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背影都是侠客

在侠君家别墅旁的那条街上,我看到了一条和狗侠很像的流浪犬,有着一样黑白两色分明,直立着的,不羁的毛发,一样骄傲而空洞的眼神。据我所知,这种品种的狗并不常见,可无奈上次见到侠君和它的时候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印象并不分明。我蹲下来,试着在人群中唤它的名字:“狗侠。”像是早就知道了结果一般,我对它的无动于衷并不感到意外,我这么保持静止般地盯着它的背影,以一种行注目礼般的方式表达我的尊敬和祝愿。在它的背影终将再次隐没于人群的时候,我举起了相机。

侠君的本名是谷侠,至少我的记忆是这样给我答案的,通常我并不称呼他的本名,而叫他侠君,以免读出来和它的狗的名字混在一起。侠君操着一口地道的本地话,和他相识是在明木大学东门旁的一家蛋糕店,我们一起在那里做暑期兼职。大家年纪相仿,都是20来岁,趁下午店里并没有什么活儿需要干,便会凑在一起聊天。

“这么说来,已经是第二次落榜了吗?”我问。

“嗯哼,应该是的吧。”他皱了皱眉头,像是在思考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那么还打算继续吗?”

“关于这一点其实我并不明确,大概还是要继续的吧,直到哪一次我妈对我放弃了希望。”他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彼时,我在明木大学中文系上课,是二年级学生,却对文学什么的不感兴趣,自己报了一个摄影培训班,一心想当一个摄影师。而谷侠,是个高考落榜生,在明木这边读一个补习班。

吸引我注意的是他的眼睛,那眼睛倒像是我所熟悉的单反相机,这是个并不怎么礼貌的比喻,但确实如此,相比于常人的眼神,他的眼神倒像是机械操控的。

若是比之相机的话,光圈很小,景深很大,大概是F1.4的光圈。像是自动对焦,当他注视着你的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穿刺了一下,然而才过一会儿,焦点却又好像移到自己身后某处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似乎眼前再没有什么能引起注意的东西。纯机械快门,我是形容他对着你眨眼的时候,不过这种时候并不多见,正如前文所说,他的目光是如尖刺般锐利,却只在瞬间表现,像是满含着对世俗的愤怒,带着对一切的不屑和不容欺侮的骄傲,可大多数的时候却并不表现出来,只给人一种空洞的感觉。

“谷侠的家就在这里附近吧。”我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嗯,从这里穿过两条街就是,那么你呢,你家在哪?”

“我家吗,并不是什么好房子,那种老式住宅。”我说。

他的目光扫过来,“那么,是在哪里呢?”

“溪地。”看着他的目光我开始解释,“之所以要先行强调,是因为小时候有过并不怎么令人愉快的经历呢。小学的时候,每告诉同学我家住溪地,总是会被误解成是住那里的豪宅,这样先入为主的印象便容易持续下去,等他们真正看到其实只是那边的老式住宅,便总会在眼神里露出失望的目光。这样不令人愉快的目光便让我留下了印象,毕竟我不是什么品德十分高尚的人,没有必要乐意承受这些本就没有出现的必要的冷冰冰的目光。所以总是要先声明是老式住宅。”

“嗯。可以理解。不过你这人倒也有意思。”说着他自顾自地笑起来。

后来有闲着的时候,我们便像朋友一般开始交流。

第一次见到狗侠,是受邀去谷侠家里的别墅做客。当我一开始看到他们家竟然是在繁华的商业街旁的别墅时,不由大吃了一惊。谷侠在我旁边笑起来,“按你的说法,一开始并不说是这样的房子,也是怕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万一又出现了仇富心理了呢。”

我摇头否认说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和那些一般的人并不一样。”说这话时的语气相当的确定,像是比我自己更对我有信心。他进房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奔向花园,那是我见到狗侠的地方。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后,两旁载满了风铃花和牵牛草,还有粉色的叫不出名字的类似薄荷的植物。我不由感叹,这样的居住环境若是被一些人看到了,所谓的仇富心理大抵也不是没有由来的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谷侠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了一个洗衣球,坐在大理石台阶上,自顾自和他的狗玩起了“抛球接球”游戏。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我的存在般转过身来,“介绍一下,它叫狗侠,三岁。”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狗侠,黑白两色分明的毛发,两只耳朵直立,嘴边可见锋利的牙齿。我转向谷侠,“你给它取了和你一样的名字?”他再次无所谓地耸一耸肩,“它叫‘狗侠’,最多只是名一样吧。”还有眼睛一样,我在心里补充道,一样的,如同相机一般的眼神,流露出可以被称之为某种特质的目光。

