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我已醒来。我轻轻地穿衣,轻轻地下楼,轻轻地踏上鞋,轻轻地打开门。
我轻轻地走到小径上来了。
我轻轻地迈开脚步,在清晨的微风中慢慢跑起来。
一切还是灰蒙蒙的。大地是暗的,天空是阴的,云是黑的。那些房子、路灯、垃圾箱,还有大片大片的树,都是黑黑的影儿。这些黑影静默地守侯着黎明前的孤寂。
没有一丝风。空气那么静,那么温和。月亮是满月,蒙在天边的云纱里,像神秘的新娘注视着大地。我看不见它任何表情,亦不能读懂它。是欢喜,是伤悲?只有一张美丽苍白的脸,在这寂静的清晨默默无语。
有时候风儿轻轻吹。我跑着,轻风就拂在脸上,缠在颈上,裹在腰间,抱在腿上,拌在脚上。我从上到下被它环绕,然而我仍可以轻轻地跑步,轻轻地向前跑着。
风给了我奔跑的感觉。我的脚步轻快起来,心开始蹦跳,眼睛也明亮起来。
远方是深邃的天空,脚下是深沉的大地。我跑着跑着,许多美妙的东西就跑进眼睛里来了。
我看到所有颜色的演变。
我看到天空慢慢变灰,变白,又变蓝。我看到黑压压的云海一层层分离,扩散,向远方推送。我看到清晨第一缕阳光映出地平线。随着光亮的增强,太阳慢慢升起,天边变黄变红,金线穿越云层,给天空、云层和大地罩上金黄的外衣。
每一天颜色都不一样。有时霞光万丈,有时幽蓝万里,有时是金色的光晕被青蓝围绕,有时是白色的太阳在灰雾中黯然失色。
我看到松树的叶子依然固守绿色。我看到绿草地怎样枯萎,树叶怎样变红变黄—微黄、嫩黄、金灿灿的黄。我看到树干更黑或更苍白,我看到谁家的灯光正在角落里亮起。
我看到不同的形状。
那些叶子。圆圆的、尖尖的,长长的松针,心形的树叶。我看到它们在风中摇摆,又从树上一片片飘下来,飘到我头上、身上,飘到我抬起或落下的脚步上。
那些树。高耸的,挺拔的,柔弱的,纤细的,孤立的,簇拥的,在黎明中呈现不同的影子,那些影子看我在风中跑步。
从茂密到稀疏,我看到视野怎样变空旷,斑驳的残叶在树枝上孤零零地打转儿。有的树枝还挂着果子,饱满的,萎缩的,不甘心落了一地。
我看到不同的生命。
总是那个西人男子。他嘴上有发白的胡须,裹着头戴式耳机,在健步如飞地走路。我们在小路上碰面,就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不知哪里窜出一只兔子,从我面前跳跃着穿过,好像在炫耀它跑得更快。我看到一只黑色的流浪猫慵懒地伸着腰,瞪着圆圆的眼睛打量着我。我看到松鼠在树干上捧着松果,认真地咀嚼着。偶尔我还会看到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树下,咬树上的果实,而另一只,则徘徊在左右。它们如影相随,抬头一个眼神,就默契地双双离去。
我闻到不同的味道。
青草的味道,秋的味道,谁家早餐的味道。我闻到那些经过我的人洗浴的味道,也会闻到脂粉的味道。有时还能闻到狗屎的味道,以及流浪猫流浪的味道。
天亮了。马路上的车灯闪烁,声音嘈杂起来。等校车的人,上学的人,赶公交的人,他们步履匆匆,转眼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树上的鸟儿唧唧喳喳叫起来。
这就是我跑步的清晨。
跑在这黎明的清晨,看大地怎样苏醒,天空怎样变白,一天怎样开始。
这清晨是那样丰富,那样变化无穷,那样不可重复。你只有身置其中,才能看到,才能体会。
天地苏醒的时候,竟有这么多美妙的事儿。天哪,那些熟睡的人们,你们错过了什么?
我轻轻地收起脚步,心也渐渐安静下来。像往常一样,寻常的一天又开始了,不会比昨天更艰难,也不会比明天更容易。
我回头看身后的小路,没有痕迹。风在吹,而我已轻轻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