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姓秦,大我一岁,高我两届,在我高中第一个暑假刚好毕业,名正言顺成了我未来三年假期课外班的特约嘉宾。
在第一次见到一位还拥有满身少年风骨的高中教师时,我的内心没有丝毫波澜,在我听说他高考数学成绩147分的时候,终于掀起狂风巨浪。
回头想想,与他度过的第一个假期算不上愉快——一是我数学底子太差,例如我在走出教室门的下一秒听见里面他撕心裂肺的怒吼:一次函数图像都不会画!!!!二也可能是他刚刚授课收不住脾气,我多次被他的大嗓门吓到不敢出声,满心想的都是想换老师,数学课半点没听进去。
至于结果,老师没换,课也好好上完了。虽然不知道是我解放了他还是他解放了我,但只有十天——也仅仅十天而已。
在高一一整年的风吹雨打后,寒假我再一次找上这家补习机构,完全没有任何征兆——我俩谁也不知道,我是他唯一一个再次带着学数学的学生。
我师父很厉害,据他说六科最差的是英语,高考133,语文课代表语文成绩永远没有考过他,而他语文古诗默写从来没有全对过,我师父的理由是他记性不好。
可在我听着他在大学学了进两年经济管理后对着我把一站二战以及中国近代史各种细节完整叙述一遍又转回俄罗斯的地理位置地形区并且讲得津津有味时,我深度怀疑此人自称“脑子进水”的真实性。
啊对,他高考数学少的三分是选做题数算错了,但我们这边只学参数方程不学不等式,他说他参数方程不会做,所以选择了不等式。
其实那一段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的高中节奏太快,没给我留下多少时间记些细细碎碎的生活日常。其实总得来说我应该把他翻来覆去讲过的数学知识点和公式技巧全部记住才对,可我没有。那些极其重要的小东西,不管是因为我的恐惧与不在意,亦或是幼稚到不想去翻看与自我否定,随着稀散的记忆碎片,划过我的指尖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随后的开学迎来的是分班,同学的大变换与老师的翻转。也许我是幸运的,跌跌撞撞留在了自家班主任和熟悉的老师配置之下。然而整个高二,一整年,我再也没有遇到一个可以吐露真心的朋友。也可能是我太过自私,把自己丢在角落里然后作茧自缚,缚住了自己,隔绝了他们,然后自顾自地低头,自顾自地生活。
在那样一方小天地里,我时常会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自私性格,还有虚假的表面功夫。我只愿意与每个老师敞开心扉,无休无止厚着脸皮跟在班主任身后询问地理题。而我最致命的数学,往往需要在课间跨越大半个班级去找好脾气的班长——我这样的水平,一般人讲着讲着大概就烦了,而我也不太听的懂。
多愁善感的年纪,在高中这样封闭式的院校里表现得淋漓尽致。我对着树上的春花叹息,对晨曦微起时无人操场上两只黑白相间的鸟儿感到惊喜,我一边厌恶着身边人的天真,一边咒骂着自己的世俗。我疯狂地对未来抱有幻想,然后被自己的可怜成绩死死拽住,最终妥协认输。
在这期间,我有时也会在月假时候联系师父,提上一道半道的文综题,商量着假期的补习计划。我总有错觉,仿佛我只要在这仅有的二十天中努力,总会在开学时收获令自己满意的成绩。
我觉得我还可以。
于是我在第三个暑假再次见到他,交谈甚欢,毫无隔阂。
他细数着给我讲过知识的次数,愤怒地变着法地怼我。这些情况一般我微笑点头,有时甚至毫无顾忌地怼回去。我师父脾气暴躁,可人很好,如果寻根追底,也许脾气暴躁都算不上。然而我无法触及的,依然是明明只大了一岁却好像隔了几个世纪一样的漫长,那虚假的身形下藏了多大的野心与抱负,我看不见,也想象不到。
我不知这是责任使然还是商业利益关系明确,总觉得他这样一个脾气暴躁而极度优秀的人向我絮絮叨叨半个多小时的基本公式与文字知识点太过为难。可他偏是,一边抱怨着捶胸顿足满脸痛苦,一边又耐下性子寻着地图上的位置一处一处找,握着笔把数字一个一个罗列——那些再平常不过的习惯动作,堆积成如此高远不可触及的距离。我遥遥地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眶酸涩,喉咙发不出半点声响。
第一个夏天,在无数次被数落与放弃自我中,十天二十个小时,进了脑子的似乎只有分别时他有关数学的一句话。那是一句无数人说了无数遍再平常不过的激励语,可偏是从他嘴里说出时那么触人心弦——也许是对他的理解永远只停留在“暴躁”两个字上。我背上书包,在高中第一个暑假最后一次迈出那间小小屋子的门槛。
第二个冬天,我约好一定记住的细节公式,无一保留忘到的贝加尔湖几千米深的湖底。记忆里只有吵闹着的夏季与当成摆设的空调。还有他好友对我一系列学科技巧的传授。
第三次,又是夏天。
我只是好可惜也许这几天过后,又是半年多的自我逃避与自我封闭,又没了人愿意为我细细讲一道数学题。
tbc.