然后,我看着他带着他的狗在花园里玩了等各种游戏,狗侠跑过那种专门为狗设计的跳板,钻过一个个同样是特质的圈,最后他们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抛球接球”游戏。或许我要是也参与其中的话,气氛会更加融洽活跃许多,不过叫我陪着一人一狗玩那么长时间的游戏,我实在还是没有那么好的心情。

“话说侠君你现在不必去上那边的补习班吗?”我出口打破了属于他们的沉默。

“喂喂,我说你不至于要说话和我妈一个腔调吧。”他回头瞟了我一眼。

我没有作声。

“诶,真觉得学那些东西有用吗?”

“啊?”

“我是说那些东西,微积分什么的,相对论、虚拟语态。”

“这些是我们得以使自己被区分于其他人的东西。”我说。

“怎么说呢?”他的目光认真起来,开始对焦,他似乎没有体会到我话语里的那一丝嘲讽。

“更像是一种思维模式的练习而已,以逻辑难度上的差别进行筛选,使人接触到更具有挑战性的东西,在这种训练中养成某种习惯,然后使自己得以出众,得以被区分。大概便是如此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那不是什么制胜的法宝,却至少也是能装备自己的——不管是有实际作用的还是装饰作用的——武器之一。”

“你这人的确非常有意思呢。”他以一种审视般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一遍,像是第一次认真认识我这个人。我也顺势打量他,其实谷侠长得虽然并不是十分帅气,但是还是比较清秀的。身材颀长,发型和穿衣不是十分浮华,却显得很有雅致的品味。过了一会儿,“很高兴同你说话,这样的人并不多见呢。”他说。

“嗯?”

“并不是对所有人都会有敞开心扉聊天的欲望吧,有些东西更像是要在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气氛,对着某些或许带有某种有让人想开口倾诉的特质的人,这样好像才能说出口。反而在对方一本正经地想让你说那些深刻的,严肃的东西,想了解你的想法的时候,却又并不怎么想开口,觉得对方有些刻意,气氛有些尴尬了,说白了,总会觉得那样姿态的人更像是有点傻,只能含糊地敷衍过去了,反倒是觉得麻烦了。虽然这样讲感觉上非常对不起那些人。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吧。”

我倒是没有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愣了一下,然后点头。确实是如此。

他像是得了什么的激励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或许你会觉得狗侠的生活很好,很幸福吧。”我看着他,并没有开口说话。

“可我并不这么认为啊。它从到我家开始,一直到现在从来都没有进过屋子,只是待在花园,因为我妈她怕狗进屋弄坏她的家具。”他顿了下,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每天我一到家,便是先冲到花园,和它玩各种游戏。我知道它最期盼的是饭后散步的时光,我却不然。那些时候,我的心情并不好,看着它兴奋雀跃的样子,好像是一种嘲讽,一种悲哀。其实这本来并不是什么值得让它如此高兴的事,只是简简单单的自由而已啊,那么这么说,是我剥夺了它本应拥有的自由吗?就像我特意买来的那个洗衣球,其实本并不够资格成为它最爱的玩具。既然如此,这样的它,真的会幸福吗,我不得而知,我从来不能了解它的想法,想我这样天生就并不怎么聪明的人又能理解什么人的想法呢。可是只是因为我妈的一句话,它的世界就被限制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中了啊,不管它是怎么想的,至少我觉得这不是那片该有的天地。”

谷侠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下去:“下雨天打雷的时候,狗侠总是在花园里不停地叫,我不知道它在怕什么,是雷声吗,可不管它怎么在怕什么,总是有让它怕的东西,那是某种隐形的东西,狗怕它,可是狗逃不掉。你知道吗,有时候逃不掉。”

   “想必我们家并不需要我这样的孩子,对于我妈来说我更像是她所追求的生活的某种负担吧,不能很自豪地将我这么一个大学也没能考上的儿子介绍给别人。看话剧,逛画展,陶艺班,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吧,这样一直参加各种活动大概也是不想在家中一直看到我吧。从小我爸就一直经常不在家,小时候以前家里有一条拉布拉多犬,家里没其他人的时候便是它陪着我,我会不知疲倦地给它讲一个又一个故事,用本地话和标准的普通话各讲一遍,以便它可以看懂地方台的电视节目。我觉得它真的能听懂,只是我们不懂而已。不过因为它有一次咬坏了家里的沙发,第二天就被我妈送走了。我妈告诉哭个不停的我,那只是一只狗。那,只是,一只狗而已。

