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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度的灰色天空笼罩在城市上空,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连偏斜着拖开的高楼影子也让人感到不自在。大街小巷内,行尸走肉般的车水马龙一如既往地来来往往,只有偶尔才能从巷子口的深处听见争吵亦或是动物觅食的声音。烈酒的熏香配合着二手烟的呛人味道弥漫在四周,将街道活生生地拉入了陶醉的混乱当中。这并非意指真正的混乱,而是一种井然有序的混乱。冷眼旁观着自己穿过一条一条大街小巷,手里捏扁刚喝完的啤酒罐,嗅着早已糜烂的生活的尾巴向着灯红酒绿的某家小酒馆走去。在那里,我才能放纵一切欲望,打破一切禁忌,畅所欲言,透过阴暗的天空看到远方的太阳。犹如灯塔一般,这座小小的酒馆一直矗立在我的心里为我指明道路,而酒更是这世上最崇高的存在,只有通过它,我才能重新看见那个本真的清醒的自己。今天已经过去,剩下的时间被未来埋进坟墓里,而我如是地旁观起自己所剩无几的鲜活的生命。毫无疑问,今晚又是酩酊大醉的良宵,我将为自己祝福,为自己加冕,为自己干杯。
闪烁的霓虹灯牌立在我面前,上面赫然印着酒庄的名字以及外卖的电话号码。几罐啤酒倒在路边的下水盖上与晒干的呕吐物的残渣混在一起,如同难以启齿的故事一般全都落入了城市的另一边,默默地等待这个有机体的消化。我友好地跨过那道坎,推开门朝店里面走进去。店里早已有几户散客先占好靠角落的座位,自顾自地喝着闷酒,更有甚者没有坚持到午夜时分便对着店铺的墙壁默默流泪。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景色,几乎每次来都会上演一次,唯独让我起兴趣的围坐在店内靠中间的位置的一帮学生。很明显,这个地方与一帮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并不搭边。他们叽叽喳喳地吵闹着,似乎正颇有兴致地嚷嚷些什么。绕着酒馆转了一圈,最终我挑了个靠近那帮青年学生的双人座坐下,找老板要了一瓶最便宜的白兰地,决定好以他们的故事当作今晚的下酒菜。
“你们看见他那副拽样儿了吗?真他妈欠揍。”等我坐稳后,他们似乎刚刚开始新一轮的批斗大会,“什么脑瘫啊。”
起先说话的是一个寸头男,他的嘴巴振振有词,似乎对自己所说出的话抱有十分的自信。至于他所指涉的那个对象是谁,我并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并不是饭桌上的任何一位。
“你和他有过节?”一副斯文的面孔朝酒桌的中心凑了凑,酒瓶在五花八门的酒杯间穿梭。
“霍凡你成绩好,天天学习,可能不知道。这家伙平时的作风恶心的很!”寸头男恨得牙痒痒,却又挤出一副不屑的模样,“哪有人天天和自己作对的?有病吧。我说实话,肉体的愉快比他那套假大空的说辞实在多了。”
说完,寸头男囫囵吞枣般地灌下面前的整整一杯啤酒,扬眉吐气一般伸展开面部表情,将目光投向刚刚和他说话的那位斯文的青年。那名青年面露难堪,很明显并不完全赞同先前那名青年的言论。只见他先是酝酿着什么,刚张开嘴,却又很快闭上了,转而点点头,含糊其辞地应付几句,又生硬地用一系列转折词重新把话锋引向他设想的方向上,稚嫩地叙述出他的故事:“你说的表面上没什么问题,不过可能你误会他了,其实他也跟我聊过这些。他也想爽,只是怀疑着主观的快感背后的客观构成而已。这一点上我也赞同他的说法,不过……”
那个傲慢的批斗对象似乎也对这位斯文男说过什么。他顿了顿,似乎又在为下半段的故事组织语言。我乘此机会又偷抿一口不知不觉喝完半杯的白兰地,享受着就像强烈的刺激和烈酒带来的微醺。昏沉的我即使在听完他们说了这么多后也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被描述的对象的模样,也可能就连尝试勾勒那人形象的行为也不过是酒精所带来的副作用罢了。无论如何,顺应酒精重新感受到的跳动着的心跳,怀揣着一丝怀念过去的隐秘心情,我又继续聆听起他们的讲述。
