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千字 DAY.18】
带着可可去保定玩了两天,今天傍晚才回到北京,闷热的季节里,出游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刚刚发现今日的千字还没有完成,于是打开“终点”的照片夹,一个个文件夹浏览,看着一座座去过的墓葬,突然不知道写谁了。
偶尔,在万安公墓的文件夹里,在小小的缩略图里突然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心头一悸,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一个笑容可掬的老人的脸庞。突然发现,今天是7月3日,而12年前的几天前,先生刚刚离我们而去。
今晚,想说说启功先生。
我和太太均是北师大的学生,她是北师大艺术与传媒学院的本科生,我后来也在北师大读了三年的艺术硕士,对于北师大,我们都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在我太太上本科的时候,启功先生健在,那时候北师大有个段子说,师大除了校名和厕所的男女不是启功先生写的之外,其他字全部都是启功写的,可见启功先生的字在师大校园中有多“烂”,当然这只是后生晚辈的玩笑之语,对于启功先生,北师大的师生都是非常尊敬的,记得师大百年校庆时候启功先生还曾公开露面,我太太还有幸目睹先生之风,和善长者的形象一如先生经典照片的形象。
北师大的小南门进来之后,顺着路往北走百余米,有一方巨大的黑色的石碑,上面是启功先生书写的校训“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每一个毕业生都会在这里拍照作为留念。艺硕三年,断断续续在校上课两年时间,加上之前太太在读本科期间在师大的来来去去,在这块校训碑前走过无数回。在年少轻狂的时候,曾经还和我的导师说过,我觉得北师大的校训一如启功先生的字一样,太规整了,太小气了。我甚至还曾经说,如果把校训颠倒一下,就该如是之大气“行为人师、学为世范”!我的导师一笑了之。
虽然启功先生坚称自己“姓启名功”,但是众所周知,启功先生是皇族,与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是宗亲,与另外一位出名的末代皇叔傅杰也是宗亲。巧合的是,在书法界有“启功的杆儿、傅杰的尖儿、舒同的圈儿、南阳的弯儿”这样的说法,会把启功先生和傅杰先生并列。据启功先生的家谱考证,启功先生是清雍正皇帝胤禛的第五子和亲王弘昼的第八代孙。关于启功先生的这位祖上,恐怕现在人知之甚少,原因之一就是在前些年大热的清宫戏《甄嬛传》之中,这位王爷并没有出场,只是在最后几集被提及过一次,“五阿哥淘气,不足以继承大统”。而在历史上,启功先生这位祖上,则是出了名的“荒唐王爷”。清雍正十一年(公元1733年)弘昼被封为和亲王,清雍正十三年(公元1735年)清廷设办理苗疆事务处,弘昼与后来成为乾隆皇帝的弘历、鄂尔泰(电视剧《大清首辅张廷玉》之中有关于他的大量描述)等共同办理苗疆事务。乾隆皇帝即位后,据说弘昼倚着兄长的威势,傲慢任性,肆意妄为。但也有历史学家指出,弘昼是为免卷入弘时和弘历对皇位的争夺而以“荒唐”为名韬光养晦。清乾隆三十五年(公元1770年)薨,谥号恭。
启功先生的这位先祖和亲王弘昼之所以被誉为“荒唐王爷”,是因为他有一个奇怪的嗜好,就是喜好办丧事,吃祭品。《清史稿·卷二百二十·列传七》中有载,弘昼“好言丧礼,言:人无百年不死者,奚讳为?尝手订丧仪,坐庭际,使家人祭奠哀泣,岸然饮啖以为乐。作明器象鼎彝盘盂,置几榻侧。”即弘昼说:“人没有一百年还不死的,还有什么好避讳的?”他在身前就亲自排演过自己的丧礼,自己坐在庭院的中间,让府里的家人祭奠哀泣,自己在一旁岸然笑饮以为乐趣。而且制作冥器、象鼎、彝盘盂等物品,放在自己的床前。这样的嗜好确实有些独特。
之所以在这里赘述了这么多这位荒唐王爷,是我觉得启功先生这位先祖貌似并不荒唐,在 那个年代可以如此笑看生死,实在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无独有偶的,就是这位王爷的八世孙,也是一位豁达开朗之人。启功先生在1977年,就给自己写就了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启功先生时年66岁。
很多人在启功先生的《自撰墓志铭》中看到了乐观,其实大家忽略了这个墓志铭的创作时间,1978年,十年浩劫刚刚结束,劫后余生的启功先生对平反后回归的头衔和待遇视若浮云,他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字画全部卖掉得人民币200万元,悉数捐给了北师大建立了用以奖励优秀青年师生的“励耘奖学金”。尤其是“一生得一知己足矣”的夫人章宝琛几年前辞世,启功先生似乎更是了无牵挂地看透生死之事。不过可能正是这样的大彻大悟般的豁达,在墓志铭写就28年之后,却才排上了用场,2005年6月30日,启功先生在北京病逝,享年93岁。
启功先生的名头很多:中国当代著名的书画家、教育家、古典文献学家、鉴定家、红学家。是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也是全国政协常务委员等等。所以按照他的墓志铭所说,他是完全可以进八宝山的,不过,好在启功先生逝在而今这个开明的时代了,所以最终先生没有进八宝山,他仙逝之后,亲属将他的骨灰与夫人章宝琛合葬在一起,了却了启功先生“来生还要做夫妻”的遗愿。(关于启功先生和他夫人章宝琛爱情,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再单独文章来写)
启功先生和夫人章宝琛的合葬墓,位于北京西郊万安公墓内,墓碑的整体造型是一方石砚,端庄大方、朴实无华,墓碑之上只有两人的名讳和生卒年分,章宝琛名前有“夫人”两字,启功先生名前更是不着一字。在墓上有启功先生手书的《自撰墓志铭》,也仿佛练字草稿般没有落款,似乎仅是随手写就。
而启功先生的墓碑背面,刻有两条砚铭,一条是启功先生生前挚爱的一方砚——清康熙“御砚”上的“御铭”:“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而另一条,则是启功先生的恩师、北师大老校长陈垣先生为启功先生所题——“元白用功之砚”(“元白”为启功先生的字)。
而今的北师大校园之中,校园的中心位置上有一个非常庞大的建筑:邱季端体育馆,这个体育馆是北师大非常重要的建筑(它结束了偌大的北师大50年没有体育馆的历史)。体育馆2008年落成,北京奥运会期间曾经作为美国女排的训练馆(美国女排时任主教练郎平是北师大毕业的!)。这么一个重要的大建筑邱季端体育馆的馆名,却挺有意思,看上去字体非常熟悉,典型的启功先生字体,却并无启功先生的落款,有人猜测是启功先生生前专门撰写,这肯定是无稽之谈,因为2006年邱季端先生才决定捐款为母校修建体育馆,此时启功先生已然作古,而也有人猜测是启功先生生前遗墨集字而成,这个有几分道理却并非事实。事实上,这个馆名是由启功先生的大弟子秦永龙根据启功先生风格所写,所以看似启功体,却并非启功先生所书,也并未落款以示对老师的尊重。
最后再说说北师大的校训,前文说过,年少轻狂之际觉得师大校训小气,就如同启功先生的字一般规整,年纪越来越大,才读懂了这八个字蕴含的深意,就如同启功先生的字一般,看似修长清秀,但实则暗含千钧之力,虽一拳之石却取其坚。启功先生大师却了无身后牵挂,如同孩童般清澈,如一勺之水取其净也!
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重点不在为人师,而在学。
重点不在做世范,而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