   有时候我会想些奇怪的问题,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才叫作生命,真的。生来是为了追求什么呢,生来就是为了遗忘吗。若是真的可以遗忘就好了,我是说把遗忘这件事本身一起忘掉,就能毫无负担,毫无罪恶感地活着了吧,不会被伤害,不会要去强求一颗冷冰冰的心。高中的时候我去过学校里的心理辅导室,实际上所谓的心理辅导满不是那会事儿,说来说去也就是拐弯抹角地告诉我,我乱七八糟地想了太多。那只是他们不会去思考罢了。”

   “那更像是一种天生的缺陷。”我开口道,“只不过我们并不能确定到底是不会思考的人有缺陷,还是所谓想太多的人有这个缺陷。不是有人说过吗,错的不是你,而是这个世界。或许,世界只是一个故事。而,谷侠,你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在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世界才开始变成一个世界,才开始拥有了所谓的亿年历史。在你出生时诞生,随着你的死亡而消逝。其它人只是设定的人物而已,你才是主角,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想要唱歌就大声地用力地唱,想要踢球就狠狠地认真地踢,就算是想要去学绣花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

   谷侠听着我说的这话突然笑了一下,然后他的目光直视我的眼睛,就此思索了一会儿,眼里像是有什么在流转、晃动。那是我为数不多地见到他笑,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会给人感觉像个小男孩,我很后悔当时没能直接告诉他这一点,之后也便再也没有了机会。他告诉我,“有时候有些问题找不到答案,一想起来就觉得脑子像是涨起潮的大海,海里面的水草也越来越多地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波浪翻滚,然后纠结、缠绕在一起,这时候脑袋就乱轰轰的一片了。可其实没什么关系,这时候反倒觉得像是有个实质的重心存在了,便能以一种安稳的形态生活,活着本来就是如此吧,本就是这样的事。”

   我们都保持沉默,使它持续好长时间,好像长到了所能达到的局限。

   最后,他以一种低沉的,像是从某个幽深的隧道里传出来的声音问,“你说,有一片华丽的空间,足够了吗?所谓的我,究竟是什么,究竟需要什么呢?”

我知道他在指什么,他在问的不仅仅是关于狗侠。可是我知道这个问题他并不需要我回答,不仅因为我并不能给出答案,更因为我想他自己会去找到答案,我知道这时候他的目光焦点已经不在我身上,而是在对焦在更像是在另一篇时空的某个位置,按他的话说,我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我看不到,可我知道那里一定有着什么,那是他想要找到的答案。

那天晚上直到很晚的时候,侠君的父母还是没有回家,侠君说他的爸爸在国外工作,他妈妈最近一直在参加一个什么陶艺兴趣课程。我从他们家的花园里走出来,街道上已经空荡荡的了,只有远处的小酒吧在这是散发着活力,放着The Libertines的Last Post On the Bugle。我的身后,侠君正和狗侠站在那里,以他们独特的目光看着我。我走出一段距离后,然后转身,看到了一人一狗在月色下的背影。彼时,我尚还未成为一个职业的摄影师,没有随身携带相机的的习惯。可那一副画面,却像是被我拍进了我的记忆里,以至于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我还记得那时的月色,那时酒吧里放的音乐,还有那两个背影,那背影很明确地在告诉我什么,以一种适当的力度刺过我的灵魂。

大概是两个星期后,谷侠再次找我去他们家,这次,他简洁明了地说明了目的:“我要把狗侠放走,它该有自己的世界。你也去和它告个别吧。”

我没有多说什么,并没有指出像它这样的家养犬很难在外面自己生存,也没有说像狗侠这样显然是名贵品种的狗大概很容易被人再次带回家。我知道,在侠君的眼里,狗侠从来就不仅仅只是一只狗,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它是一个真正的侠客,它会有自己的天地,它要去追寻真正的属于它自己的自由。

狗侠走的那天在下雨,侠君把花园通向房间的门打开,然后让它从正门出去,他只为它准备了一件行李——那个洗衣球。他最后用力抛了一次,抛向了雨中,我看到狗侠精准地扑上去接住了它。然后侠君开口对它说“走吧,走吧,你会成功的。走吧,走吧,侠。”

狗侠像是听懂了什么,或许这种名贵的狗就该有相配的智商,它用嘴叼着球,用并不同往常一般轻盈的步子,慢慢地消失在雨中。我看到在房间内的侠君脸上满是泪痕,我说“雨真大,把门关上吧。”