“这家伙明明自己是个又懒又蠢的白痴,竟然有一天问我有没有思考过反思我所为之奋斗的学术体系的惰性?原本我还以为他的学习是什么系统性的学习,现在看来,不过和所有loser一样,系统的只有能找到的借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他连忙又补充道,“嘛,不过也不是说loser是什么坏事了啦……”
晕眩中的敏感让我无法忽视他提到loser这个词语时的重音与语气。这个词语偶尔在网上冲浪的时候也能够碰到。Loser在中文互联网语境下和男性的某种私密活动互为谐音,人们一般也用模糊化了的那个活动来表达loser的含义。如果loser是能成功进行那种活动的人的话,成功者是不是某种意义上隐喻着自己性能力的缺失呢?想到这里,我放下了举到手边的酒杯,晃了晃脑袋,酒精却在意识中挥之不去。我明白,这一切或许只是我喝得太多了。
还是继续听他们讲故事吧。
等我回过神来时,大家都因为斯文男的过失发言一时间都无法发言,很明显,刚刚那义愤填膺的情绪流露地过了头。好在,一名笑眯眯的男子突然站起身来,接上了斯文男的话茬:“失败本来就不是什么坏事吧。我想大家本来就该勇于尝试不是吗?人应该活得机灵点,哪里能获得钱,哪里能获得利益,哪里能获得权力?不要那么死板地刻舟求剑,那些死板的东西都是虚的,实的不是只有这些东西吗?那家伙纯纯在一条船上吊死自己,说不上蠢,但只能说没什么智慧。霍凡,你是这个意思吧。”
“当然不是……”斯文男又支支吾吾地张开嘴,可短短四个字后却又把剩下得全都咽了回去。
“这点我倒觉得没批到点子上,他做事一直挺不择手段的,和你一样……”有人对着那位笑眯眯先生翻了个白眼,“真正令人膛目结舌的地方难道不应该是他对性别和人种的态度吗?这么多年来,其他人种收到白人人种的压迫在他那里竟然只是什么矛盾转移?女性这么久以来受到我们男性的压迫在他那里也沦落成了政治上的矛盾转移?我看他是睁大了双眼却看不到事实,没有一点同情心。恶心下头男。”
寸头男十分为难又同情地看了一眼刚刚发言的青年:“我说,兄弟,你今天穿的内裤是纯白的还是美国国旗啊?“
坐的离我最远的一位胖墩墩的青年也反驳起那位宣称人种压迫的青年:“哪是像你说的那样,他分明就是条崇洋媚外的牧羊犬,没有一点爱国之心。自己宣称自己想要为人民做事却非要天天在那儿研究旧有的体制,没有一点作为。干嘛不直接抄人家苏联的作业?口说无凭的四流货色。“
故事开始朝向愈发远离我的方向行进,我也随着酒精的发作愈发疲倦与反胃。可以说,此刻正是最好的时刻。望着自己那看上去满溢的酒杯,我心里清楚那不过是自己不清醒的证明。摇着头,晃着脑,玻璃杯散射出灯光,我能嗅到生活中为数不多轻松的气息,尤其是遗忘的芳香。
“我和其他员工比有什么优势呢?老板裁了我也很正常。”烂醉的我趴在桌上呢喃,眼神已然消散在放荡的狂欢之中,意识也逐渐被麻木感所笼罩,“还差一点就能忘记了……”
喝个烂醉,重新享受质朴而美好的生活,这才是我来这间酒馆的意义。
“叮铃叮铃!”
再次获得视域的时候,自己正在和某个熟悉的声音透过电话交流。环顾四周,能看到的还是那个小酒馆,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房间内空无一人,只剩下我一个。
“我们公司倒闭了,恭喜你啊,你应该已经找到下一份工作了吧?”阴沉的祝贺传出的没有祝福,只有无尽的怨恨。
我想说话,却张不开嘴,只感到无尽的紧张与既视感,仿佛这个场景自己已经面临了一万次。昨夜的酒精还在胃里荡漾,连带着脑内的浆糊一起。不过,反正听到的只是一同抱怨,管他呢!抱着这样的想法,呕吐物喷泻而出,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一个个小小方块从地上溅起,散发出刺鼻的腥味。静静地坐在深夜酒馆内唯一亮着的灯下,我没在意,只是忐忑地等待着,而那呕吐是我对它的认同的证明。
“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声音愈发耳熟,“若是你没有把那次工作搞砸,我们现在恐怕就上市了吧?”
