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天气已经寒气逼人,生锈的铁窗上凝结着厚厚的雾气和亮晶晶的水珠。
马骁的铁架床上放着三床被子,小布裹着一条,马骁裹着一条,第三条共同搭在两人身上。马骁捂着鼻孔,用脚踢踢小布的脸,“你是不是又没有洗脚?”
“啊,我洗了啊……”小布故作睡意朦胧,假意回答着马骁的问题。
“这么臭,把你的脚挪到墙里边……不要挨着我的枕头……”马骁毫不客气将小布的脚推到冰冷的墙角,扯了扯枕头,设置出一道高高的防线,然后将被角紧紧掖在下巴下面。
“嘟嘟……”
“熄灯……!”一个退伍的体育老师在走廊上用哨子下着睡觉的命令。
只要他值夜,跳墙外出上网的同学总要少很多。
所以,现在同学们都老老实实躺在被窝里,没有妄动的心思。
小布今天也没有外出上网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在脑子里想数学老师的身子。
想完数学老师,又开始想晚上下课时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两个女生来借书呢?
大耳躺在上铺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发出了鼾声。
小布踢踢马骁,马骁“哼”了一声,算是作为回应。
马骁实在不想有人打扰他思考。
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多、太乱,他需要时间好好理一理,可是他到现在也没理清楚。
他在想,今天早上是怎么回事?被撞的人是谁呢?为什么连道歉都不要?
他在想,还有最后几个月就要考试了,如果考不上怎么办?如果一直上学,要上到什么时候?上完学,真的像小布说的那样日复一日为了生活、为了钱而工作着?
他在想,如果两年前不上学了,爸爸还会不会那么拼命挣钱养家以至于出了那么大事?如果没出事,自己还会是像现在一样无家可归,孤独寂寞吗?如果早一点不上学了,是不是现在过得自由自在,舒服惬意?
他在想,上学呀,上学,什么时候是个头?上到头以后的路是啥?树芳退学是不是因为看不到个头?树芳不退学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拿到年级第一?拿到了这个年级第一,就意味着自己成功吗?就意味着能考上高中吗?就算考上了高中,爸妈会不会就回来?
他在想,自己为什么老是逃避?为什么不敢正视女同学的眼睛?就算连正式的互相讨论习题也不敢正视?为什么不敢去学打球?为什么老是逃避别人的邀请不去下棋、不去游戏?为什么越来越喜欢看星星,为什么越来越孤独,为什么越来越少说话?为什么思想越来越紧张,认为一切风吹草动都与己有关?为什么一遇到事,就理所当然想到坏处?为什么心里老是“砰砰砰”乱跳个不停,为什么总是那么焦虑不安,感觉像起飞的小鸟,却无处落脚?
他在想,如果这是战争年代——他甚至还很认真地跟班里一个同样狂热的男生谈论过战争。他认为,如果这是战争年代,那是多刺激。只要战斗,就有荣誉;就算死去,也是一瞬间的爽快,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在想,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战争,他只不过是被《亮剑》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豪气给遮蔽了双眼;他跟同学比试掰手腕显示武力,其实只不过是一种幼稚的欲盖弥彰。
他在想,他为什么要囿于青春期的苦闷?他为什么不主动冲破重重阻碍,好好学习该学习的知识,好好了解少男少女的不同?他为什么总是苦闷青春痘和早晨的难受?他是恪守传统还是违背本性?他在延续道德还是在毁灭自身?
他在想,他是不是出了问题?就像电视里说的,过日子就是问题叠着问题。问题是,他这里的问题简直叠的成吨装,就拿今天来说吧,今天一天的问题简直就可以把他压垮。
……
他在想,一刻不停地想。他想,他难受,他翻了个身,接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