不管如何,我祝狗侠好运,像是有某种力量告诉我,让我确信,狗侠会是一个真正的侠客,我懒得去寻求这种力量的来源,我只是需要相信而已。我没有去问侠君他要怎么向他妈妈解释狗侠的失踪,也没有问他是不是考虑过狗侠会自己回来。这些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第二天,谷侠没有来到蛋糕店,没有请假,老板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接下来的日子,谷侠再也没有出现过,虽然并不觉得意外,但还是有些失落,毕竟我把他当作了为数不多的朋友,他连个招呼也没向我打就这么不辞而别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联系。老板还有一个星期的工资尚未结给他,老板叫我把工资带给他,他知道我去过侠君的家里。我拒绝了,不是因为我知道他不在乎这一个礼拜的工资,也不是因为我对他或多或少还有几分怨气,而是,我知道,我不会再找得到他了。

三年后的夏天,我成了某国内知名时尚杂志的专栏摄影师,某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了有关侠君的消息。“他还好吗?”我问。“听说好像是自杀了吧。”我愣了一下,像是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扎破,然后那张脸,那骄傲而空洞的眼神,那满脸的泪痕又浮现在我眼前,这不会是真的,侠君是一个应该闯出他自己的天地的侠客。

当天下午,我去明木那边拜访侠君的家,幸而他妈妈正好在家。和我想象中的不同,他的妈妈并不是一个冷淡高傲的贵妇人的形象。侠君的相貌应该大多是继承自他的母亲的,因为他的母亲是个美丽的女士,岁月像是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声音温柔,举止优雅有礼而不失热情,怎么看都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母亲的形象。我报了自己的名字,对方显得很是亲切,她说,她听侠君说过我,并且自己尚还清楚地记得,毕竟我是为数不多的侠君认为“有意思”的人。寒暄了一番过后,我知道了她现在已经不去陶艺班了,而是去练瑜伽。过了一会儿,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我问出我的问题之前,他母亲反而是先开口问我了,稍稍带着些许迟疑:“谷侠他,最近和你联系过吗?”我自己都可以明显地听出我回答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没和您联系过吗?”她告诉我只在一年前受到过谷侠从西雅图寄来的明信片。看着她期冀的目光,我凭着作为一名高技术的摄影师对表情的认识,尽我所能摆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我并不打算告诉她我之前听到的那个消息,当然,我也不认为那是真的。我撒了一个谎,我告诉她谷侠没有直接和我联系过,可是我听人说最近看见过他,在国外过得不错。

他妈妈像是终于得到了可以让人长舒一口气的答案。她笑着拿出那一年前谷侠从西雅图寄回来的明信片,告诉我他在那里开了一家牛排馆,取的名字翻译成中文就是“侠客”。看着照片上他半眯着眼的样子,我觉得谷侠现在一定正在某个地方,是的,他这样的人一定还在某处,以他独特的目光眺望他所思考着的答案。一如他对于狗侠的信任,大概并不需要缘由。

接下来的时光,他妈妈又和我聊了好久,谈到了很多侠君小时候的事,有时候笑着笑着,他妈妈的眼角还会泛出泪光,和所有普通母亲一样。我了解到她又养了一只狗,她一直不知道前面一只为什么从花园跑出去了,而且再也没找到过。对于一直在家里待了有些时间的狗突然不见,是否感到失落的问题,她承认的确有段时间不适应,可毕竟,她说,那只是一只狗而已。新养的狗是一只泰迪,名字我忘记了,只是知道不叫狗侠。

我看出来她是十分爱谷侠的,只是我不知道谷侠是否感受到了。我没有问过谷侠的母亲关于她和谷侠的事,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去问。或许她不能理解谷笑对生命意义的思考,或许爱的表达方式本就没那么是非明了,爱和伤害之间本就是矛盾的事。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实在表达不了什么个人看法。“活着本来就是如此吧,本就是这样的事。”

   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谷侠,总会有这么一类人,我更愿相信他们是被上天所祝福的。我希望他能过得顺利且幸福。思考的人没有过错。

   后来我在他们家附近看到了那只像是狗侠的狗,我拍下了它的背影,而不是它的正面,因为我知道从正面看,它绝对不会是狗侠,因为,我所知道的狗侠,一定会叼着那个洗衣球。这是我一直相信的。可是它们的背影大抵是相似的,和月光下的背影一样。

毕竟,所有的背影像是用相同的姿势描绘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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