“你难道感不到羞耻吗?”
又一次,强烈的反胃感随着瞬间莫名的惊恐袭击着我的胸腔,剧烈地痛楚涌上咽喉。新的呕吐物再次毫无保留地被全盘托出,我猛地睁开自己的双眼,发觉自己的半张脸正侧贴着一滩粘稠的液体,手机则贴着大腿有规律地震动着。没错,那是我的起床铃。缓缓地从桌子上爬起来,太阳已经射穿了酒馆的玻璃,直晒在我的脸上,而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对面多了一位学生模样的青年。
是昨天晚上的那帮人中的一个吗?对于昨夜的印象很模糊,但可以肯定的是几乎没有一张脸能和眼前的这个家伙对的上号。
“我想你应该很疑惑我是谁,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几乎是令人意外的沉稳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荡着,“我听大叔你刚刚一直说些有关裁员的梦话,能请你仔细盘一盘吗?”
青年人向我递来纸巾,示意我整理一下自己脸上的呕吐物。
那是一名长得略微有些稚嫩的年轻人,即便是有半张脸被阴影盖住了半张脸,也不难分辨得出他那脸颊上铺满了的麻子。他的选择某种意义上是铤而走险的,不过他这样做了,兴许是为了无聊的自尊心,兴许在我面前的是一颗真正的热忱之心,但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他真的这样做了。我花了三十多年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他仿佛比我活得更漫长。
“你兴许不认识我,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就是昨天晚上坐在你旁边的那一桌那位一直说些他们听不懂的东西的怪人。不过要是表达的都是些可以理解的观点,那又有什么解放性可言呢,又怎样能挣脱思维的桎梏呢?”他不紧不慢地推进着整个对话,“你知道,若是你的情况符合的话,你是可以申请劳动仲裁的,这是维护你权益的最佳办法,而我,也可以为你提供帮助,或是寻求帮助。啊,对,不用担心我,我是好好回去睡觉今天早上才过来的。”
我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或许是因为他来的晚,所以我对他其实没有印象,至于他所提的建议更是来得过于晚了。
“若是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的话,至少试试申请仲裁吧。”似乎因为我的沉默,他也有些惊慌。
早间的晨光淌过夜的狂欢,几分湿润而清新的雾气回到这个世界里,我也略微找回一点年轻时的朝气与拼劲。正如你所知道的一样,为自己发出声音是最难的。
“我会的。”我这才停下裤子口袋里的闹铃,“就这样,再见了,谢谢你小伙子。”
高饱和度的耀眼天空笼罩着城市,兴奋得让人喘不过气,就连门边的风铃都不让人觉得吵闹。大街小巷内,七零八碎的点点星火盲目的窜动,偶尔也能在巷子深处捕捉到霍乱的传播。烈酒的熏香配合着二手烟的呛人味道弥漫在四周,将街道活生生的拉入了陶醉的混乱当中。这并非意指真正的混乱,而是一种井然有序的混乱。我穿过一条一条大街小巷,手里紧握昨夜喝完的烈酒瓶,嗅着早已糜烂的生活的尾巴踏步向前走去。在那里,我才能放纵一切欲望,打破一切禁忌,畅所欲言,透过阴暗的天空看到远方的太阳。今天早已过去,就如同未来一般无法挽回,而我如是地活在世界上,抬起头,挺起胸。毫无疑问,今日将是无需润色的时辰,我将为自己祝福,为自己加冕,为自己干杯。
至于这酒瓶。手里的那黯然失色的空瓶子略微显得膈应。我将它甩到地上,仍由其炸个粉碎。
踏步在荒谬的正道上,我想,昨夜会是我最后一次光顾那所酒馆,也不会再次踏入某个温柔的良宵。
后记:
劳动仲裁成功了,我得到了自己应有的权益。我尝试过去找到那位青年,想要好好感谢他,可是听说他已经跑到吉林那边去了,说是要去考察当地的情况。我想,若是这样的话,我的感谢应该心有灵犀的已经送到了。现在的我正组织着其他受害的工人的劳动仲裁,而这能走多远呢?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令人可怕的形象,我哈哈大笑,只有在心里对自己说,走一步看一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