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到郊原日夜凉。黍禾高下已垂黄。荷花犹有晚来香。天上佳期称七夕,人间好景是秋光。竹洲有月可徜徉。
——(宋)吴儆《浣溪沙·竹洲七夕》
莲花谢了,蜻蜓宝蓝色的薄翼在枯荷间掠过,像老夫人暗沉锦缎上的明艳盘扣,参差对照,相映成趣。桐叶落了,泊在金色的玻璃瓦上,泊在斑斓的红墙上,泊在闺阁的梦里,是秋风递来的信,写着相思的心。人来了,又去了,筵席开了,又散了。每一阵入秋的哀愁都是回旋的舞步,踏碎泠泠白露,踏遍晨钟暮鼓。
形单影只并非嗟怨,头顶有浩瀚青天与南飞的雁,脚下波光里明月照着水滨人的貌比婵娟,酌一盅梧桐细雨,佐一碗墨菊新蕾,最堪风流。或者眼前湖光山色如画卷般倾泻,更宜独自观赏,才能领略这流光浩荡中最有风情的佳节。
曾是粉红楼中倚梦长,雨水旺盛的秋夜,碧色漫漫转为芦叶黄的潇湘馆里,黛玉望着一池细碎涟漪,照着乐府旧体,作下一首《秋窗风雨夕》。“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一吟一叹皆是女儿家冰凉的心肠,和她所效仿的《春江花月夜》中那种开阔与轩朗成天渊之别。只恨侯府高墙,翠苑人老,良姻无从结缔,自是黯然神伤。
又曾是长信宫中更漏凉,一季一季的柳色夏光像韶华般一闪而过,漫长的秋天席卷大汉的宫城,桐井不知时日长,一霎时艳阳转过红墙去,又是寂寥的秋夜。班婕妤在这深浓秋色中长了年岁,消磨了红颜,忆起往昔为了帝王而却辇,仿佛犹在昨日。诗句必然是一片伤心写不成的——“新裂齐执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秋凉渐弃,仿佛宿命早已天定。一切的一切,都化作后世才子唐寅在《秋风纨扇图》中所描摹的凄婉眼神,再失意也依然等待,可即便她白发三千,也不会重有良缘相见。
如若是蠢钝女子,将憧憬全部拖寄于君郎身上,或是更合情理。只是似她们这般佳人,身兼绝代风华和扫眉之才,却也在秋风中迷失了自己,不禁叫人惋惜,她们竟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刻。缘分不可强求,实非人能力左右,你我在红尘中相遇一场,惜区每一刻的悸动已是难得,此后成双成对,抑或山高水长,皆只能默默承受。固执地强求,化作青莲在佛前叩问,岂非不智之举。
还是那歌宴上的秋娘说的最好——“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凋零的秋天本已萧瑟,若心之所向再不朝着暖阳微光,余生会寥落成何种模样。不如折一枝好花蟾桂,翦一尺灿烂秋光,缝成金缕霓裳。天玄地黄,游吟而唱,看尽孤鹜落霞与天齐,善待每一刹都皎洁美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