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识得路,走回二里弄一排排苟延残喘的街灯光影里,力所能及的是它们给出了我的影子,力所能及的是我看着光圈外,黑乎乎的老旧公寓在沉重地喘气。二里弄太老了,比阿婆没了牙还要可怕,瘪着的面容除了恐怖,厚重的死气是不可见的,可在二里弄,沉郁深结的怨,倒是浮在凝固了的腐朽中;我能想见的是那张黄昏中带着平静笑容的脸,可惜不是最美的那张脸,也还算平整干净,暖洋洋的光线中最难得的静美,因为没有声音,我也懒得问他......毕竟都是假想。
走回此地的怀念并不在我身上,凝结在之前身体里的事情发展和人生轨迹,虽然我也会经历感受,但具体来说并无多大干系,在我的意识清醒之时,那个他的一切,就会暂时停止,我们是住在一具身体里的独立的两簇意识,只是我们醒的太晚。
他没有不甘,走得恰到好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消失了,塞给我一串离乱剥离的影像,和我见到的事实大多不符,于是我想到回返这里,找寻他痕迹里走失的情绪迷离。可二里弄也会长大,不仅长大,它比人还要老的快,没有爬上虎青绿蔓延的墙壁,留下的是被一楼油烟机出口依靠的焦黄墙面;也没有二楼延伸的平台,那里被不知名的杂物堆积,隐约传来蟋蟀不安躁动的低鸣......住屋少有闲置,记忆里的邻里换了让人心怵的面孔,因为不是早已搬离就是已然逝去。他在新建的二里弄留下的痕迹,我在这陈旧的二里弄中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想到这里,心里莫名其妙的紧了一下,只是有种痛苦的况味,但我寻不着源头,但我不能离去。
我租住不到原有的小屋,只能在对面。我很遗憾这份缘分流远,我却不能和它依依惜别,连曾住过的屋子我都无缘再进,于是对他的 愧疚此时突然翻滚,曾近互相隔离的空间,此时没了距离。我能看见那间住屋,和里面的人一样听到早上晨练的阿伯阿婆放出的舞扇的伴乐,或者是我并不了解的太极拳四十八式之类的教习声响;再往后推延一点时间是年轻的父母们和孩子们急促的脚步声,他们赶时间的原因是晚起了片刻留恋被窝,又或者闹钟坏了还是昨晚忘了设置闹铃时间......我会在上午的光景里走上那条他曾上学和上班的路,路边的景致早换了高耸的商业街,曾有的清脆鸟鸣此时被各种流行乐淹没,更不会有温柔的风,拂过你的脸面......但我有我的乐趣所在,我在隔两个街口的茶点铺买了杯甜美的豆浆,拿起手边的报纸开始翻阅,叫上花卷或者油条之类的,他记忆里不变的口味还在蔓延。
我还会留意这不同寻常的夜,若是想要接近一个人,就得在他最平静的时候走近他的感应范围内,至于这些老房子,若能平静下来,也只能在迷离的夜。但它们太过可怖,老旧的公寓尤为特别,在深夜里观摩这些,让我有了心生逃离的感觉。是它们不想接近我,故意给我森然的态势,就像任何人都不会主动示好,我没有理由此刻就败下阵来,他记忆里的公寓,不过是因为年纪大了,才会有些脾气怪异。如果没有灯光才好,都是一团黑,和曾经一样,并没有多大差异,我此时仿佛能见到他,在二楼延伸的平台看着星星,眼睛里温和地笑,礼貌地在冲我招手......我此时也抬头看着星空,星图每夜变换,恒定悬在夜空的它们也会改变自己的位置吗?
此时换了位置的是他和我,可以推断的是,记忆里的断层无论有多少,只要能构成一个整体,这个自己,就还是自己。对我来说,他的消失不过是我醒来后的概念,在我未曾醒来的时刻,他或许时刻都贴在我身边。
痕迹里雕琢的人儿,我很是努力地摹画你的光景,却发现再也寻不回真实的物件,只有你的感受,能沿着很长的弦,波动到我的近前,但我也不能完全复原曲子里最真切的表达......我只能识得路,听到声音,看到星星,尝到早点的味道,在你留下的模糊的痕迹里,良久回味你所经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