那蓝色的声音。只是不知道，她这副柔弱的身子还撑得了多久。

（五）

这日，“恋蝶园”来了娇客。

“”姐姐，你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影竹看着衣蝶恋，娇嗔地说。

“怎么会呢？我们都是一家人。妹妹别见外。”虽不善言语，但还是有端庄之态。衣蝶恋微微一笑。

“姐姐，你应该常出去走走，整天呆在园里会闷坏的。”

“我不喜欢热闹，这里安静。”

“你是在怪相公没时间陪你吗？他这段时间很忙，待明日我叫他来看姐姐。”

一句话说到衣蝶恋的伤心处，沉默以对，也只有强颜欢笑。不能失了身份呀。

“姐姐生气了？”影竹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会？相公忙。”看着影竹，她幽幽地说，“何况这蝶园的清静也适合我调养身子。”

“那就好。姐姐还需要什么吗？可以告诉我，我去吩咐下人安排。”

一阵关切的话让衣蝶恋热泪盈眶。影竹的好，她真的很感谢。看来，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傍晚时候，影竹离开了。

风，又起了。只是比往日来得不寻常。

（六）

一纸休书飘落在她的脚下，衣蝶恋蹲身拾起，颤抖着双手展开。

无后，善妒，乃七出之大罪。今日夫妻情义恩断意绝，从此两不相欠。

多可笑，多荒唐的理由，心碎得想笑。痴痴地看着他，又垂下眼帘。突然觉得他冷得难以接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好远。

“为什么？”还在期望着他的回心转意，多傻啊，休掉她，总要有理由吧。而不是那莫名的罪。

“理由很清楚。”仍旧是冰冷得没有温度的语气，他似乎从来没有对她温柔过。是啊，他一向是不会解释的，那她还在期待什么。早就该离开了，不是吗？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她终于有自由了，再也不用像一只被困于蝶园的蝴蝶了。

去看蓝色的海吧。她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心。

再抬眼看他时，她的眼中堆满笑意。心在哭泣，有着他不知道的疼痛。

“今日一别，从此，生与君绝，死与君绝，世与君绝。”立誓般缓缓地说出，她转身走出幕氏祠堂，也走出慕府。走得那样绝而不回头。

离开，也需要尊严。

看着她那盈弱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从不知，她也有如此坚强的一面。心，竟有些怅然若失。

（七）

滔滔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汹涌的，澎湃的。

衣蝶恋立在崖边，任风撩起她的颊边的青丝。

终于看到蓝色的海了，她梦中的蓝色，带点忧郁的色彩。多亏了一向对她呵护有加的表兄。如果没有他，她恐怕还见不到这蓝色吧。他对她的深情，她不是不知。只是，她无法回报。这情，今生怕是不能偿还了，只有对不起他了。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不会忘了一向疼她的表兄。

她知道，他就在身后的不远处。为了保护她呀。还有多长日子，她心里自知。如今，心愿已了，她也可以安心了。无牵无挂，多好。

微微叹气，心中似乎还有什么，但又说不上来。

远处站着一名男子静静地看着她憔悴的容颜，不由得皱眉。他总是不能扶平她的忧伤，在面对他时，她依旧强颜欢笑，他又何尝不知呢？她心中苦，他亦是。这么柔弱的人儿，那人怎忍心伤她？

深深吸了一口气，男子的心中惆怅无限。

（八）

夜已深，淡淡的月光更显清冷。

想他，那个彻底伤了她的人。过了今晚，一切都会结束。对他的情，对他的爱，都将随风烟消云散。

白衣，赤足，长发，依旧。清冷的月光下，衣蝶恋踮起脚尖旋转，仿佛要用尽任命的最后力量，翩然的舞姿，犹如轻盈的蝶，随时都可能如烟般消逝。

泪，不由自主地流下。轻轻地，飘然地，她缓缓地倒下了……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