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信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桌上已经贴了好几张黄色的便条纸,他一一撕下来,确认助理所写的事项。有一通需要立即回覆的电话,他立刻联系处理;其他的,也一个一个解决。接着临时插进来一个会议,一路开到晚上六点半左右。
出了会议室,看见窗外的天色几乎要全暗了,同事大部分还坐在位子上。他回到自己的座位,简单整理一下桌面,把必要的东西放进公事包里。看看手表,18:47,今晚和太太相约一起吃晚餐。已经订好七点半的位子,从公司搭计程车到内湖,算入塞车的时间,现在离开差不多。
森信不爱把公事带回家,下班就下班了,关于公事的电话、讯息或E-MAIL几乎不回覆,大老板也知道他的个性,所以尽量不会在下班后打扰他。同事和他底下的员工,更清楚这个分寸和禁忌,没大老板指示,根本没有人敢在下班后联络森信。
不只公事上,就连私事例如聚餐或闲聊,同事们也不会联络森信。他不爱在下班后处理公事,更不爱下班后还要处理人际关系这种麻烦事。上班对他来说,就是专心贡献自己的专业能力,老板出钱买他的时间和专业;下班后,他就做回那个大多只去书店找资料和陪太太吃晚餐的森信。
坐上计程车,台北市街上的车流量明显变多,自己搭的那台车就像一滴雨水,滴进河流中;若以高空摄影机的角度来看,完全找不到自己的所在位置。坐在车里,司机听着导航系统指引,继续转动着方向盘向前开。森信一边听着导航系统发出生硬的女声,一边在心里盘算:还有二十多分钟的移动时间,现在看书应该可以看完一个段落。
他从公事包里拿出今天买的那本书,《命中注定的不孕症》。作者是罗德.赛恩,从简介里得知是美国某位大学医学系主任,资历和作品非常丰富,编辑简直把这位作者当作神来崇拜了。翻开第一页,书名页上又是那句话:
“大部分的不孕症者,都是命中注定。妳/你,逃得过这个宿命吗?”
隔了几个小时再看,这句话依然让他十分震撼。森信盯着这行文字,脑中开始思考一些事,关于自己,关于太太,关于那个乞求二十年始终未果的“得子心愿”。难道真是宿命吗?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又或者,这不是我的宿命,而是太太的宿命?
车子转了一个大弯,司机的技巧不算太好,让他的身子向左晃了一下,幸好森信很快伸手扶住前方椅背。身体重新坐正后,思绪也重新回到刚刚的“宿命”。他回想起以前看过所有关于不孕症的书,内容不外乎都提到跟生理和心理有关,医生建议的解决方式也有千百种,只要能试的,森信和太太第一时间知道后都试过了。
但每次的结果,就像一场愚人节总会发生的恶作剧,下场永远只有苦笑。如果真是愚人节的恶作剧也就算了,森信和太太面对的,是连续发生二十年的系列恶作剧,发生的时间不只愚人节当天,日日夜夜,他们都得被迫接受恶作剧的苦笑结果。
刚结婚的前几年,发现太太一直没受孕,森信也不觉得有什么。他能理解,两人工作压力都大,那时年纪还轻,生小孩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又过了几年,还是没有结果,森信开始有些担心了,他一有时间就带太太去医院,两人都做详细的身体检查。报告出来,两人身体上也都没什么问题,医生说难受孕应该跟心理压力有关,总要夫妻两人多运动、多放松、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不管是哪个医生,做的什么报告,得到的答案都一样。森信的心情从苦笑到苦吞,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是不是真的无法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孩?
车子停了下来,司机转头提醒到了和车资费用。森信突然从沉思中醒了过来,阖上书本,还停留在第一页。将书放回公事包中,拿出皮夹付了钱,谢谢司机后就开门下车。
“嗨,慧黎,妳已经到啦,等很久了吗?”森信大步走上前,牵起站在餐厅门前的女人的手,两个人一起走进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