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只有十八岁,你和当年的我一样,追求青春的价值跟随支教团队来到我任职的学校。第一节课上你给孩子讲海子的诗,你说生活要有希望。山区的孩子们没有见过大海,你这任性的孩子便要画给他们看。因为经费不足,我们学校没有彩色粉笔。你拿粉笔头蘸稀释的墨水做蓝色,你甚至割破手指画了朝阳。第二天孩子们看到你的画,都美呆了。你扎着长长的马尾,面朝大海。
夏天过去了,暑假结束了。山里的野花谢了,果子熟了。你要离开这少有人问津的偏僻村庄,回到你的城市里去,继续完成你做服装设计师的梦想。你问我:“家里人为什么同意你留在这里支教?难道他们没有一点私心吗?”我告诉你说我是孤儿,这儿的孩子们是我唯一的牵挂。但自从你走后,我便总是会想起你。我想起我们在河边游泳,你说你爱这自然。还有一次我们去山上摘果子,山路崎岖不平,你踩空了。树枝划破了眼皮,头也撞到石头上流血了。当时大家都吓坏了,这里的医疗条件不好,但吃了的王大夫药以后,很快就痊愈了。还好没有伤到眼睛,可我依然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你。你是很敏感的女孩,你受伤以后好多学生们都哭了。他们那么小,可能不知道如果脸上有疤痕对你影响会怎样,但没人愿意提起你外表的伤疤怎样了,因为在他们的心中你的美源自你内在的善良。
再次见到你时你的伤疤已经愈合了,风依旧如那年夏天柔和。你跟家里说想先支教一年然后去工作,但你父母不同意。大吵一架后拿起剪刀削发明智。你为自由剪去了你的长发,从小都是按照父母的意愿去做事,你不想活的像个傀儡。你说踏出这个家门,你就再也不用家里管你。你知道吗?后来你走后你妈妈哭了。年轻的时候可能大家都不懂的父母的良苦用心。就连妈妈说天是蓝的你都不愿意相信。支教的一年很快就结束了,你要我跟你一起离开这些孩子们去发展自己。离开孩子们,我于心不忍,便劝你留下。你说设计师你的梦想,是你要用一生去追求的艺术。你一个人走了。在这之前,你总是站在窗前说你晚上做过的梦。你说梦到房子后面有女人在哭泣,你看到她穿着圣洁的婚纱留着红色的泪。
我也曾想过去条件更好的地方教书,可每当我看到孩子们渴望知识的眼神,每当我目睹支教老师离开时孩子们偷偷留下的泪水,我都狠不下心离开。直到我接到医院的电话,得知我曾经遗弃我的妈妈还在世,我离开了这里。那段时间我白天上班,晚上要照顾妈妈,周末还要做家教。那段日子里你是我最大的慰藉。那时你二十五岁,我们赤裸在床上抽烟。你说我们是两座孤岛,但你依旧为我穿上了自己设计的婚纱。
孩子很像你,固执又任性。你总问我为什么总不在家,我说因为出去工作。你问我那挣来的钱呢?你怀疑我在外边有了别的女人,总是跟我无理取闹。后来我妈妈去世了,我很难过,工作也很累。在你三十岁生日那天,我告诉你我想继续回山区教书,你说让我带上小三一起滚。你非但不懂我,还误会我。我很生气,摔碎了杯子。孩子一直在哭,我用力推开你离开了家。
你妈妈是恨我的,我也恨自己。我当时不知道我走那天你的头撞到了桌角上,就像二十多年前我们不知道你头里还有淤血。新伤加旧伤,你失明了。你的生命中再也没有色彩,你追求的梦想破灭了。你撕碎了我们所有的曾经,你跳下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我们的孩子睡着了,亲爱的,你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